第四章:一只杏花-《山河印》

  厢房内,韩清点了一根龙涎香。

  他问人话时,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以免有所疏漏。

  莺儿双手叠扣,被匕首钉在墙上。

  韩清早就察觉到此人不对,给她票子时,眼中没有惊喜,自己不摸她,反而有一丝庆幸,要去添酒,却拿了韩清只倒过两杯酒不到的酒盏。

  韩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细品下去,有点苦涩,皱了皱眉。

  韩清这个皱眉的举动,让莺儿心神一颤,她知道面前这个少年,会杀人。

  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她的发簪上,房间很静,只有血流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韩清乏了,他问道:

  “你是血影司的人?”

  “我不过是个探子,没有入职。”

  “为什么要你们打听镇州人?”

  “我们只负责收集情报,其他的,一概不知。”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你可以走了。”

  莺儿眼中露出一丝期冀,韩清起身,走到她面前,将钉她手腕的匕首拿下,放回了她的腰间。

  “汴梁的血影司据点在哪?”

  莺儿迟疑了一会,摇摇头:

  “我不知道。”

  韩清索性将她的发簪拿下,只见一头青丝披散,韩清又用手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抹干净,动作极其轻柔:

  “像你这般俏丽女子,应该嫁一户好人家,远离江湖是非,对吧?”

  韩清颇具诱惑的一问下,莺儿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在漱玉泉下。”

  厢房,只剩下一具尸体,女人的眉心处,多了一根木簪。

  野外。

  青虞大口喘着粗气,她的剑下,多了数道亡魂,但她身上,也多了几条鞭伤。

  场面僵持不下,官服男人在等,他知道困兽之斗中,进攻的一方,要有耐心。

  可此时一个白衣黑剑的少年杀入战场,他的剑,在夜里,看不清。

  局势瞬间变成了一边倒,少年斩去了多名刀客的头颅。

  “寒山,你怎么在汴梁?”

  少年拉下衣领,他怀中揣着一支杏花:

  “金陵入春晚,掌门说她今年,想提前看到杏花。”

  杏与幸同音,杏花往往寓意着好运。

  寒山又拉起衣领:

  “等我解决了这只朝廷的鹰犬,陪你一道回金陵。”

  官服男人不淡定了,这个少年的剑,极快。

  他下了一道死令:

  “拦住他。”

  最后,只有官服男人一人,幸免于少年的剑。

  汴梁的夜景就像一个任你挑逗的美人,怎么看,都嫌不过瘾。

  穿过闹市,韩清到了汴梁人茶余饭后闲逛的首选之处,漱玉泉。

  泉流此间,瀑飞经琼,静日如闻漱玉声。

  韩清听山泉激石,流水潺潺,一时间心倒是平静不少。

  那个酒楼里的负剑男子此时正坐在泉石上,对着月光,将手中的紫葫芦一饮而尽,他低吟道:

  “斩酒断愁肠,却斩风去,吹散眉间我,平生最恨人间清醒客。”

  韩清笑了笑:

  “人间惊鸿客,酒剑仙,叶孤鸿?”

  叶孤鸿见到韩清,没有意外,反而将腰中的金葫芦丢到韩清手中:

  “来,小兔崽子,试一口?”

  “能好喝吗?”

  “人间仙酿。”

  韩清灌了一嗓子,这酒辛辣,但刚中带柔,醉花阴里喝过的几杯酒,与它相比,清水无异。

  一口入肚,褪去身上三分凉意。

  “庄老前辈是你什么人?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逍遥剑的味道。”

  “你是普天下,唯二能嗅出我身上剑味的人,他是我爷爷,仅收过一名关门弟子,但还有个便宜弟子,因为纵酒,被逐出师门。”

  叶孤鸿笑了:

  “什么纵酒,不过是找个理由赶我走罢了,免得我过早受牵连,我这腰间葫芦,就是他老人家所赠,你叫什么?”

  “我与你师姐姓,名清。”

  叶孤鸿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今晚你要做的事,有点冒险,你知道江湖第一课,应该是夹着尾巴做人吗?”

  韩清摇摇头:

  “我爷爷说,江湖很简单,凭一把剑说话。”

  “那老小儿就没教过人一件正经事。”

  叶孤鸿又灌了几口泉水,彻底清醒过来:

  “你怎么还得罪了青衣门?”

  就在这时,韩清耳边响起了一阵远远的戏腔。

  “略施小计,劫走了一个他们要的人。”

  韩清忽然想起范团身后那个一丝不挂的丫鬟,当时她没穿衣,没过多在意,后来就再没见过她,不想是留了一条尾巴。

  叶孤鸿站起身,摆摆手:

  “罢了,外面我替你担着,里面你自己解决。”

  韩清没有再废话,一拳破开叶孤鸿脚下的泉石,径直走了进去。

  远处,长巷中,一条戏班子敲锣打鼓,举火问路。

  七八个画着花脸,穿着戏服的汉子肩头顶着一个戏台,迈着有节律的大步,在长夜里浩浩荡荡的穿街过巷。

  戏台上,只见一人。

  她浓妆艳抹,与一身白素戏服形成鲜明对比,只见她起手式泼了水袖,白绫三丈,银河错落。

  她先是放声念道:

  “唱罢了离合悲欢,奴本是痴人,偏扮作无情客。”

  直到落台漱玉泉,戏台下二胡板鼓齐鸣,这女戏子才放开嗓子唱道:

  “卸簪环,焚戏牒,褪却凤冠逃永夜。”

  “魂归处,荒丘野,戏文散作坟前雪。”

  叶孤鸿感到一阵头疼欲裂,白石剑陡然出鞘。

  “好大的架势,不过这戏,你们唱到头了!”

  女戏子直立,水袖垂下,淡视叶孤鸿:

  “酒疯子?你和他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私生子,废话少说,且听剑吟!”

  叶孤鸿的白石剑名为潦倒,这一剑引得阴阳酒水齐出:

  “壶中日月枯!”

  只见紫葫芦吐出月霜,金葫芦吐出日火,一阴一阳成太极两仪之态旋于剑尖,叶孤鸿这一剑阴阳互补,刚柔并济,一出手就是剑道巅峰。

  一剑落下,戏台轰然倒塌,长巷青石砖上多出一道深深的裂口。

  可一阵风过,叶孤鸿只见漱玉泉空空荡荡,什么戏台,什么花脸大汉,原来都不曾存在过,这一切不过一场虚无的戏。

  汴梁的城头,此时蹲着一位女子,她把一本被剑气撕裂的戏谱丢进了夜风中:

  书页纷飞,又一张张化为灰烬。

  “青锋录上的第十人吗?仅用一剑,破我幻象,狗男人,你倒是找了一个好帮手。”

  漱玉泉下,是一座地牢。

  韩清的身后,横着七七八八的尸体,他走进最深处,整座地牢,原来只关押着一人。

  八根陨铁构筑的牢杆外,有一套桌椅,一盏烛,一壶酒。

  韩清坐下,不紧不慢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牢内太暗,只能看见一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韩清:

  “你是谁?”

  “姜国太子。”

  “你敢来救我?”

  韩清饮下一杯酒,反问道:

  “世间除了我,还有谁敢救你?”

  “我怕你自身难保。”

  韩清走近铁牢,皱了皱眉,只见一道金光灿灿的八卦锁镶在铁杆中央。

  “这是八卦金门锁,除去天下第一锁玲珑塔,它排老二,被阐教那位大能打入了八八六十四种大变化,凭蛮力破开,你做不到。”

  韩清的手中凝出了一把剑,剑身如镜,质朴无华,没有什么花哨的纹路。

  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就像那种街边兵器铺里铁匠每日量产溢出的剑一般。

  但那对眼却是瞳孔微缩:

  “此剑不像死物,如流风回雪般自在。”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这是庄南华的逍遥?”

  韩清只是一剑倒斩金锁,地牢一颤,锁内涌出无数金光,一道虚影从锁内钻出,此人身坐莲花台,只是举起一根手指,对着韩清轻轻一点。

  韩清口吐鲜血,感觉有无数凌厉道法入身。

  虚影溃散,韩清手中,捏着一张用过了的替死符。

  坐落在京都的天下第一道山微凉山里有位老道,辈分极高,他已虚坐十日,此时微搓手指:

  “命理相克,我亲手画下的替死符倒是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