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都懂-《奸佞皆我裙下臣》

  那里空荡荡,赴宴前她解下了所有的飞剑。她只是死死抿着唇,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眼神却冷得骇人。

  “放肆!”林之蕃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他霍然起身,指着谢旬宁,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谢旬宁!你故意的是不是?!小北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如此折辱于她?!”

  柳如烟将女儿护在身后,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恶和愤怒:“林院判!你这是什么话?宁儿不过是不小心!为了一个外人,你竟如此呵斥我的女儿?陆校尉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发起火来!他一个外男,皮糙肉厚的,泼点汤水算什么?也值得你大惊小怪?”她小嘴儿像淬了毒,字字诛心,“外人”、“皮糙肉厚”,将小北踩到了泥里。

  谢严脸色铁青,虽觉女儿行为不妥,但柳如烟的话更让他觉得林之蕃小题大做,为了一个“幸进之徒”当众呵斥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儿,让他颜面尽失。

  他沉声道:“林兄!内子说得不错,不过是无心之失,何必动怒?陆校尉是武将,这点小事,想来不会计较。”他看向小北,目光带着威压,仿佛在逼迫她立刻表态息事宁人。

  谢旬宁躲在母亲身后,看着小北狼狈的样子和林之蕃暴怒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快意。

  小北站在那里,前襟湿透,油腻滚烫,手臂上的灼痛一阵阵传来。

  却远不及心口那瞬间炸开的难过。

  太荒诞了。

  她拿起桌上的素白餐巾,一点点,擦拭着污渍,没有人看到她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着怎样的怒气,又被怎样恐怖的意志力强行按捺下去。

  她看到了林之蕃紧握的拳头在微微发抖,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真相的呐喊。

  “谢夫人说得对。”小北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诡异,仿佛那被滚烫汤汁淋透的不是她自己:“末将皮糙肉厚,无妨。惊吓了谢小姐,是末将的不是。”她甚至微微颔首,对着柳如烟身后的谢旬宁:“请谢小姐见谅。”

  “够了!”林之蕃忍无可忍,猛地放下酒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脆响。

  声音里是锥心的痛楚和无能为力的绝望。

  他看着小北那强行平静的面容,看着她前襟那片刺目的污渍,看着谢家三人或冷漠或得意或理所当然的神情,一股巨大的悲愤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是他!是他自作聪明,是他硬要把小北拉进这修罗场,让她承受这剜心之痛!

  他心疼地看向小北,只见她依旧垂着眼,遮住了所有情绪。

  林之蕃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怒吼,想拍案而起,想指着谢严夫妇的鼻子告诉他们眼前这个被他们百般嫌弃的人,才是他们十月怀胎、被他们亲手推入地狱的亲生骨肉!可话到嘴边,却只能死死咬住牙关。李章未倒,真相大白之日,对小北、对谢家,都可能是灭顶之灾。

  “好!好一个‘无妨’!好一个‘皮糙肉厚’!”林之蕃猛地转向谢严,老眼通红,指着谢严的手都在抖:“谢严!你我相交数十年!我今日方知,你谢府的门楣如此之高!你谢家的规矩如此之大!一个‘不小心’就能如此作践为国流过血、立过功的将士!一个‘无心之失’就能让堂堂将军夫人说出如此刻薄冷血之语!老夫今日算是开眼了!”他字字泣血,却又死死咬住牙关。

  不敢也不能说出那句“她是你的骨血!她本该是你捧在手心的女儿!”

  谢严被老友如此指着鼻子斥责,脸上阵青阵白,怒道:“林之蕃!你失心疯了!为了这么个...值得吗?!”他终究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但那份轻视已显露无疑。

  “值得吗?”林之蕃惨笑一声,目光扫过柳如烟护着谢旬宁的姿态,再看向一身狼狈、眼神沉寂的小北,巨大的悲哀几乎将他击垮。他猛地一拂袖,声音嘶哑疲惫到了极点:“这顿饭,老夫吃不下了!谢将军,谢夫人,请便吧!小北,跟我去上药!”

  他踉跄一步,几乎要站不稳,强撑着拉住小北未沾湿的左臂,再不看谢家人一眼,几乎是半拖半扶地将小北带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家宴”。

  身后,传来谢旬宁带着委屈的抱怨:“爹,你看他......”

  谢严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娘,这地方一股子穷酸药味,我们快走吧,多待一刻我都难受。”

  小北被林之蕃拉着,穿过回廊。

  夜风一吹,湿透的前襟冰冷刺骨,粘腻地贴在皮肤上,手臂的灼痛感反而更加鲜明。

  林之蕃的手抓得极紧。

  指节硌得她生疼。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老人身体的颤抖,那并非全是愤怒,更多的是铺天盖地、几乎将他吞噬的自责。

  “林伯伯...”她刚想开口。

  “别说话!”林之蕃猛地打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他脚步不停,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推进自己的药房,“砰”地一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林之蕃背对着她,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烛光下,那张清癯的脸上老泪纵横。

  “是伯伯的错...是伯伯蠢!!”他声音哽咽,颤抖着手想去碰小北湿透冰冷的衣袖。

  “我我只想着...想着让你...见见...让他们...看看你...看看你现在多好...多出息...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如此...”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和悔恨让他几乎无法成言。

  他一生悬壶济世,看尽人间疾苦,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自己的无力,痛恨这无法言说的真相。

  小北看着他眼中的自责和心疼,心头那堵冰冷的墙,轰然塌陷了一角。

  她上前一步,没有去管自己狼狈的衣衫,伸出冰凉的手,轻轻覆在林之蕃颤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