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走一条更难走的路-《奸佞皆我裙下臣》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承载了短暂温暖的小院。

  院门口,陆烬孑然而立,对她轻轻挥了挥手,脸上带着安抚的笑意。

  一夹马腹,老马迈开步子,缓缓而去。

  夜色如墨,陆烬却毫无睡意。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到头了。小北离开的那一刻,便是他与李章爪牙最终了断的开始。

  定州城郊,空气咸腥。

  一张张被饥饿蚀刻得麻木的脸,在春寒料峭里瑟缩。

  哭嚎声低哑断续。

  守城兵卒的皮鞭不时炸响,驱赶着堵塞道路的人群,喝骂声粗暴刺耳。

  流民、破落户、走投无路的汉子,被北汉屯兵驱赶至此,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龙,等待着一纸军帖或一碗能吊命的稀粥。

  整个城中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滚开!都挤在这里等死吗?北汉的崽子可不等你磨蹭!”

  “厢兵!招厢兵!管饭!有气力的汉子这边画押!”

  小北的目光掠过那些被推搡着走向征兵木桌的青壮,一个个脸上都是茫然,又投向城门上方斑驳的城墙。

  垛口处,有些新架的床弩。

  不安涌上心头,这一切都昭示着战事将起,边关不平。

  陈记茶行的幌子在一条相对僻静的窄巷深处,被风吹得微微摇晃。铺面不大,却异常干净。

  一个身形微胖、面容敦厚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拨弄算盘,听见门轴轻响,抬起头。

  “客官要点儿什么?”

  “陆先生命我送信。”小北的声音嘶哑低沉,将怀中那封被体温焐热的信递出,火漆完好。

  “陆先生?”

  小北点头:“陆烬,陆先生。”

  陈平接过信,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他并未立即拆看,而是谨慎地打量四周,低声道:“小哥请随我来。”引她穿过店堂,踏入后面一间堆满茶叶箱笼的库房。

  门扉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陈平这才就着高处小窗透下的微光,小心翼翼拆开信封。

  薄薄一页纸,熟悉的清峻字迹跃入眼帘。他看得极快,脸色却越来越白。

  最后长长叹息一声,将信纸缓缓递还给陆小北,眼神复杂至极。

  “小哥……这信,是陆先生给你的。”

  不好的预感,她接过那张薄纸:“给我的!?”

  “小北吾徒:见字如晤。为师已见‘夜枭’之踪,其爪牙已探入易州营盘。李章所求,唯你与我。此局凶险,为师残躯,不堪再累你奔亡。此命乃汝千辛万苦所保,为师自当珍重,不使吾徒心血白费。支你远行,实为护你周全。陈平可信,然定州亦非久安之地。速去北汉,寻‘松涛观’清虚道长庇护。若两年期至,为师未至,汝即西行入夏,隐姓埋名,平安终老。切切!勿念为师,珍重自身。师烬字。”

  每一个字都仿若千斤,压在心头。

  珍重?在权倾朝野、手段酷烈的李章手里,一个知道“公主”下落的前朝太傅,如何珍重?

  她千辛万苦保下师父的性命,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独自去承受李章的百般酷刑?!

  她几乎是在看完信的瞬间就转身夺门而出,不顾身后陈平呼喊,勒转了马头。

  什么北汉西夏,什么平安终老,全是狗屁!她要把师父抢回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龙潭虎穴!

  马蹄刚踏出陈平铺子后的巷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拦在了前面。来人是何谦之的亲随,风尘仆仆。

  “陆...陆小哥!何大人急信!令卑职务必亲手交予你!并嘱托:易州万不可回!陆先生已被李相的人‘请’回京城!先生有言,让你信你师父!务必听陆先生安排!”

  信封上,何谦之的字迹中带着一丝仓促。陆小北指尖颤抖着撕开封口,薄薄的信笺展开:

  “小北侄亲启:令师陆公,已被李章鹰犬挟持,押往淩朝。陆公神智清明,早有绸缪,料定你必欲返身相救,特嘱吾务必拦你!易州已成险地,李章耳目密布,归则自投罗网!陆公乃昔日翻覆朝堂之巨擘,非束手待毙之人。汝当信其智,遵其嘱,速赴北汉!留得青山,方有薪火相传之机。切切此谕!勿负师望!何谦之手书。”

  信笺飘落在地。

  何谦之的字句洞若观火,师父早已预想到一切,早已为她筹谋好后路。

  信其智?师父是算无遗策的太傅不假!

  可他如今是什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双目方复明、旧疾缠身的老人!

  落在李章那种人手里,剥皮抽筋、敲骨吸髓的酷刑...她不敢想!每一秒的拖延,都是师父在炼狱里煎熬!她怎么能等?怎么能逃?

  巷口外的喧闹好像走马灯,她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从来都是师父审慎运筹,借机谋敌,她无需考虑太多。离开师父,甚至想忤逆师父最后的嘱托,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茫然无措。

  外面街道的嘈杂声浪陡然拔高,把她思绪拉了回来,一个破锣嗓子声嘶力竭地吼:

  “喜报!天大的喜报!亲王刘濯殿下奉旨督军!已至百里亭!粮草、援兵不日即到!定州有救啦——!”

  “濯王千岁!”

  “是濯王殿下!咱们有指望了!”

  “参军!快!去投军!跟着濯王殿下杀北汉狗!”

  狂热的呼喊声席卷了整个定州城,民众们好像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刘濯...大征皇帝刘启的亲弟弟...督军定州...

  小北缓缓抬起眼。

  天光晦暗,乌云渐起,却有一线刺目的亮,落在她的脸上。

  十年,她和师父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十年。

  从繁华的京城淩朝,到混乱的北汉,最后流落到北幽苦寒之地。

  不想再躲了,这辈子苟且偷生毫无意义。

  这次,她想要光明正大地和李章斗一斗;她要用陆小北这个身份,回到淩朝,亲自和李章掰掰手腕。

  她要像师父当年那样!

  要像那祁峰那样!

  要像李章那样!

  她要搅弄风云!成为权臣!

  再抬头时,脸上所有的脆弱、彷徨都已褪尽。

  那双眸中满是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