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夜救诸葛-《乱世枭雄,从县令之子到帝王》

  开县的募兵告示,在县衙门口那面斑驳的土墙上,贴了已有数日。

  纸张被风沙吹得卷了边,上面的墨字也显得有些模糊。

  告示下,偶尔有三两闲汉抱着胳膊,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极少有人真正上前询问。

  武阳在驿馆前临时搭起的简陋木棚里坐镇,苏落在一旁负责登记。

  几日下来,名册上稀稀拉拉,只添了十几个名字。

  这些人要么是实在走投无路的破落户,要么是眼神浑浊、明显体弱的半大少年,与其说是兵员,不如说是负担。

  日头偏西,又一天徒劳无功。

  苏落合上几乎没怎么翻动的名册,看着棚外空荡荡的街道,忍不住低声道:“师傅,这周文焕的手脚做得也太明显了!定是他在乡里散布了什么谣言,或者暗中威胁了那些稍有胆气的青壮!”

  武阳端起粗陶碗,啜了一口凉水,目光平静地扫过街角几个探头探脑、行迹鬼祟的身影——那显然是周文焕派来监视的眼线。

  他放下碗,脸上不见丝毫焦躁,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耐心:“由他去。他越是这样,雒城那边,有些人…才会睡得越安稳。”

  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贫瘠的街景,投向了遥远的王都方向。

  那里,有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最深的夜色里酝酿。

  雒城,王宫深处。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唯有观星楼顶层的一扇小窗,依旧透出昏黄摇曳的烛光。

  烛光下,诸葛长明枯槁的身影伏在堆积如山的案牍之后。

  他须发皆白,形销骨立,一件宽大的旧袍罩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挂在一副骨架上。

  他握笔的手枯瘦如柴,指节嶙峋,微微颤抖着,在一份繁杂的边境粮秣调拨账册上艰难地勾画、核对。

  不时,一阵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便会打断这死寂,他佝偻着背,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烛光将他剧烈抖动的影子放大投射在墙壁上,形同鬼魅。

  咳声停歇,他喘息着,看着手帕上那抹刺目的暗红,浑浊的老眼里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刘煜的“倚重”,便是这无休止的熬煎,要将他的心血连同这残躯,一并榨干在这冰冷的观星楼里。

  时间一点点滑向后半夜。

  楼外庭院中,负责看守的禁卫也抵不住深沉的困意。

  岗哨依旧在,但精神早已松懈。

  几个靠在廊柱下的守卫,抱着长戟,脑袋一点一点,鼾声细微。

  巡逻的间隔也变得漫长而敷衍。

  就在这黎明前最黑暗、守卫最松懈的时刻,几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着观星楼高大的阴影滑入庭院。

  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毫无声息,仿佛融入了流动的黑暗本身。

  为首的黑影身形矫健,正是龙七。

  他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迅速扫过庭院布局和守卫的位置。

  目标明确,行动如风!他如同鬼魅般欺近一个靠着柱子打盹的守卫身后,左手闪电般捂住对方口鼻,右手中一柄无光的短匕精准地划过咽喉!

  守卫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瘫软下去,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

  几乎同时,另外几处阴影里,也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布帛撕裂般的轻响,其他几个打盹或位置不佳的守卫,也在瞬息间被解决。

  龙七打了个手势,剩余五名瞑龙卫如同最精密的部件,迅速散开,清理外围,封锁入口。

  他自己则如同狸猫般蹿上观星楼外侧的廊柱,几个借力起落,便已无声无息地翻上了顶层那扇透着微光的窗棂。

  “吱呀——”

  窗户被推开一条细缝,龙七的身影滑入室内。

  烛光下,诸葛长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一身夜行衣、面罩覆脸时,瞬间掠过一丝惊愕,但随即,那惊愕便被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了然取代。

  他没有惊呼,没有质问,只是静静地看着龙七,以及随后从门口潜入、占据关键位置的另外两名瞑龙卫。

  龙七扯下面罩,露出那张冷峻刚毅的脸,对着诸葛长明单膝跪地,抱拳低语,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诸葛先生!属下龙七,奉武阳将军密令,特来护送先生离开雒城!”

  “武阳…”诸葛长明喃喃念出这个名字,浑浊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微弱的火星被瞬间点燃。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怀疑,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颤巍巍地扶着桌案站起身,动作虽然迟缓,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气。“走!”只一个字,便道尽了一切。

  龙七眼中闪过一丝敬佩,立刻起身,一名瞑龙卫迅速上前,将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披在诸葛长明身上,几乎将他整个身形包裹。

  另一人则迅速熄灭烛火。房间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下楼,沿途所过之处,那些被解决的守卫尸体已被同伴拖入阴影角落。

  观星楼内部,再无阻碍。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观星楼后门,融入庭院更深的黑暗时,前方回廊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和甲叶摩擦的轻响!

  一队约二十人的巡逻禁卫,正举着火把,朝着这个方向走来!火光跳跃,已经能隐约照亮他们脚下的石板路!

  龙七瞳孔骤缩,瞬间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所有瞑龙卫立刻将诸葛长明护在中心,身形紧绷如弓,手已悄然按上腰间的兵刃!

  一旦暴露,便是血溅五步的搏杀!

  但如此一来,必然惊动整个王宫!

  千钧一发之际!

  “站住!何人在此鬼祟?!”一个低沉威严的喝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巡逻队侧后方响起!

  那队巡逻禁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喝问惊得脚步一顿,火把齐刷刷转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人身着雒城城防副将的制式皮甲,腰悬佩刀,面色冷峻,大步流星地从阴影中走出,正是卫炎章!

  “卫…卫副将?”巡逻队长看清来人,连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疑惑,“卑职等例行巡逻,行至此处…”

  “哼!”卫炎章冷哼一声,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巡逻队众人,最后落在他们手中的火把和朝向观星楼后门的方向,语气带着浓重的不悦和训斥,“观星楼乃重地,诸葛先生正在楼中处理军国要务!深更半夜,尔等举着火把在此喧哗巡逻,惊扰了先生,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待得起?!”

  巡逻队长被训得额头冒汗,连忙辩解:“副将大人息怒!卑职等只是按例…”

  “按例?本将看你们是闲得发慌!”卫炎章毫不客气地打断,声音更加严厉。

  “西苑那边方才似有异动,还不速速带人过去查看!此处有本将在,用不着你们瞎操心!滚!”

  “是!是!卑职遵命!”巡逻队长被卫炎章的气势所慑,加上对方官职远高于己,哪敢有丝毫质疑?

  连忙应声,带着手下匆匆转身,朝着卫炎章所指的、与观星楼后门完全相反的西苑方向快步跑去,脚步声和火光迅速远去。

  庭院重归黑暗和死寂。

  卫炎章直到那队巡逻兵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缓缓转身,目光投向观星楼后门那片浓重的阴影,微微点了点头。

  龙七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松弛,立刻护着诸葛长明从门后阴影中闪出。

  经过卫炎章身边时,诸葛长明停下脚步,掀开一点斗篷的风帽,露出那张枯槁却带着复杂神情的脸,看向卫炎章。

  卫炎章对着诸葛长明,极其郑重地抱拳,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先生保重!炎章在此,恭祝先生脱困!望先生辅佐主公,早日成就大业!雒城之事,炎章自当竭尽全力,为主公扫清障碍,静待主公归来!”

  诸葛长明看着眼前这位潜伏敌营、甘冒奇险的年轻将领,嘴唇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微微的颔首。

  他伸出枯瘦的手,在卫炎章坚实的手臂上用力按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

  没有更多言语。龙七低喝一声:“走!”几名瞑龙卫立刻簇拥着诸葛长明,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迅速朝着王宫最偏僻的西北角潜行而去。

  那里,有一段年久失修的宫墙,墙根下,一个被杂草和藤蔓巧妙遮掩的狗洞,便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卫炎章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几道黑影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踪迹。

  他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的夜风,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诸葛长明消失的方向,毅然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王宫错综复杂的回廊深处。

  当第一缕微弱的曙光挣扎着撕开东方的夜幕,给雒城高耸的宫墙镀上一层冰冷的灰白时,一辆不起眼的、运送夜香的骡车,已经吱吱呀呀地驶出了雒城最不起眼的北侧小门,汇入了城外官道稀疏的早起人流之中。

  骡车车厢内,浓重的异味也无法掩盖诸葛长明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蜷缩在角落里,裹着那件黑色的斗篷,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灰败得吓人,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却死死盯着车帘缝隙外不断倒退的、渐渐远离的雒城轮廓,眼神复杂难明,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积郁已久的悲愤,更有一股深藏不露、亟待燃烧的火焰。

  车辕上,一个头戴斗笠、农夫打扮的汉子轻轻挥动鞭子,正是乔装后的龙七。

  他压低斗笠,遮住锐利的眼神,沉声对车内道:“先生,坐稳了。我们…去开县。”

  骡车碾过尘土,朝着西南方向,义无反顾地驶去。

  而在遥远的开县驿馆,武阳推开了简陋的窗户,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片正被晨光唤醒的土地上。

  他手中,正摩挲着一枚冰冷的、代表瞑龙卫的瞑龙令。

  棋盘上的棋子,正在他无声的意志下,一步步走向预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