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九霄同尊成枯丘,凤泣血啼恨不休!-《嬿婉传:本宫踩碎凤冠登帝位》

  进忠去后,魏嬿婉已了无睡意,纤指拈起一柄小巧的银簪,启唇唤道:“春婵?”

  春婵本在外间值夜,闻得主子传唤,忙屏息敛容,掀帘而入,垂首恭应:“主儿,奴婢在。”

  魏嬿婉举睫,簪尖轻拨烛台凝脂,声缓若兰吐幽:“你且趁着夜色,再往庆嫔处走一遭,务要看得真切,她可当真无碍了?”

  “可怜她随翊坤宫那位同遭炭气之厄,伤了元气。今更深露重,她素来体弱,更须着意将养。不拘库里老参、上品血燕、温补的茯苓霜,抑或新贡的阿胶,你只管拣那最得益的,密赐与她,嘱她千万珍重玉体。”

  春婵闻言,忙屈膝深福,低声应道:“娘娘体恤,奴婢谨记。这便掌灯过去,必待亲见庆嫔娘娘玉体康泰,精神健旺,诸症皆消,方敢回宫细细复命。”

  魏嬿婉这才微微颔首。春婵会意,默然再福一礼,躬身屏息而退。

  澜翠悄步入内,接了春婵值夜。她先至熏笼边,俯身细验炭火,见红萝炭焰色尚明,唯恐夜深寒重侵了主子玉体,遂更添数块上用的银霜炭,以火箸轻拨,使暖意融融不散。料理停当,方移步榻前,屏息侍立。

  “主儿,奴婢方才听闻,那箭囊乃小顺子拾得呈报。依您看……此事背后,可有四阿哥的踪迹?”

  魏嬿婉眼波微漾,簪尖缓缓划出一道深痕:“他阖家老小的身家性命,俱在咱们掌中攥着,荣辱生死,不过翻覆之间。若果真是永珹授意,他头一个便该报与进忠,方是本分。只是……”她略顿,轻叩烛台,“人心难测,保不齐他鬼迷心窍,竟罔顾九族,投靠了永珹也未可知。永珹那孩子,天分是有的,主意更是个大的。所以永璇——咱们更要将他死死捏在掌心。这其中的关窍,你可省得?”

  澜翠心头一凛:“主儿放心,奴婢省得。永璇阿哥那头,定叫他如藤萝附乔松,生死荣辱,皆系于主儿一身。”

  翊坤宫灯烛煌煌,如懿颊肿若桃,血染襟袖。强支病骨,以肘支床,仰视天颜:“皇上息怒!容臣妾剖心沥胆,敢布腹心!箭囊中衣料,确系妾物,证如山岳,臣妾万死不敢抵赖。然则,凭此残帛,遽定臣妾与凌侍卫有私,臣妾……臣妾冤深似海,百喙难辞,亦万死难承!”

  皇上闻之,凝眸睇视。

  如懿气息稍定,续道:“此箭囊虽系侍卫制式,然观其物,簇新未用,针脚虽肖,机枢实谬。凌侍卫当值经年,所用之物必是陈年旧器,边角磨泐,汗渍浸染方合常理。此囊崭洁若此,安得日日佩身?显是仓促仿作,专为构陷所为!臣妾衣料偶遗其中,譬若无根之萍偶落他器,焉证此囊必属凌云彻?此其一疑也。”

  “再者,圣裁试思,臣妾若果……果与凌侍卫行此悖逆人伦、祸连九族之罪,必当战战兢兢,如临深渊!销赃灭迹犹恐不及,安敢将私相授受之物,彰明较着,缝于随身箭囊之内?此非授柄于人,自蹈死地乎?天下焉有此愚妄的奸宄?如此行径,非但不足证奸,适足证其诬也!此乃构陷者心术险恶,然蛇足之添,欲盖弥彰,反自曝其诈。此其二疑也。”

  “臣妾认此衣料为真。然宫禁森严,妃嫔衣物,或浣濯、或缀补、或赏赉、或遗佚,辗转经手者何啻百千?或浣衣失察,或宫娥损毁私匿,抑或……宵小刻意窃取。此等微物,若非今日翻检,臣妾久已遗忘。奸人盗此寸缕,密缝于仿制箭囊,处心积虑,岂非专为坐实‘私藏信物’之罪?此其三疑也。”

  “皇上圣鉴如炬!后宫之地,荣宠所钟,实为风波之薮。臣妾忝位中宫,统摄六宫,行止微瑕,便成群镝所集。此箭囊来历诡谲,衣料真伪相杂,时机拿捏之精,罪证呈递之巧,环环相扣,直欲陷臣妾于死地。此非寻常疏失,实乃深心构陷之局!其意所图,正欲假圣手而离间宸衷,摇撼坤极。臣妾若倾,孰人获益?圣心明察,彼幕后之人,岂非正潜形暗隅,坐收其利?此其四疑也。”

  言及此,如懿目中清泪终是难抑,潸然垂珠,与颊上血痕交迸,愈添凄怆,然其脊骨铮铮,颈项昂然:“皇上!寸缕衣料,只可证其物曾属臣妾,焉能污臣妾之志!此箭囊如鸩匕,非为传情,实乃夺命之器!臣妾此心,天地可表,日月共鉴,唯系圣躬。今蒙此奇冤,顿觉身坠万丈寒渊,唯乞皇上……廓清迷雾,明察秋毫,毋为奸佞所蔽,致令亲痛仇快!臣妾一身清白,尽付圣心裁夺,伏地泣血,伏惟圣鉴!”

  皇上闻得如懿一番剖白,面上霜色略霁,只将手轻轻一摆,那掌嘴的宫娥会意,忙敛息屏气,躬身悄步退下。

  他移步近前,龙纹袖口拂过如懿鬓边散丝,指腹轻触其高肿的面颊。那肌肤滚烫,犹带血痕,触手处一片狼藉。皇上掌中力道遽紧,铁钳般扼其下颌,迫其仰视龙颜,声沉如闷雷滚动,又似浸透酸涩:“既如此,你且说与朕听……那凌云彻,何故无端拦阻贵妃銮舆?又缘何处处回护于你?朕震怒之下,彼竟一力揽罪,字字句句唯恐雷霆波及于卿……此等行径,若非痴愚至极,便是……”他喉间似有物鲠塞,终将后半言咽下,唯余一声轻嗤,“呵,尔等后宫龌龊,朕素来半阖圣目,然……朕非痴愚之君。如懿。”

  如懿心下澄明如镜,知此事干系重大,断难含糊,遂横下心肠,坦言道:“臣妾万死!那件事……诚与臣妾有所牵涉。原系臣妾与贵妃之间,夙日积下微嫌,嫌隙渐深。臣妾素秉‘退步抽身天地宽’之念,痴心妄想,每每退避隐忍,唯盼冰释前嫌,与贵妃和睦共处,方为正道。奈何贵妃待臣妾,竟视若眼中之钉、肉中之芒,言动之际,处处存隙,更无半分转圜之机。臣妾……臣妾亦是计穷力绌,百般无奈,念及凌云彻……彼与贵妃,曾有旧谊。遂生痴念,或可借彼之口,婉转进言一二,冀能稍解贵妃胸中郁结,化戾气为祥和。故恳切相托,本意只在居中调停,略释旧怨而已。岂料平地风波陡起,竟酿此滔天之祸!臣妾一念之差,遂至于斯,实实五内俱焚,愧悔无地!伏惟圣裁,再乞皇上严惩!”言讫,如懿深深叩首,双肩微颤。

  皇上身形倏然一定,沉声道:“朕——明白了。”

  他抬手重按眉心,一缕叹息几不可闻:“尔巧舌如簧,兜转百般,究其根本,不过欲奏朕知:贵妃与凌云彻,曾有过旧谊。”

  “殊不知,贵妃早将彼时旧事,巨细靡遗,尽禀朕躬。且朕冷眼观之,凌云彻待你,方是披肝沥胆,效死以报;于贵妃……呵,倒颇有水火之势,避之唯恐不及。”

  皇上于殿中负手踱去数步,金砖之上,龙纹皂靴沉沉作响。倏然,他袍袖猛振,带起一阵凛冽的寒风:“罢了!念在你方遭小产,血气大损,玉体未复,此事朕暂置勿论。”

  “然则,凌云彻此人,断乎不可再留宫掖!其心叵测,迹涉嫌疑,徒留无益,反生祸胎。朕即下旨,打发往木兰围场效力,永不召回。至于你——朕对你……甚为失望!”

  “昔年孝贤皇后在时,统御六宫,温惠秉心,柔嘉维则。纵对慧贤皇贵妃那般恩宠殊渥,亦能待之以宽仁,处之以平允,何曾因一己私怨,便行此授柄于人、引火焚身的妄举?遑论借外男之力,搅扰宫闱!此非中宫懿范,更非朕所期许!”

  他倏然背转身去,负手而立:“待尔玉体稍痊,自有宫正司女官奉旨前来。着于翊坤宫偏殿静室,恭设孝贤皇后神位,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每日脱簪珥,披发跣足,于神位前跪诵《女诫》、《内训》两个时辰,静思己愆。何时戾气尽消,心魔尽褪,何时方止!朕要你刻刻谨记,时时反省,何为母仪天下,何为克己复礼!此事,朕会命人日日记档,亲览无遗。”

  言毕,不再回顾,唯余冰冷决绝的背影,掷下最后的判语:“尔其慎之!莫负朕此一念之仁,更莫负孝贤皇后昔日待尔之心。”

  如懿僵坐于榻,周身气血先凝后沸,四肢百骸激颤不止。素日端谨自持的皇后,此刻再难抑那焚心蚀骨的屈辱,哪顾得产后羸弱、玉体未复?纤指骤然攥紧身下锦衾,骨节泛白如霜,猛地抄起那填绒云锦紫檀雕螭纹枕,倾尽残力狠狠掼落金砖!复又一把扯过堆叠的青鸾衔芝锦被,不管不顾地抛掷出去,云罗绸缎委地如断翅残蝶。

  “娘娘!万万使不得!” 惢心吓得魂飞魄散,扑跪上前,双臂死死环住如懿腰肢,声带呜咽,“您才遭了大劫,身子骨儿脆如琉璃,怎禁得这般雷霆之怒?求您念着贵体,快些安歇罢!”

  如懿奋力挣开惢心,鬓发散乱,几缕青丝黏在汗血狼藉的颊边,状若癫狂,唇色咬作惨白。喉间迸出一声嘶喊,全然失了清越,只余下被碾碎般的怨毒,在殿宇中回荡,惊得烛火惶惶摇曳:“富察·琅嬅!富察·琅嬅——!!!”

  “她算得什么东西?!一个与本宫缠斗半生、终究身死道消的游魂,也配与本宫争?若非当年姑母时乖运蹇,这中宫之位,何曾轮得到她富察氏鸠占鹊巢?!她僭越窃据凤位这许多年,死了,死了竟还要化作沉沉阴霾压在本宫顶心!贱妇!阴魂不散的贱妇——!!!”

  “本宫已是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凤座巍巍,九霄同尊啊!!!”

  嘶吼声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她猛地呛咳起来,整个人颓然向后倒去,重重跌回狼藉的锦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