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假泣堪摧龙目陨,真言已铸鸩心知(权谋线)-《嬿婉传:本宫踩碎凤冠登帝位》

  日光漫过御帐,筛落一地细碎金辉。魏嬿婉闲倚紫檀圈椅,春婵低眉敛目,奉上一盏温热的安胎药。进忠跪伏于地,指节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她的小腿,帐中一时静极。

  忽见御榻之上天子指尖微动,魏嬿婉眼波倏转,足尖不轻不重一点进忠心口。进忠会意含笑,掌心裹住她绣鞋珠络,旋即扬声道:

  “皇上圣体连日不省,前朝后宫早已暗潮汹涌。大臣们屡次私议立储之事,妃嫔阿哥亦往来频繁,暗通款曲……连四阿哥,竟也生了异心!昨日若非傅恒大人极力阻拦,只怕他们便要强闯御帐,一探虚实!奴才实是无力弹压,伏乞娘娘示下啊!”

  魏嬿婉面上犹带三分笑,手中药盏却倏然掷地。瓷片迸溅之际,她眉间骤凝霜色:“放肆!皇上不过静养数日,尔等竟敢妄议储位?待圣驾苏醒,定教这些乱臣贼子尽付刀下!”语至激昂处忽转悲音,执绢拭泪道:“皇上甫一昏迷,牛鬼蛇神便现了形迹。立储大事岂是我等可妄议的?可怜我苦心抚养永珹多年,岂料竟纵出他这般妄念!实在愧对皇恩浩荡……”声渐哽咽,复又决然道:“本宫虽是弱质女流,若真到了那般境地,宁可玉碎九泉相伴圣驾,也绝不做此悖逆之人!”

  她眼波微转,悄然掠向龙榻。恰见天子眼睫轻轻一颤。一抹冷光倏然自她眸底掠过,旋即又化作盈盈水波。

  “放……肆……放肆……”明黄帐幔深处,皇上干裂的唇微微翕动,气息幽微,若游丝般断续逸出。他的手艰难抬起,复又无力垂落于蟠龙床沿。魏嬿婉急趋数步,扑跪于御榻之前,双手紧紧裹住皇上颤抖之手,珠泪簌簌而下:“皇上!上天垂怜,您终于醒转了!”

  皇上茫然空视,唇间气息微弱,喃喃低唤:“婉婉……是婉婉么?朕眼前……为何混沌一片……”话音未落,他突然激动起来,声嘶气涌,额间青筋暴起,双手向虚空中急切探抓:“你在何处?为何朕看不见你?!”

  魏嬿婉假作悲声,引帝手轻抚己面,泣道:“皇上明鉴!那日傅恒大人率亲兵疾至之时,和亲王竟以白刃加于圣体。逆贼见大势已去,丧心病狂,竟损了皇上龙目……”

  皇上闻得此言,浑身骤然一僵,仿佛寒冰灌顶,继而剧烈震颤,竟不知是惊骇或是暴怒。

  “傅恒?!”滔天的惊疑与震怒似烈焰灼心,字字皆自齿缝间迸出:“他此刻理应远在西北鏖战,何以突现木兰围场?!”那双空洞的双眼,犹自不甘地逡巡,带着骇人的执拗,死死锚定魏嬿婉的方位。

  魏嬿婉神色从容,凝睇着他那一双不复旧形的眼眸,温声细语,恭谨回禀:“臣妾听闻,傅恒大人途中截获准噶尔密使,严审之下方知其与和亲王、达玛璘勾结,欲趁秋狝之际行大逆之事。这才日夜兼程赶来护驾,终究是……迟了一步。”

  皇上闻之,龙颜愠怒,冷笑数声,寒意森然。一掌猛落,击于御榻:“好个忠君护主的臣子!世间岂有这般巧合?立刻传傅恒见驾,朕要亲自审问!”

  魏嬿婉立时轻抚皇上胸口,温言劝道:“皇上圣明,问自然要问个明白。然眼下龙体欠安,朝中暗流汹涌。若非傅恒大人坐镇震慑,还不知要生出多少祸事。此刻若以审讯之名拘拿重臣,只怕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怀啊!”

  皇上气息咻咻,胸膛剧烈起伏,颤抖的手轻触双眼,嗓音嘶哑:“传……传太医!朕要亲耳听太医回话!”

  魏嬿婉即刻扬声道:“春婵,速宣张太医入诊!”不过片刻,张太医提着药箱趋步而入,跪地时已是老泪纵横:“苍天庇佑,皇上终于醒转了!”

  皇上骤然撑起身形,厉声诘问:“朕的眼睛究竟如何?从实禀来!”

  张太医偷眼觑向魏嬿婉,见她微不可察地颔首,方颤声禀道:“皇上圣鉴……龙睛为利刃所创,元气大损。悉心静养,或可保其形貌,然欲复明视物……臣……臣万死!”语未竟,已是汗出如浆,叩首不已。

  “混账东西!”皇上勃然大怒,抓起枕头掷在地上:“庸医!尽是些庸医!来人!将这无能之辈拖出去斩了!”

  魏嬿婉急向进忠使了个眼色,进忠上前搀起张太医,暗中将一叠银票塞入其袖中。张太医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哭嚎之声渐行渐远。

  皇上倏然反手,将魏嬿婉皓腕死死攥住,指下用力,掐得青紫欲血,裂眦叱道:“朕方才恍惚听见,那些逆臣贼子……竟敢私议立储?”

  魏嬿婉慌忙提裙屈膝,跪伏于地。云鬓间的珠钗随之簌簌颤动,映出她‘惊惶’不定的面容:“臣妾有罪,未能替皇上分忧。这些日子前朝后宫确有人暗中串联……”

  言犹未毕,皇上已切齿喝道:“杀!统统杀无赦!朕要诛他们九族!”

  魏嬿婉大惊,珠泪泫然落下,哀哀泣道:“皇上三思!臣妾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圣心震怒……然如今局势危如累卵,若再大兴刑狱,只怕会逼得狗急跳墙啊!当务之急,惟在弹压抚慰诸臣,使其不敢妄生事端。譬若傅恒大人虽遭疑忌,然环视朝堂,除他之外,更有何人能为皇上稳定大局?此实乃不得已之权宜啊!”

  他猛地张口欲言,却是一口气逆涌于胸,化作连声剧咳。苍白的脸因暴怒与窒息涨得通红,龙躯剧烈颤抖着蜷缩在御榻之上,十指死死攥住锦褥,仿佛要将那满腔愤恨与不甘捏碎在指间。喉中不住嗬嗬作响,挣扎良久,方才喘过一口破碎的气来。

  “你,你不明白……。欲借豺狼之力以慑虎豹,虽可解一时之困,然终非长久之计。昔董卓进京,何进自诩智计,终招覆国之祸;安禄山坐大,唐明皇纵虎为患,几丧宗庙。今若委权于傅恒,犹饮鸩止渴,恐猛兽未除,而豺狼已踞堂室——其反噬之祸,必甚于前!”

  魏嬿婉眸光微转,以绢帕轻掩朱唇,轻声缓言:“那…不若…皇上自前朝简拔一位心膺之臣,分其权柄,以作制衡?”

  皇上听罢,冷笑一声:“天子一旦病卧,便是虎落平阳;纵是满朝朱紫,又安得有赤胆忠心之人!”

  “这……这却如何是好?皇上!”魏嬿婉倏地紧握他的手,继而徐徐诱之:“臣妾虽协理六宫,曾代中宫祭天祈雨,又奉命于京中赈济灾民,然则众人敬我,不过是敬皇上所赐之恩宠,非敬臣妾本身。近来朝臣之中颇多躁动,臣妾唯恐难以长久压制啊!”

  皇上默然良久,似在权衡万千。方凛然道:“进忠,拟诏:晋令贵妃魏氏为皇贵妃,授内廷批红之权。六部诸司奏章,悉由皇贵妃先行阅处;唯军国要务,仍须面呈御览。特赐金印一枚,遇急务可代行朱批,三品以下官员迁黜许以便宜行事,事后呈报……”

  魏嬿婉闻言,骤然抬首,急趋前跪奏:“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臣妾区区宫嫔,安敢僭预国政,实违祖宗家法!”

  皇上反手将她纤指轻握,温然低语:“婉婉,经此风波,立储之事已不可缓。只是,朕心所属,惟在你我的孩儿。尔代朕暂理章奏,正是为孩儿守此万里江山。”语罢轻拍其手,敛容道:“连日照应,你已神形俱疲,且回宫歇息。”遂命进忠:“传傅恒即刻进见。”

  魏嬿婉眸中泪光潋滟,端正身形,三叩首谢恩:“皇上信重至此,臣妾虽惶恐万端,亦不敢推辞。惟以薄质弱躯,竭尽心力,以副圣望。内廷批红乃国之机要,臣妾定当恪守分寸,凡所经手,必详阅慎批,遇存疑之事,必面圣请旨,断不敢专擅妄为。愿以萤烛微光,暂代天颜之劳,护持储君,稳守社稷。”

  皇上微微颔首:“朕知你谨慎,方才托付。”

  魏嬿婉再拜方起,徐徐退出御帐。帐外夜色初凝,宫灯次第亮起。她略定心神,整理钗环,容色已复静肃威仪。

  不多时,傅恒卸甲披袍,疾步入帐。

  皇上倚于龙榻之上,双目虽不能视,耳力却极清明。闻得铠甲窸窣之声,唇角微动:“来了。”

  傅恒当即俯身下拜,甲胄与地面相触铿然有声:“臣傅恒,叩请圣安!皇上龙体苏醒,实乃苍生之幸,万民之福!自圣躬不豫,朝野悬心,今见天颜,臣虽死无憾!”

  空茫的眸子微微转动,皇上忽轻笑一声:“朕醒了……倒是醒了。”略顿,“起来罢。你身上的血腥气,重得很。”

  “朕今召卿,乃有密旨相托。”

  “令皇贵妃颖悟绝伦,颇有干才。其膝下二子皆为养子,终非血脉相连,难与之一心同体,朕心尚可稍安。惟今其腹中所怀,方是朕真真正正之心腹大患。他日若主少而母壮,国朝大患必始于此。朕命卿奉密诏行事:倘其临蓐所诞为阿哥——当效钩弋旧事,去母留子,以绝后患。”

  暮云四合,但见远山叠嶂间,霜林尽染,白桦萧疏,金叶零落如蝶;枯草连天处,朔风初动,寒鸦数点投林。塞上秋光倏忽将尽,薄暮里更添几分苍茫。

  傅恒敛容垂目,徐步踏出御帐,怀中明黄敕书犹带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