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堂兄无名,影自旧渊-《开局上海滩:我以商道破危局》

  苏若雪推开书房门时,顾承砚正俯身在案前核对新到的蚕种名录。

  砚台里的墨汁未干,狼毫笔斜斜搁在笔山上,在宣纸上洇出半朵墨梅。

  听见动静,他抬眼便见她绣囊的流苏在腕间轻晃,指尖捏着张叠成方块的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承砚。\"她将纸轻轻摊开在他面前,声音比往日低了半度,尾音却像浸了碎冰,\"你看这个。\"

  顾承砚的目光扫过\"苏砚修\"三个字时,呼吸微滞。

  他俯身凑近,指腹轻轻抚过字迹——行楷间带几分汉隶的古拙,确与苏父账本上的批注有七分相似,但\"修\"字最后一捺收笔时却微微上挑,像极了日本书道里\"引筋\"的技法。

  \"若雪。\"他抬头时眸色沉了沉,\"你苏家三代单传,可有人提过绍兴分支?\"

  \"父亲说过,苏家世居松江,往上数五代都是独子。\"苏若雪的指甲掐进掌心,\"且这名字......\"她指尖点在\"砚修\"二字上,\"取你名中'砚',我名中'雪'去雨字头为'彐',合起来是'修'。\"

  顾承砚的指节叩了叩桌面。

  他想起前日在虹口截获的密报,日商三井组新聘了位\"汉学顾问\",是早稻田大学专攻中国宗族史的教授。

  原来对方不仅要在技术上伪造,更要在血脉上做文章——一个\"正统\"的苏家继承人,远比偷几幅织谱更能瓦解顾氏与苏府联合的根基。

  \"青鸟。\"他扬声唤人,话音未落,青灰色身影已从廊下闪进。

  这男人总像块淬过冷的铁,连呼吸声都带着锋刃的凉意。\"去松江县公署,调民国十年的户籍底册。\"顾承砚将纸条推过去,\"重点查'苏砚修'的迁徙记录。\"

  青鸟应了声,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头的蚕种名录哗啦翻页。

  苏若雪望着他背影消失在门框外,忽然抓住顾承砚的衣袖:\"他们要这个假堂兄做什么?\"

  \"口述会。\"顾承砚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腹蹭过她腕间银镯的刻痕——那是去年她替绸庄收账时被地痞推搡留下的,\"你父亲临终前交给你的《江南织谱》,是苏家世世代代口传心授的根基。

  若有人能以'苏家长房嫡侄'的身份,当众说出一段'苏老爷亲授'的织锦要诀......\"

  他没说完,苏若雪已懂了。

  《织谱》上的文字可以誊抄,可那些\"经线需过三遍米浆阴雨天织云纹要减两成力道\"的活计,是苏父手把手教她时,在染坊里、在织机旁、在每根被茧丝磨出老茧的指头上说的。

  若假堂兄能\"回忆\"出这些细节,就算她有族谱为证,也会被质疑\"是否私藏了更正宗的传承\"。

  \"但他说不出。\"苏若雪忽然笑了,眼尾却泛着红,\"父亲教我的时候,总爱用烟杆敲我手背——'死记本子不算本事,要记在骨头上'。\"她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个铜印,巴掌大的方印,表面的云纹已被岁月磨得发亮,\"这是父亲二十岁时自己刻的阳纹印胚,刻坏了三次才成。

  里面有处补痕,是我十岁那年趁他打盹,用铜针偷偷戳的。\"

  顾承砚接过铜印,对着光看。

  印胚内侧果然有道极细的划痕,像条小蛇盘在云纹里。

  更妙的是,印底还残留着极淡的磷粉——那是苏父晚年视力衰退后,为防止记错染缸标号,特意在印泥里掺的,夜间会发出幽蓝的光。

  \"明日让'苏砚修'第一个上台。\"顾承砚将铜印轻轻放回锦盒,\"真传人摸这印,会知道要对着月光看补痕;假的......\"他指节敲了敲印盒,\"要么当它是普通铜器,要么急着证明自己,反而露怯。\"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青鸟掀帘而入,手里攥着卷泛黄的户籍纸,边角还沾着公署档案柜的霉味。\"民国十年三月,松江县志确实登了苏砚修的迁入记录。\"他展开纸页,\"籍贯绍兴,关系写的是'苏明远(苏老爷名讳)胞弟遗孤'。

  但后面批注栏有行小字——'战乱失联,民国十三年注销'。\"

  顾承砚的拇指摩挲着纸页边缘的折痕。

  民国十年,正是苏父接手苏记染坊的第二年,也是三井组第一次派人来谈\"技术合作\"的时候。

  看来这枚\"备用钥匙\",早在二十年前就埋下了。

  \"批准他参加口述会。\"顾承砚将户籍纸递给苏若雪,\"但要在请帖里加句话——'请带苏老爷当年亲授的信物,以证师承'。\"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光,低笑一声,\"若雪,你说这假堂兄,能找出什么信物?\"

  苏若雪将铜印盒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抚过盒盖上的云纹。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织机不会骗人\"。

  此刻窗外的阳光正透过窗棂,在铜印上洒下金斑,倒像是那些被岁月磨亮的茧子,在发光。

  次日清晨,顾宅门房收到了\"苏砚修\"的回帖。

  红纸上的墨迹未干,右下角的落款处,盖着枚新刻的苏姓私章——云纹刻得极规整,却少了几分烟火气,像朵开在玻璃罩里的花。

  口述会定在三日后的天蟾舞台。

  顾承砚让人在后台备了张檀木桌,桌上摆着那方铜印胚,旁边放着盏带罩的油灯。

  灯芯里掺了磷粉,此刻被罩子捂着,只透出些微的热。

  苏若雪站在后台门口,望着舞台上工作人员调试话筒。

  阳光穿过彩绘玻璃,在红丝绒幕布上投下斑驳的影。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戏园听评弹,父亲总说\"戏台子最见人心\"——真角儿一开口,台下的叫好声能掀了瓦;假把式一亮相,连茶盏碰杯的声音都比喝彩响。

  三日后的天蟾舞台,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天蟾舞台的红丝绒幕布被风掀起一角,漏进的阳光在假堂兄青衫上投下斑驳光斑。

  他站在话筒前,指尖虚点空气,像在比划蜡刀走势:\"那年梅雨季,阿爹蹲在染缸前,说冷蜡要七分入胚——\"尾音拔高时,前排老织匠李阿公的茶盏在桌沿磕出脆响,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是嘞!

  我当年跟着苏老爷学染,他确实说过'蜡入七分才锁色'!\"

  台侧观礼席上,苏若雪指节抵着绣囊上的并蒂莲,指甲几乎掐进锦缎里。

  她望着台上那道身影——青衫下摆熨得笔挺,却掩不住袖口新浆的硬褶,分明是急着赶制的行头。

  当\"阿爹\"二字撞进耳膜时,她喉间泛起腥甜,想起父亲临终前咳着血说\"若雪,织机不会骗人\",掌心的铜印胚突然烫得惊人。

  \"堂兄好记性。\"她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在安静的剧场里荡开。

  所有人转头时,她已站在台侧,手中铜印在吊灯下泛着暖光,\"既为苏家血脉,可识此印?\"

  假堂兄脚步微顿。

  他望着那方印胚,喉结动了动,伸手时指尖微微发颤——却只接住正面,拇指在云纹上蹭了蹭,便要递回:\"苏府旧物,自然识得。\"

  顾承砚坐在第二排,指节重重叩在椅把上。

  他注意到对方始终没翻转印背,眼底闪过暗芒,冲台侧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全场灯光骤然熄灭,唯有一束追光精准打在印胚上。

  苏若雪早有准备,用冷蜡轻轻涂过印背——磷粉混着蜡质遇热,幽蓝的光如游丝般爬满印底,映出那道蛇形补痕。

  \"此印背有补刀,七分偏左。\"她举起印胚,声线稳得像绷直的经线,\"请问堂兄,这刀,是何人所刻?\"

  假堂兄在追光里眯起眼,额角沁出细汗。

  他盯着那道幽蓝的痕,喉结滚动两下:\"自然是......家父。\"

  \"错。\"苏若雪将印胚转向观众,补痕在磷火中清晰可见,\"这刀是我母临终前夜所刻。

  她怕假弟再盗模,特用左手补刀,掩在右倾纹里——\"她撩起衣袖,腕间银镯叮当作响,\"那年我十岁,亲眼见娘右手缠着渗血的绷带,是染房火烛翻倒时为救阿爹烫的。\"

  台上台下的呼吸声突然凝住。

  李阿公\"哐当\"摔了茶盏:\"对!

  苏夫人那手伤,当年整个染坊都知道!\"后排传来骂声:\"好个冒牌货!\"几个年轻织工已经撸起袖子要冲上台。

  \"且慢。\"青鸟的声音像淬了冰,从侧幕步出。

  他展开泛黄的户籍纸,边角还沾着公署的霉斑:\"民国十年松江县志批注'战乱失联,民国十三年注销',此乃伪造。\"留声机\"咔嗒\"一声转动,赵伯带着颤音的供述炸响全场:\"三井组给了我五十块大洋,让我在户籍底册加页......\"

  假堂兄的青衫下摆被自己捏出皱痕,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桌上的茶盏。

  滚水泼在绣着\"守纹会\"的红布上,晕开个深褐的疤。

  顾承砚已经站到台中央,背挺得像根墨线:\"守纹会不认血缘,只认心纹。\"他的声音沉得像压了秤砣,\"今日起,凡冒认师承者,永世不得入会。\"

  掌声如雷炸响时,苏若雪正站在后台。

  她将铜印胚轻轻放进锦盒,指尖抚过那道补痕,低低道:\"娘的伤,从没写在纸上,却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次日清晨,顾家门房搓着冻红的手,将个旧木盒递到顾承砚面前。

  盒子是包浆的桐木,边角有焦痕,掀开时飘出淡淡烟火气。

  盒底躺着半片蝴蝶书签,翅脉焦黑蜷曲,残翅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火已入心,不必再寻。\"

  晨光漫过天井的青瓦,顾承砚捏着那半片焦蝶,指腹蹭过炭痕,眼底暗潮翻涌。

  风掀起他的衣角,带起几缕未散的烟火气,像极了昨夜天蟾舞台散场时,后台那堆未烧尽的伪造户籍纸——可这半片书签上的火,分明来自更隐秘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