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休止的冰冷。还有痛。右腿仿佛不再属于自己，变成了一截沉重、麻木、却又在每一次微弱移动时爆发出撕裂性剧痛的朽木。北极的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穿透她湿透又半冻结的衣物，切割着她的皮肤，试图将她的血液和意志一同冻结。
安娜趴在半坍塌的混凝土平台上，剧烈的喘息在胸腔里拉风箱般作响，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狂暴的风雪中。身后，隧道彻底坍塌的沉闷轰鸣渐渐被风雪声取代，但那绝望的巨响依旧在她脑中回荡。
韩默…那个谜一样的男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她推向了生路，也推入了更深的孤独和未知。
他没有杀她，甚至救了她，为什么？只是为了她脑子里的情报？为了扳倒卡尔森？还是因为别的？那句“小心‘回声’…它不止一个…”又意味着什么？无数的疑问盘旋着，但极度的寒冷和疼痛不允许她深入思考。
活下去。这是他最后的话，也是唯一清晰的方向。
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风雪望去。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小型港口设施的一部分，平台延伸出去，没入漆黑翻涌的海水。几根断裂的混凝土桩基歪斜地矗立着，如同巨兽的残骸。远处，是更加黑暗的、漂浮着幽影般冰山的北冰洋。左方，大约百米之外，隐约能看到一个更深入水中的、破败的木结构轮廓——那应该就是韩默说的旧码头。
一百米。在平时，眨眼即至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她必须移动。
安娜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试图用手臂和左腿支撑起身体。每一次发力，伤处都传来几乎让她晕厥的剧痛。她摔倒了好几次，脸颊擦在粗糙冰冷的混凝土上，留下血痕。但她没有停下。求生的本能驱动着她，像驱动一个破败的机器。
她找到一根被风吹来的、相对结实的浮木，勉强当作拐杖。然后，开始向着左方，一步一挪地，开始了这漫长的一百米跋涉。
风雪抽打着她，好几次几乎将她吹倒。地面覆盖着冰雪和湿滑的海藻，每一下落脚都必须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平衡。右腿根本无法受力，纯粹依靠左腿和手臂的力量拖行。一百米，她摔倒了七次，爬起来了七次。汗水刚渗出就变得冰凉，与雪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冻结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半个小时，也可能更久。当她终于踉跄着扑到那腐朽的木制码头边缘时，几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码头很小，大部分已经塌陷在水中。几根缆桩孤零零地立着，上面缠绕着破烂的绳索。海浪拍打着木桩，发出空洞的呜咽。
推进器…在水下…
安娜趴在冰冷的木板上，几乎绝望。她如何下水？如何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找到那东西？她的腿根本不可能允许她游泳！
但她记得韩默的语气，他不像是在骗她。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沿着码头边缘艰难地爬行，仔细观察着水面。海水漆黑如墨，泛着危险的油光。终于，在码头最内侧、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她看到了一根不起眼的、锈蚀的铁链，一端系在缆桩上，另一端则没入水中。
就是这里！
希望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她抓住那根铁链，触手冰冷彻骨。她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拉扯。
铁链很沉，水下似乎系着重物。每拉动一分，都耗尽她残存的体力。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渗出绷带，染红了衣袖和铁链。
哗啦——
一个长长的、流线型的、覆盖着伪装防水布的黑色物体，被她艰难地拖出了水面！它大约两米长，像一枚瘦长的鱼雷，尾部有简单的螺旋桨和操控舵。
正是一艘单人的水下推进器！
安娜几乎要喜极而泣。她颤抖着手，扯开防水布，露出简单的操控界面——一个电源开关，一个速度操纵杆，一个简单的方向舵，还有一个微型压缩空气瓶接口和呼吸咬嘴。看起来极其简陋，但似乎保养得还行。
她按照基本的常识（或许是“回声”计划训练中残留的本能），检查了一下电源。仪表显示电量还有大半。压缩空气瓶也是满的。
够了！足够她驶向那个坐标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下水？如何操控？
没有时间犹豫了。每多耽搁一秒，体温都在流失，清理队也可能从别的方向搜过来。
她将推进器半拖到码头边缘，自己先小心地滑入水中。
“呃啊——！”
在身体接触到海水的瞬间，极致的冰冷如同千万根钢针，猛地刺穿她的每一寸皮肤，直冲大脑！她惨叫一声，呼吸几乎瞬间停滞，心脏疯狂抽搐，仿佛要跳出胸腔！这种冷，远超之前的寒风，是能迅速夺走生命的、拥抱死亡的冰冷！
她猛地咬住呼吸咬嘴，强迫自己吸入冰冷的压缩空气。肺部如同被冻结。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生理的极度不适。她死死抓住推进器，用左腿艰难地蹬水，试图爬伏到推进器背上。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海水让她身体变得笨重，伤腿完全无法提供助力。好几次她差点滑脱沉入水中。最后，她几乎是依靠着蛮力和绝望，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用皮带将自己勉强固定在了推进器狭窄的背座上。
启动！
她颤抖着按下了电源开关。
嗡——
推进器尾部传来一阵低沉的、令人安心的电机嗡鸣声。绿色的电源灯亮起。
安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恐惧，轻轻推动了速度操纵杆。
推进器猛地向前一窜！差点把她甩下去！她赶紧收回操纵杆，心脏狂跳。
她必须保持绝对冷静。她再次尝试，极其轻微地推动操纵杆。
这一次，推进器平稳地向前滑去，破开漆黑的水面。
成功了！
她调整方向舵，凭着记忆和对星座、远处冰山轮廓的模糊判断，朝着韩默给出的那个坐标方向，缓缓驶去。
很快，小小的码头和坍塌的平台就消失在她身后的风雪和黑暗中。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夜，无尽的风雪，和无尽冰冷的、漂浮着致命冰山的海洋。
她孤身一人，骑乘着这匹脆弱的机械海马，驶向未知的命运。
航行是极其痛苦的。低温海水不断带走她本已不多的体温。暴露在空气中的脸颊和双手很快失去知觉。伤腿浸泡在盐度很高的海水中，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辨别方向。
她不敢开太快，一方面是为了节省电力，另一方面也害怕撞上水下的浮冰或暗礁。这片海域充满了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的意识开始因为失温而模糊。身体颤抖得几乎无法握住方向舵。她不得不偶尔停下来，蜷缩在推进器上，尽可能保存一点热量，但效果微乎其微。
绝望再次悄然蔓延。她真的能坚持到那个坐标吗？就算到了，那里真的有一艘叫“斯瓦尔巴幽灵”的船吗？那会是另一个陷阱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任由推进器随波逐流时——
“噗噗噗…”
一阵异样的、不同于风雪和海浪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侧后方传来！
安娜猛地一激灵，残余的警惕性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关闭了推进器的电机，屏住呼吸倾听。
是引擎声！而且不止一艘！是高速行驶的船只破开水面的声音！正在迅速靠近！
清理队？！他们从海上搜过来了？！
安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下意识地想要下潜，但这简陋的推进器根本没有潜水功能！它只能在水面或近水面行驶！
怎么办？！
她环顾四周，最近处有一块巨大的、如同黑色山峦般的冰山。她拼命划水，将推进器勉强藏到冰山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紧紧贴着冰冷彻骨的冰壁，祈祷黑暗和阴影能庇护她。
引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两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风雪和黑暗，在海面上来回扫射！
两艘黑色的、线条硬朗的高速突击艇，正以战斗队形，劈波斩浪地向这个方向驶来！艇首站着身穿白色作战服、持有长枪的身影！毫无疑问，是组织的清理队！
他们竟然出动得这么快！搜索范围这么广！
灯光扫过安娜藏身的冰山附近，最近的一次，光斑几乎擦着推进器的尾部掠过！安娜死死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体紧贴着冰壁，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幸运的是，风暴和夜色，以及冰山本身的干扰，似乎干扰了他们的视线。两艘突击艇没有停留，引擎轰鸣着，从距离她藏身地不到一百米的海域高速驶过，向着她来的方向，也就是那个废弃码头和坍塌隧道出口的方向搜去。
直到引擎声逐渐远去，探照灯光消失在风雪中，安娜才敢缓缓呼出一口凝固的白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太险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很可能还会回来，或者有更多的船只在这片海域巡逻。
必须尽快离开！
她再次启动推进器，将速度稍稍提高，不顾一切地向着既定坐标方向驶去。寒冷和疼痛似乎都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了。
又不知在冰冷的海上颠簸了多久，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只是凭借本能握紧方向舵。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冻僵、失去意识永远沉入这片黑暗冰海之时——
前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比周围冰山更加稳定的黑色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艘船！一艘停泊着的、破旧的渔船！
希望如同最后的火苗，猛地在她几乎熄灭的心田中燃起！
她奋力抬起几乎冻僵的手，看了一眼推进器上简陋的GpS定位仪（幸好有这最基本的功能）。屏幕上闪烁的坐标点，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坐标几乎重合！
是这里！就是这里！
“斯瓦尔巴幽灵”号！
她拼命催动推进器，向着那艘船靠近。
越来越近…可以看到那艘船确实很旧了，船体油漆斑驳，上层建筑显得低矮而实用，舷窗透出昏暗的灯光。它静静地停泊在浮冰之间，像一头蛰伏的、疲惫的钢铁巨兽。船身上似乎有名字，但被冰霜和黑暗覆盖，看不真切。
终于，她来到了船体下方。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钢铁船壁如同悬崖般矗立在她面前。海浪拍打着船体，发出空洞的回响。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上去？
她围着船缓缓绕了半圈，终于在船尾附近，看到了一副悬吊着的、结着厚冰的绳梯。
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将推进器靠在船边，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那冰冷湿滑的绳梯。然后，她解开固定自己的皮带，开始向上攀爬。
这几乎是ssion I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她的右腿完全无法用力，纯粹依靠手臂的力量。绳梯湿滑冰冷，不断摇晃。好几次她差点脱手摔回海里。
一步…两步…她咬紧牙关，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出血，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求生的意志在支撑。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冷的船舷栏杆。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翻了过去，重重摔在湿滑冰冷的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瘫倒在甲板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安全了…暂时…
甲板上的灯光很昏暗。几个穿着厚重防寒服、戴着毛线帽、脸上饱经风霜痕迹的船员被声响惊动，快步围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鱼叉、撬棍等工具，眼神警惕、冷漠，带着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那种粗粝和怀疑，盯着甲板上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身材高大壮实、满脸络腮胡、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男人分开众人，走了过来。他似乎是船长，穿着旧的船长服，嘴里叼着一个熄灭的烟斗，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尤其在她受伤的腿和狼狈不堪的模样上停留了很久。
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
安娜想起韩默的话。她挣扎着抬起头，迎着船长那审视的目光，用冻得僵硬的舌头，嘶哑地、几乎耗尽全力地挤出那句话：
“韩默…韩默送来的鱼…”
话音落下，甲板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船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似乎要剖开安娜的灵魂。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船长缓缓拿下嘴里的烟斗，对着旁边一个年轻船员沉声吩咐道：
“把她抬进去。叫老哈根过来看看她的腿。”
然后，他再次看向安娜，眼神依旧冰冷警惕，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你最好真的是一条值得他冒险的‘鱼’。”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这北极的海风，“否则，这北冰洋，不介意多你一具浮尸。”
安娜趴在半坍塌的混凝土平台上，剧烈的喘息在胸腔里拉风箱般作响，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狂暴的风雪中。身后，隧道彻底坍塌的沉闷轰鸣渐渐被风雪声取代，但那绝望的巨响依旧在她脑中回荡。
韩默…那个谜一样的男人…用最决绝的方式，将她推向了生路，也推入了更深的孤独和未知。
他没有杀她，甚至救了她，为什么？只是为了她脑子里的情报？为了扳倒卡尔森？还是因为别的？那句“小心‘回声’…它不止一个…”又意味着什么？无数的疑问盘旋着，但极度的寒冷和疼痛不允许她深入思考。
活下去。这是他最后的话，也是唯一清晰的方向。
她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风雪望去。这里像是一个被废弃的小型港口设施的一部分，平台延伸出去，没入漆黑翻涌的海水。几根断裂的混凝土桩基歪斜地矗立着，如同巨兽的残骸。远处，是更加黑暗的、漂浮着幽影般冰山的北冰洋。左方，大约百米之外，隐约能看到一个更深入水中的、破败的木结构轮廓——那应该就是韩默说的旧码头。
一百米。在平时，眨眼即至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
她必须移动。
安娜咬紧牙关，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试图用手臂和左腿支撑起身体。每一次发力，伤处都传来几乎让她晕厥的剧痛。她摔倒了好几次，脸颊擦在粗糙冰冷的混凝土上，留下血痕。但她没有停下。求生的本能驱动着她，像驱动一个破败的机器。
她找到一根被风吹来的、相对结实的浮木，勉强当作拐杖。然后，开始向着左方，一步一挪地，开始了这漫长的一百米跋涉。
风雪抽打着她，好几次几乎将她吹倒。地面覆盖着冰雪和湿滑的海藻，每一下落脚都必须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平衡。右腿根本无法受力，纯粹依靠左腿和手臂的力量拖行。一百米，她摔倒了七次，爬起来了七次。汗水刚渗出就变得冰凉，与雪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冻结在她的头发和脸颊上。
时间失去了意义。可能过去了半个小时，也可能更久。当她终于踉跄着扑到那腐朽的木制码头边缘时，几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码头很小，大部分已经塌陷在水中。几根缆桩孤零零地立着，上面缠绕着破烂的绳索。海浪拍打着木桩，发出空洞的呜咽。
推进器…在水下…
安娜趴在冰冷的木板上，几乎绝望。她如何下水？如何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找到那东西？她的腿根本不可能允许她游泳！
但她记得韩默的语气，他不像是在骗她。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沿着码头边缘艰难地爬行，仔细观察着水面。海水漆黑如墨，泛着危险的油光。终于，在码头最内侧、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她看到了一根不起眼的、锈蚀的铁链，一端系在缆桩上，另一端则没入水中。
就是这里！
希望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她抓住那根铁链，触手冰冷彻骨。她用尽全身力气，开始拉扯。
铁链很沉，水下似乎系着重物。每拉动一分，都耗尽她残存的体力。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渗出绷带，染红了衣袖和铁链。
哗啦——
一个长长的、流线型的、覆盖着伪装防水布的黑色物体，被她艰难地拖出了水面！它大约两米长，像一枚瘦长的鱼雷，尾部有简单的螺旋桨和操控舵。
正是一艘单人的水下推进器！
安娜几乎要喜极而泣。她颤抖着手，扯开防水布，露出简单的操控界面——一个电源开关，一个速度操纵杆，一个简单的方向舵，还有一个微型压缩空气瓶接口和呼吸咬嘴。看起来极其简陋，但似乎保养得还行。
她按照基本的常识（或许是“回声”计划训练中残留的本能），检查了一下电源。仪表显示电量还有大半。压缩空气瓶也是满的。
够了！足够她驶向那个坐标了！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下水？如何操控？
没有时间犹豫了。每多耽搁一秒，体温都在流失，清理队也可能从别的方向搜过来。
她将推进器半拖到码头边缘，自己先小心地滑入水中。
“呃啊——！”
在身体接触到海水的瞬间，极致的冰冷如同千万根钢针，猛地刺穿她的每一寸皮肤，直冲大脑！她惨叫一声，呼吸几乎瞬间停滞，心脏疯狂抽搐，仿佛要跳出胸腔！这种冷，远超之前的寒风，是能迅速夺走生命的、拥抱死亡的冰冷！
她猛地咬住呼吸咬嘴，强迫自己吸入冰冷的压缩空气。肺部如同被冻结。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了生理的极度不适。她死死抓住推进器，用左腿艰难地蹬水，试图爬伏到推进器背上。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海水让她身体变得笨重，伤腿完全无法提供助力。好几次她差点滑脱沉入水中。最后，她几乎是依靠着蛮力和绝望，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样，用皮带将自己勉强固定在了推进器狭窄的背座上。
启动！
她颤抖着按下了电源开关。
嗡——
推进器尾部传来一阵低沉的、令人安心的电机嗡鸣声。绿色的电源灯亮起。
安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恐惧，轻轻推动了速度操纵杆。
推进器猛地向前一窜！差点把她甩下去！她赶紧收回操纵杆，心脏狂跳。
她必须保持绝对冷静。她再次尝试，极其轻微地推动操纵杆。
这一次，推进器平稳地向前滑去，破开漆黑的水面。
成功了！
她调整方向舵，凭着记忆和对星座、远处冰山轮廓的模糊判断，朝着韩默给出的那个坐标方向，缓缓驶去。
很快，小小的码头和坍塌的平台就消失在她身后的风雪和黑暗中。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夜，无尽的风雪，和无尽冰冷的、漂浮着致命冰山的海洋。
她孤身一人，骑乘着这匹脆弱的机械海马，驶向未知的命运。
航行是极其痛苦的。低温海水不断带走她本已不多的体温。暴露在空气中的脸颊和双手很快失去知觉。伤腿浸泡在盐度很高的海水中，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剧痛。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辨别方向。
她不敢开太快，一方面是为了节省电力，另一方面也害怕撞上水下的浮冰或暗礁。这片海域充满了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的意识开始因为失温而模糊。身体颤抖得几乎无法握住方向舵。她不得不偶尔停下来，蜷缩在推进器上，尽可能保存一点热量，但效果微乎其微。
绝望再次悄然蔓延。她真的能坚持到那个坐标吗？就算到了，那里真的有一艘叫“斯瓦尔巴幽灵”的船吗？那会是另一个陷阱吗？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任由推进器随波逐流时——
“噗噗噗…”
一阵异样的、不同于风雪和海浪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侧后方传来！
安娜猛地一激灵，残余的警惕性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她关闭了推进器的电机，屏住呼吸倾听。
是引擎声！而且不止一艘！是高速行驶的船只破开水面的声音！正在迅速靠近！
清理队？！他们从海上搜过来了？！
安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下意识地想要下潜，但这简陋的推进器根本没有潜水功能！它只能在水面或近水面行驶！
怎么办？！
她环顾四周，最近处有一块巨大的、如同黑色山峦般的冰山。她拼命划水，将推进器勉强藏到冰山投下的巨大阴影里，紧紧贴着冰冷彻骨的冰壁，祈祷黑暗和阴影能庇护她。
引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两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风雪和黑暗，在海面上来回扫射！
两艘黑色的、线条硬朗的高速突击艇，正以战斗队形，劈波斩浪地向这个方向驶来！艇首站着身穿白色作战服、持有长枪的身影！毫无疑问，是组织的清理队！
他们竟然出动得这么快！搜索范围这么广！
灯光扫过安娜藏身的冰山附近，最近的一次，光斑几乎擦着推进器的尾部掠过！安娜死死屏住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身体紧贴着冰壁，冻得瑟瑟发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幸运的是，风暴和夜色，以及冰山本身的干扰，似乎干扰了他们的视线。两艘突击艇没有停留，引擎轰鸣着，从距离她藏身地不到一百米的海域高速驶过，向着她来的方向，也就是那个废弃码头和坍塌隧道出口的方向搜去。
直到引擎声逐渐远去，探照灯光消失在风雪中，安娜才敢缓缓呼出一口凝固的白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太险了…
但危险并未解除。他们很可能还会回来，或者有更多的船只在这片海域巡逻。
必须尽快离开！
她再次启动推进器，将速度稍稍提高，不顾一切地向着既定坐标方向驶去。寒冷和疼痛似乎都被肾上腺素暂时压制了。
又不知在冰冷的海上颠簸了多久，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几乎只是凭借本能握紧方向舵。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冻僵、失去意识永远沉入这片黑暗冰海之时——
前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比周围冰山更加稳定的黑色轮廓！
那轮廓…像是一艘船！一艘停泊着的、破旧的渔船！
希望如同最后的火苗，猛地在她几乎熄灭的心田中燃起！
她奋力抬起几乎冻僵的手，看了一眼推进器上简陋的GpS定位仪（幸好有这最基本的功能）。屏幕上闪烁的坐标点，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坐标几乎重合！
是这里！就是这里！
“斯瓦尔巴幽灵”号！
她拼命催动推进器，向着那艘船靠近。
越来越近…可以看到那艘船确实很旧了，船体油漆斑驳，上层建筑显得低矮而实用，舷窗透出昏暗的灯光。它静静地停泊在浮冰之间，像一头蛰伏的、疲惫的钢铁巨兽。船身上似乎有名字，但被冰霜和黑暗覆盖，看不真切。
终于，她来到了船体下方。冰冷的、锈迹斑斑的钢铁船壁如同悬崖般矗立在她面前。海浪拍打着船体，发出空洞的回响。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上去？
她围着船缓缓绕了半圈，终于在船尾附近，看到了一副悬吊着的、结着厚冰的绳梯。
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将推进器靠在船边，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那冰冷湿滑的绳梯。然后，她解开固定自己的皮带，开始向上攀爬。
这几乎是ssion I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她的右腿完全无法用力，纯粹依靠手臂的力量。绳梯湿滑冰冷，不断摇晃。好几次她差点脱手摔回海里。
一步…两步…她咬紧牙关，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出血，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求生的意志在支撑。
终于，她的手指触碰到了冰冷的船舷栏杆。她用尽最后的气力，翻了过去，重重摔在湿滑冰冷的甲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她瘫倒在甲板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安全了…暂时…
甲板上的灯光很昏暗。几个穿着厚重防寒服、戴着毛线帽、脸上饱经风霜痕迹的船员被声响惊动，快步围了过来。他们手里拿着鱼叉、撬棍等工具，眼神警惕、冷漠，带着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那种粗粝和怀疑，盯着甲板上这个不速之客。
一个身材高大壮实、满脸络腮胡、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老男人分开众人，走了过来。他似乎是船长，穿着旧的船长服，嘴里叼着一个熄灭的烟斗，目光落在安娜身上，尤其在她受伤的腿和狼狈不堪的模样上停留了很久。
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
安娜想起韩默的话。她挣扎着抬起头，迎着船长那审视的目光，用冻得僵硬的舌头，嘶哑地、几乎耗尽全力地挤出那句话：
“韩默…韩默送来的鱼…”
话音落下，甲板上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船长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似乎要剖开安娜的灵魂。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船长缓缓拿下嘴里的烟斗，对着旁边一个年轻船员沉声吩咐道：
“把她抬进去。叫老哈根过来看看她的腿。”
然后，他再次看向安娜，眼神依旧冰冷警惕，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你最好真的是一条值得他冒险的‘鱼’。”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这北极的海风，“否则，这北冰洋，不介意多你一具浮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