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双城往事 第二十八集-《短别重逢的你我》

  众所周知,本山大叔的小品台词,总有那么几句像DNA一样,刻在东北人的骨头缝里。

  《昨天今天明天》里那句‘九八九八不得了,粮食大丰收,洪水被赶跑’,如今听来,仍裹着一丝-那年松花江大堤的泥土气息。

  这句顺口溜,把当年抗洪战士用身体堵决口时的惨烈说得如此轻巧,却无人苛责老艺术家用词不敬。

  因为在这片冻土层里扎过根的人都懂,一个『赶』字,道尽了黑土地的生存哲学——

  难字拆开是又佳,愁云搓成旱烟呷,浪头打来当水洗,苦中作乐……一呲牙。

  -

  彼时的中*大街,石板路被漫过腰际的江水泡成深墨色,俄式廊柱只露半截雕花,撑船的人能顺着街心直划到防洪纪念塔下。

  待洪水退去,美娟精品店一层早已被泡得惨不忍睹。

  店长大姐替她着急:“当初装修就应该直接用水泥地!这地板现在踩一脚都直冒黄水儿!”

  二层阁楼也出现漏雨情况,天花板洇出蛛网般的水痕,受潮的墙纸卷成喇叭。

  店员们费力搬上来的货物大多包装受损,只余一部分还能勉强售卖。

  破损商品可以在店门口打折处理回本儿,可若想正式恢复营业,就面临着必须重新装修。

  这是一笔不小的投资,还需大量精力,美娟暂时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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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牺牲的消息就像块冰疙瘩、压在父亲心头久久不化。

  美娟没出月子就急着回家奔丧。

  初秋的风,和煦怡人,她踩着自己影子走得飞快。

  快到家时才惊觉——

  从医院到大院儿的这段路竟这般短。

  短得就像大哥淬火成钢的一生。

  “三儿?你怎么……啧!谁批准你出院的?!”

  军医姐们儿陪着公婆来家里吊唁,刚好瞧见美娟傻愣在院外。

  美娟回过神来,佩服自己竟还笑得出来:“呵,没事儿,也就是咱华国人非讲究个坐月子,再说我又不是真生孩子。”

  “可是引产……”

  是啊,家里出这么大事儿,引产八产的也都顾不上坐月子了,唯有任子宫自己淡化那些血块的分量。

  见多说无益,姐们儿只嘱咐她注意身体,说送公婆回家后再过来帮忙,还有大事要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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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长辈离开后,美娟从长街尽头收回视线,回身时,忽觉整栋小楼画风都变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建筑也有感情。

  这个曾经英姿勃发的家,此刻就像个负伤的战士,伤口渗着血,却仍硬撑着不肯屈膝。

  进门看到父亲那一夜苍老的侧影,美娟整颗心都皱在了一起。

  直到很多年后,她仍记得父亲望向自己的这一幕——

  曾经在枪林弹雨中都能谈笑风生的邢军长,此刻正用那在作战室指点过沙盘的手,捏着大儿子的军功章缓缓摩挲,眸底锐利已然沉成潭底铁锈。

  由于二哥在西北戈壁执行保密任务,连家里派去的加急电报,都要经三道审查关卡才能送达。

  现实情况由不得美娟伤怀,她必须擦干眼泪,扛起这里里外外一大摊。

  -

  当晚平添来家里吊唁时,正赶上家中亲友在吃饭。

  老爷子听闻这小伙子帮了自家闺女不少忙,执意留他多坐一会儿。

  平添便落座喝了碗豆腐汤。

  算起来,两人最后一回见面,还是半月前的那个雨夜。

  那晚美娟见红,亚玲联系不上三哥,雨太大,急救电话虽能打通,可救护车无法调度。

  情急之下,美娟便又想起平添的大金杯来。

  然而随着水位线上涨,面包车也已寸步难行。

  最终平添开了辆卡车来接妯娌二人,送她们安全抵达医院。

  从家到医院这一路,平添没让美娟双脚着地一步。

  收到洪水预警后,平泰在这边的仓库和项目也需要应急处理,平添那些天同样忙得昏天黑地,只来医院看过美娟一次。

  彼时美娟还在保胎,产科不方便男士进入,平添只将营养品交给亚玲。

  回到病房,亚玲对三嫂转述平添的贴心嘱咐时欲言又止。

  美娟自是品得出弟妹话中隐晦意味。

  她扯出一丝凉笑,冷淡道:“瞎琢磨什么呢,我可是铁路英雄背后的女人,路局表彰的三从四德模范。”

  顿了顿,她又觉不该冲亚玲阴阳怪气,可又不知道歉的话该从何说起,只好缓缓闭上眼轻叹:“玲儿,你说,婚姻究竟给了我们女人什么呢?”

  -

  汤喝完了,平添留下奠仪礼貌告辞。

  美娟送他到院外。

  自始至终,他没问过她一句孩子怎么没的、身体还吃不吃得消。

  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在她身边点燃一支烟。

  “罗美娜,你认不认识?”平添深吸一口烟吐出,突然开口。

  美娟太阳穴一跳。

  她其实早有预料——就是那个以怨报德的女人,把她超生的事举报给了计生办。

  美娟盯着前方水坑,默契回应:“算了,我没工夫跟那种阴沟里的杂碎算账,再说那些天、她在我……之前也生了,就住在隔壁病房。”

  顿了顿,她指尖搓着孝布边角,语气里浸着不忍,“罗美娜生产那天,医院由于洪水断水断电,产房条件有限,消毒也不到位……孩子落地就开始发高烧,肺炎转脑炎……又因缺氧导致脑神经萎缩。

  我听我姐们儿说,最后辗转送到燕城也没能好转,确诊了……永久性脑瘫。”

  话落,一阵风卷下几片杨树叶,美娟下意识抬手去抓,却只落得满手空。

  “嗯。”平添听完,丝毫没表现出讶异,应是早已查明。

  “来一根?”他将手中摆弄的烟盒掀开递向美娟,蛮有兴致地问。

  就像是坏孩子在撺掇好学生逃学。

  美娟瞧着他指间明灭的火星,果断伸手去接。

  “咳咳……”第一次抽烟,美娟被炝得眼泪直流。

  平添垂眸看她咳个不停,也不说教教她。

  只扫了眼她领口小白花,语气平常地说:“这是我们自己厂子搞的私烟,烟丝里掺了冬虫夏草磨的粉,够劲儿。”

  话落,他又把剩下的多半盒递向她,“行了,别把自己绷那么紧,实在扛不住就抽根儿。”

  -

  二哥是在大哥葬礼头天赶回来的。

  他顶着满身疲惫,冲进家门就噗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什么都没说,只任眼泪砸在地上,作训服口袋还漏着黄沙。

  老爷子也没说什么,只抬了抬手,沙哑的声线碎了一地:“快去给你大哥上香吧。”

  -

  大哥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二哥在,美娟脊背绷得没那么紧了。

  烈士陵园风很大,挽联被吹得簌簌响。

  美娟脑袋也跟着嗡嗡响,那悲壮的悼词,也就没怎么听清。

  按吊唁流程,司家人作为亲属,被排在各单位领导和媒体后头。

  公婆、大哥二哥,还有老四两口子都来了。

  二嫂丽娟也一直在,默默帮忙带着小行。

  小行奶奶此前腹泻,属于洪水后常见的细菌性痢疾,那段时间很多免疫力低的妇孺都病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老太太瘦了一大圈。

  加上打从到了这肃穆地界儿眼泪就没停过,悲痛到体力不支,需要靠亚玲搀扶才能行走。

  爷爷这个脾气直来直去的庄稼汉,在和亲家公肩膀相撞时,泪珠子便顺着领口往布衫里滚。

  邢军长始终挺直的脊背,终是在这朴实无华的安慰里,颤抖个不停。

  这一幕,还被美娟原单位的领导记录下来,之后在弘扬烈士事迹时诠释为——

  【这是军民鱼水情的最高升华!

  两位父亲,一位用黑土地养育出扛沙袋的铁脊梁,一位用军营熔炉锻造出堵决口的硬骨头。

  当握过犁耙的手与佩戴将星的掌紧紧相握,我们能亲眼看见,那阶级的界限在抗洪精神的光芒下瞬间消弭于无形!

  眼泪不代表哀伤,是对功勋的浇灌。

  他们的泪水,正谱写着无产阶级最壮丽的诗行!】

  多么响亮的口号,后来美娟看到这篇报道,把整张报纸撕得粉碎。

  -

  二哥启程回基地那天也刮着很大的风。

  大院道路两侧的杨树叶哗哗掉,直往人衣领里钻。

  来去匆忙,二哥没拿什么行李。

  全家人站在台阶上目送他提着帆布袋往外走,却见他明明已经跨出院门,又突然疾奔折返,再次跪在父亲面前,在青石板上重重磕起响头:“爸!对不起,儿子不孝,不能在您身边伺候……”

  父亲眼含热泪,却以命令的口吻低喝:

  “邢向阳!”

  “到!”二哥膝盖并拢直起身,跪得像块钢板。

  “起立!”

  “是!”

  看着二小子顶天立地站直喽,老爷子左手拄着拐杖,右手替儿子简单整理了一番领口和前襟。

  手掌狠狠砸在儿子肩窝,嗓音沙哑,却中气十足:

  “当年条件有限,老子拆苏联人的炮弹,都是拿牙咬着数零件儿!

  那么困难都过来了。

  你小子、你们这帮小子,既然接了这差事,哪怕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也要把那铁疙瘩支棱起来!

  少废话,多干事,听没听懂?!”

  “……是!”

  美娟看着二哥止不住颤抖的下巴,早已泪流满面。

  二哥跨步迈向她,替她抹了把脸,喉结滚动:“三儿,二哥在这儿谢谢你了。”

  他又摸了摸外甥的头,温声鼓励:“小行是大孩子了,小舅不在的时候,你要多多照顾姥爷。”

  “知道了、小舅舅……呜呜、”孩子根本不懂外公所说的铁疙瘩是什么,他也不想懂,只想阻止一切别离,可又无能为力。

  亲了亲外甥额头,二哥又侧身面向妹夫。

  他抱住司怀民,用力拍拍他的背,一切尽在不言中。

  院门外的吉普已等候多时,最终,二哥向父亲敬了个军礼,望着家人后退几步,毅然转身,奔向理想和信仰。

  -

  是了,美娟这些天经历的一切,怀民其实一直都在她身边。

  可两人的世界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这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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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在医院,美娟问出的那句你怎么没牺牲,是对怀民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怀民忍着胃穿孔手术刀口绷开,重新处理完伤口就紧跟着美娟也出了院。

  家里办丧事,他戴着孝袖迎来送往奔波不停,做了很多美娟顾不上的大事小情。

  就连平添喝的那碗豆腐汤都是怀民做的。

  可因为被无视,他在美娟的世界就跟不存在一样。

  那晚美娟被平添‘教唆’着抽烟,他也只敢远远看着。

  待美娟返回小楼,他立即快步上前递出一瓶水,犹豫着提醒她注意身体。

  美娟依旧选择充耳不闻。

  直到二哥离开,她的目光也没在司怀民身上停留半分。

  略过他的眼神,就像在暴雨中被呼啸而过的列车卷灭的煤油灯。

  没了焦点,也失了温度。

  -

  家中事务尘埃暂落,美娟回到店里进行了更细致的盘点和评估,终觉经济萧条之下贸然投资并非明智之举,便决意将店面出租。

  入秋以来,她一直带着儿子住在父亲那儿。

  怀民还在休病假,一开始也每天都待在这儿,后来见美娟只要看见他就沉下脸,两人相处实在别扭,便改为只晚上来做一顿饭。

  尽可能地,默默给美娟补补身子。

  大事不敢提,怀民唯有尝试在一些生活琐事上破冰。

  那日他说:“我报了驾校,等学了车,我接送小行上下学。”

  美娟不理。

  这日他问:“天凉了,用不用给你和小行收拾几件厚衣服、拿到爸这儿来?”

  美娟不应。

  渐渐地,怀民从期待美娟跟自己说话,悄无声息演变为害怕、甚至恐惧美娟会突然开口。

  他在怕什么,两人都清楚。

  -

  夫妻二人之间的问题简直不要太明显。

  老爷子每每劝说闺女带外孙回家、不用惦记他个老头子。

  美娟就会嗔怪父亲怎么总是赶人。

  某次当着怀民的面,父女俩又拌起嘴来。

  怀民千不该万不该,自以为是地打了句圆场:“没事儿、爸,我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就让美娟和小行多陪陪您吧。”

  -

  这一年国庆节,是两人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怀民一大早提着活鸡活鱼登门。

  美娟不在,只爷孙二人在用废弹壳焊接小坦克。

  怀民给美娟打去传呼,留言问她几点回来,等她开饭。

  美娟竟破天荒回了通电话到家里,说不用等她,她有应酬,要忙到很晚。

  只可惜,电话铃响的时候怀民正在厨房忙碌,是儿子接的。

  导致他错失了美娟施舍的好几个字儿。

  -

  美娟一早出门,是去参加平泰在冰城一个最新地产项目的奠基仪式。

  因为胡总亲自出面,租了她中*大街的门面,将作为别墅和高端住宅的营销中心,她不能不给面子。

  由于洪水导致城郊大量房屋倒塌、土地被冲毁,部分区域彻底丧失居住功能。

  平泰借着灾后重建的政策窗口,以接近成本的价格竞得了部分基础设施与福利房重建项目。

  并以此置换到几处黄金地块,将效仿琼岛地产热潮的开发模式,打造集购物、休闲于一体的高中端商品房社区,正式推出『千禧?江畔』项目。

  典礼上烟雾炮齐鸣时,美娟再次见到很多在大哥葬礼上见过的熟面孔。

  他们穿着行政夹克,轮流挥起鎏金铁锹往基坑里填土。

  互相恭维着身体倍儿棒。

  无需胡总介绍,这些市领导都认识美娟。

  可胡总还是十分重视地,将她以文化局笔杆子的身份介绍给诸位领导。

  并在谈笑间,于二人之间建立起一座-外界不易察觉的共赢桥梁:

  “我胡某一介粗人,正需要邢小姐这样的人才多多指点,才能交出跟得上城市发展的好成绩。

  请诸位放心,托各位领导和父老乡亲的福,我们平泰能在龙江立足,一定会让千禧江畔,成为咱们冰城的最新文化示范……”

  即便轻易看出——胡总是在利用自己根正苗红的身份、来夯实他在政圈的人脉基础,美娟也并未生出丝毫反感。

  她早已看透,人与人之间最可靠的关系,不正是相互利用,你借我站台,我借你爬梯?

  如是,无需斟酌,美娟便在这场以城市建设为名的利益漩涡里,顺势做出决定——

  她要回到岗位上。

  只有重拾笔杆、拿回签发权,才能摒弃那些固守的糟粕和跟风的虚浮,让真正符合新时代的油墨透过文件渗进城市肌理,进而将文化工作燃成真正的火炬,实实在在照进人心。

  -

  不同于当年下海经商,美娟这次弃商从政,完全没跟怀民商议。

  而作为烈属,她想回单位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10月5号,中秋节。

  美娟一早便给自家拨去电话,对怀民说:“今天早点过来,我有重要事宣布。”

  “……”不等怀民多问一句,听筒内就传来一阵叫人慌乱至极的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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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民心中已经生出最坏猜测。

  他在家来回踱步,想着要不找借口不去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

  最终,他还是在儿子打电话来、说想吃孜然羊肉后,买好菜,蹬自行车前往军工大院。

  一路都皱着眉,汗流浃背。

  -

  还好还好,美娟只是在团圆饭桌上告知家中三位男士:

  “精品店我暂时不做了,已经把门市出租。

  节后我会回文化局复岗,至于副业,以后有机会尝试再说。”

  她话音刚落,老爷子立即露出欣慰笑容。

  老人家就是这样,儿女想要折腾,他无条件支持,可毕竟是从大风大浪走过来的,他还是希望闺女能珍惜当下,选择相对踏实安稳的生活方式。

  “好,年代不一样啦,现在这文化经济战是怎么个打法、我老头子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的闺女我了解,不管在哪都能打出漂亮仗,你决定好了就行。”

  收到父亲的赞成票,美娟目光扫过怀民,却没等他发表意见,直接转向儿子,柔声问:“小行听懂了吗?妈妈要换工作啦,以后应该能多些时间陪你,好不好啊?”

  小行高兴得蹦起来:“嗯!好!太好啦!”

  旋即,美娟又对父亲说:“爸,我之前做生意从您那儿拿的钱……”

  她本想说全数还给父亲,却见老爷子摆摆手,语气很轻松:

  “我老头子拿钱没用,你们留着吧。

  你二哥的奖金和补助也都在我这儿,他走之前偷摸跟我说过,说你要用就给你,可我寻思着,还是留着给他娶媳妇儿吧。”

  话落,老爷子又抚着外孙的头,面容和蔼道:“大舅舅的钱,就留给小行将来娶媳妇儿,好不好啊?”

  “爸……”不等孩子给出反应,美娟颤音想要表示反对。

  却见老爷子又摆了摆手,语气平和,却不容置喙:

  “跟钱有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别拿出来搁饭桌上耽误吃喝。

  吃完饭就回家吧,一块儿走,都走。

  明儿一块儿去双城看看小行爷爷奶奶,回来就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说罢,老爷子执起筷子给外孙夹菜,慈爱笑说:“小行啊,记不记得姥爷教过你——夏天水满河,冬天冻死鹅?

  今年冬天啊,咱们这儿指定老冷啦。

  姥爷打算去桂海躲躲。

  就是姥爷给你讲过——好多战士在昆仑关和鬼子们浴血奋战的桂海。

  到时候等你放了寒假,自个儿坐飞机来找姥爷,咱去博物馆、去纪念塔,好不好啊?”

  -

  正式搬回家后,美娟没再一直冷着怀民。

  工作有变动,生活作息也自然要跟着调整。

  他们会互相知会谁接送孩子、会沟通晚上吃什么。

  怀民问美娟回单位是否适应,她也会简单答复。

  偶尔还会主动跟他讨论两个单位之间存在交集的政策方向,以及要给儿子报什么兴趣班。

  只不过自打回到家,她就一直跟儿子睡。

  怀民每每想要趁儿子睡了找美娟好好谈谈,她都会冷淡绕开。

  儿前儿后两副面孔。

  两人这日子过得,就如同刚烫好的衬衫,丁点儿褶皱没有。

  然则除了推心置腹道歉,怀民其实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同她商量,却统统没机会开口。

  -

  某天夜里,怀民被油烟机的嗡鸣拽醒。

  他起身走出房门,就见厨房门缝漏出的光像把裁纸刀,将黑暗切成两半。

  他踩着光斑行至厨房门口,看到美娟正背对着他、站在油烟机下抽烟。

  单薄的背影令他无比心疼。

  他搓了搓指尖、鼓足勇气走上前,额头轻轻抵上她发顶。

  随着“对不起、美娟”几个字出口,他微颤的手臂顺着她侧腰刚要向前滑去。

  美娟却突然如遭电击,弹簧般弹开半米远。

  接着转过身,眼里的东西让怀民血液骤冷。

  那是一种掺杂着所有负面情绪的眼神,厌恶、鄙夷,还有一丝……似乎比那日在病床上淡化几分的恨。

  望着美娟淡漠回房的背影,怀民只希望那不是错觉。

  倘若能将欠她的还上,那恨意或许就会消失。

  他们也会回到从前……吧。

  -

  月底,胡总邀请两人一起吃饭。

  说是叙旧,实则谈笑间全是打探。

  表面比较说得过去的,是平泰想借千禧江畔项目当敲门砖,搭上上头正推动的「文化搭台 经济唱戏」直通车,挂靠文化示范工程。

  美娟没点破他实际目的就只是想让地价翻倍这一条,话不多说,直接给出合理性建议,并给予提示:“明年的重点文化扶持项目局里已经都挂上号了,但制度上肯定有空间,具体孰轻孰重,还是要尊重民意。”

  胡太平听闻,向平添递出一个眼神。

  后者会意,立即从文件袋抽出一叠材料搁在美娟手边。

  胡太平眼神示意,对美娟的称呼都改了,虚心请教:“那弟妹受累帮忙展一眼,下周听证会,平泰如果提案老船厂龙门吊,官方有没有可能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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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提案,文件中还夹着调研册和拆迁政策。

  美娟粗略看了看,圈圈画画后,又在空白处写下【工业遗产、文物局认证】等直白提醒,才将文件合上。

  这块业务聊完,胡总又颇有些贪心地将目标转向怀民。

  他差平添将一枚信封搁在夫妻二人之间,直言想要一份千禧年前后、铁路部门的大交通规划。

  诸如在哪里开通新线路、在哪里设新车站等等。

  “司老弟,知不知道港城现在流行一句话,叫地铁一响,黄金万两。

  老哥我现在还没那么大魄力、专往一线城市地铁线路上扎。

  我始终认为,城镇发展更适合我个土老帽儿,司老弟若能帮忙争取到一些实惠的蛋糕,就够老哥我养活一大批人了。

  所以我信得过你。”

  司怀民作为技术官僚,实际没什么实权,根本没处理过如此明显的‘行贿’场面。

  他不自觉脊背紧绷,本能看向美娟求助。

  美娟也没想到胡总会这么直白,只觉从这一刻起,双方私交已然自动清零。

  连接他们的,只有利益。

  她抬手拂了拂怀民小臂,心思一转,朝胡总自然笑笑:“哟,胡总也没说今儿这是鸿门宴啊,我们家怀民哪见过这阵仗啊,您再吓着他。

  呵,不过恕我直言,您这好意我们真担不起,以怀民的职级实在给不了胡总想要的东西,您还是、另辟蹊径为妙。”

  胡太平眸光锋利,一副非拉这两口子上贼船的架势:“现在给不了,不代表以后给不了。

  司老弟不是要去援藏了嚒,那回来必是步步高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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