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权力和陷阱同在-《晋柱》

  马清骑着大鼻孔来到了迎接队伍的面前。

  风沙依旧未停,但他端坐马上,身形稳如山岳。他勒住缰绳,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带着一种新官上任的审视与穿透力,刻意地、缓慢地从前排那三位高级属官的脸上——扫过!

  “下官乃曾府君的主簿孔立,”站在中间的那位率先开口,声音温厚而富有磁性。他抬起头,露出一张国字脸,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和善微笑。他中等个头,宽阔的肩膀撑起那件略显宽大的官袍,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他说话时,自然地抬起手,掌心向上,朝着身后黑压压的官吏队伍轻轻一扫:“和诸位臣子们在此恭候马府君多时了。”

  紧接着,孔立左手边那位身材明显矮小一截的官员上前半步,动作带着一种小吏特有的敏捷。“下官金文,参见府君。”他的声音细而清晰,语速略快。金文微微驼着背,脖子却下意识地向前伸着,努力将视线抬高,望向马背上的马清。这种姿态使他显得格外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谦卑。

  “在下门下贼曹窦超!”最后开口的这位,声如洪钟,瓮声瓮气,瞬间压过了前两人的温言细语。

  他身材高大魁梧,几乎比孔立高出一个头,宽阔的胸膛将戎服撑得紧绷。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嘴唇上方那道斜贯的伤疤,被一撇修剪得异常整齐、柔软油亮的小黑胡子巧妙地遮掩住了,只隐约透出一点狰狞的底色。

  他昂首挺胸,下巴微抬,眼神锐利如鹰,直视马清,没有丝毫闪躲。那姿态带着一股武人特有的耿直与彪悍。

  马清的目光并未在三人身上停留过久,而是越过他们的肩膀,投向后面那黑压压的官吏们。

  这些面孔呈现出众生相:有的努力挤出最谦卑的微笑,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有的则板着脸,神情严肃,目不斜视,仿佛在执行一项庄重的任务;更多的则是一脸木然,眼神空洞,如同被风沙磨去了表情的石头。

  当马清锐利的目光扫过时,无论他们原本是何表情,都在那一刹那做出了近乎一致的反应——恰到好处地、幅度轻微地朝着马清的方向弯下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那瞬间低垂的眼帘,整齐划一的姿态,构成了一道无声的、象征权力等级的藩篱。

  “府君,请上车。”一番简短的见礼后,主簿孔立再次上前一步,腰弯得更深了些,双手抱拳,恭敬地指向那辆驷马安车。

  马清的视线顺着孔立的手势,落在那辆安车上。

  四匹骏马毛色油亮,打着响鼻,喷出淡淡的白气。深黑色的皂缯车盖泛着幽光,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曳。车厢宽大,透过半卷的车帘,隐约可见内里铺设着柔软的茵褥。一股混合着名贵木料、皮革和淡淡熏香的奢华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权力的滋味!这念头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马清。坐进这辆车,他就是东平郡名副其实的主人!他将高高在上,俯视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官吏、士绅和匍匐的百姓。车轮碾过须昌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将宣告他的到来。

  那是一种令人血脉贲张的诱惑,一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近乎迷醉的快感!他几乎能想象自己端坐其中,透过车窗,看着道路两旁敬畏的目光,享受着无上的尊荣。

  但是!一股冰冷的警觉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发热的心脏,将那刚刚升腾起的欲望之火狠狠浇灭。前任太守曾保的尸骨未寒!凶手可能就藏匿在眼前这群恭敬弯腰的人之中!那辆华丽的安车,封闭的空间,未知的车夫……在敌我未明的情势下,那简直是移动的棺材!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马清岂能如此不明不白、毫无防备地踏入这权力的象征之物?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心中的惊涛骇浪在脸上只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峻。马清深吸一口气。

  他一手背在身后,挺直了腰背,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在头顶划过一个充满力量和号召力的弧度,声音陡然拔高:

  “诸位好意,马某心领了!”他的目光炯炯,扫视全场,“然,马某既为东平太守,职责所在,便是要到东平的百姓中去!体察民情,了解疾苦!”

  他的手指坚定地指向那辆安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批判:“初来此地,便安坐于这等华盖之中,高高在上,岂不是让马某与黎民百姓之间,凭空竖起一道高墙?”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洪亮,带着一种近乎宣言的慷慨激昂:“马某,要骑马进城!让东平的百姓,都认识认识我这个新来的太守!马某,更要亲眼看看东平的百姓们!”

  短暂的寂静后,官吏队伍中瞬间爆发出潮水般的附和与颂扬声。

  “府君高义!心系黎庶,实乃东平之福!”

  “马府君体恤民情,真乃父母官也!”

  “正是正是!骑马好!骑马方能亲近百姓!”

  “府君英明!”

  各种赞誉之词纷至沓来,一张张脸上堆满了由衷或强装出的钦佩笑容。队伍重新整肃,朝着须昌城南门行进。

  按照事先部署,方琦麾下部司马贡玉率领的五百名精锐步兵,已在东平郡兵曹掾的引导下,先行一步进入须昌城,接管城防要害。

  入城仪仗正式启动。

  队伍最前方,是两名骑着高大河曲马、手持涂漆问事杖的门下游徼。他们面色肃穆,用洪亮的声音交替呼喝着:“仪仗至——!吏民避让——!”声音在黄昏的旷野中传得很远,带着官府的威严。

  游徼身后,是四名隶属于王诚骑兵校尉的精锐骑士。他们身着筒袖皮铠,手持丈八长的长槊,槊尖闪烁着冰冷的寒光。马蹄铁敲击着硬土路面,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紧随其后的,是一支由八名乐手组成的鼓吹队。两人持笳,两人持箫,四人持铙鼓。随着领队乐手一个手势,悠扬而庄重的《鹿鸣》古曲骤然响起!笳声苍凉悠远,如同呼唤远方的宾客;箫声清越婉转,似在诉说君臣相得的和谐;铙鼓之声时而清越,时而浑厚,为乐曲增添着肃穆的节奏。

  这象征着礼乐、象征君主礼贤下士的雅乐,在暮色四合的旷野中回荡,为这支入城的队伍增添了一份文治的华彩,也巧妙地冲淡了之前兵戈带来的肃杀之气。

  鼓吹队之后,便是那面高达四丈半、象征太守权威的绛色大纛旗!它在风中剧烈地招展,发出“呼啦啦”的巨大声响,如同战旗在呐喊。“东平太守 马”五个金色大字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目。

  那胖大的旗手紧咬牙关,双臂肌肉虬结,奋力稳住这面在风中挣扎的巨旗,额头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大纛之后是核心区域。主簿孔立、主记室金文、门下贼曹窦超三人策马,小心地簇拥着马清以及主簿方信等几名核心幕僚。

  这时,门下督带着三十名身着皮甲、手持环首刀的剽悍部曲,突然策马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