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癣疥之疾-《晋柱》

  “嗤啦——!”

  布帛撕裂的脆响异常清晰!黑大汉身上那件粗麻短褐,从左胸到右下腹部,应声裂开一道长长的豁口!露出了里面如同花岗岩般鼓胀虬结的胸大肌和壁垒分明、如同四块铁板并列的腹肌!古铜色的皮肤在油灯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窦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清鞭痕的瞬间,极其快速地眨动了两下!瞳孔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

  他对自己的鞭力掌控早已炉火纯青。对付寻常江洋大盗,六七分力道足以皮开肉绽,哀嚎求饶。而方才这一鞭,他含怒出手,已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然而,落在这黑大汉身上,竟只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迅速泛起的红印!连皮都没破!

  “痛快!”黑大汉非但没有惨叫,反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带着嘲弄的大吼!声音在空旷的刑堂内嗡嗡回荡。

  “你…!”窦超的第一鞭不仅未能奏效,反被对方气势所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声音也失去了最初的沉稳,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你为何要刺杀府君?!”

  “该杀!”黑大汉的牛眼猛地转向矮屏后的马清,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直刺而来!那眼神中的恨意,纯粹而炽烈,毫无掩饰。

  “啪——!”

  窦超恼羞成怒,反手又是一鞭!这一次,鞭梢如同毒蝎的尾钩,带着撕裂一切的狠厉,狠狠抽在黑大汉的右脸颊上!

  “嗤——!”

  一道深红的血痕瞬间从黑大汉的右眼下方,斜斜划破颧骨,一直延伸到左嘴角!皮肉翻卷,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涌出,迅速淌过他粗糙的皮肤,灌入他大张的口腔,将他森白的牙齿染得一片刺目的猩红!

  “杀朝廷命官,你是什么来路?!说!”窦超指着满脸是血的黑大汉,声音因为一种混合着施虐快感和挫败感的兴奋而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血腥味混合着汗味和刑堂的霉味,变得更加浓烈。

  “杀我!”黑大汉猛地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窦超嘶吼!鲜血混着唾液喷溅而出。他的脸已是一片血污,牙齿被染得如同噬人的恶鬼,翻起的眼白里只有纯粹的、野兽般的疯狂与挑衅,活脱脱一个茹毛饮血的生番!

  “他妈的!”窦超彻底被激怒了。他猛地将手中鞭子狠狠掼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闷响。两步冲到角落熊熊燃烧的火炉边,抄起火钳,从通红的炭火中夹出一块烧得发白、前端滋滋作响、冒着滚滚青烟的烙铁!

  他狞笑着,如同地狱的恶鬼,举着那散发着恐怖高温和焦糊气味的凶器,直直地朝着黑大汉的肋下狠狠捅去!“老子弄死你个杂种!”

  “来啊!”黑大汉非但不惧,反而咧开血嘴,朝着窦超露出了一个极其轻蔑、充满嘲弄的笑容,仿佛在迎接一场盛宴。

  “等等。”一个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水浇在滚油之上。

  窦超手中的烙铁在距离黑大汉皮肤不足一寸的地方生生停住!灼热的气浪烤焦了空气,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他猛地回头,看向矮屏后的马清,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未尽的暴戾,握着烙铁柄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

  黑大汉也停止了嘶吼,布满血丝的牛眼死死瞪着窦超,被捆缚的身躯再次剧烈地挣动了一下,绳索呻吟。若非被禁锢,他眼中那滔天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窦超撕碎。

  窦超喘着粗气,狠狠瞪了黑大汉一眼,最终还是强压怒火,转身走到火炉边,带着发泄般的力道,将那块烧红的烙铁“嗤”地一声,狠狠插回了炉中通红的炭火里,激起一片耀眼的火星。

  “窦超,”马清的声音恢复了平缓,他朝窦超的方向随意地挥了挥手,“过来坐。”

  矮屏之下,铺着青蒲叠褥的席子外,是一方洁净的白毡席。白毡席左侧的青蒲团上,端坐着主簿方信、记室杜玄和功曹刘佑,三人神色各异,或凝重,或沉思。右侧的青蒲团上,则坐着前任抬手的主簿孔立和主记室金文。金文显得有些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诺。”窦超闷声应道,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戾气。他一边用力将卷起的袖子往下撸,试图掩盖方才的失态,一边带着一身未散的煞气,重重地坐在了金文身边的青蒲团上,压得蒲草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孔立,金文,窦超。”马清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在右侧三人的脸上一一缓慢扫过。

  这三人是前任太守的幕僚,马清还没有给他们定岗,因此只能对他们直呼其名。

  他的手指越过凭几,遥遥指向西侧刑凳上如同困兽般的黑大汉,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堂内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黑大汉的耳中:“你们……想过没有?”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孔立三人脸上逡巡,似乎在捕捉他们最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许,这个人……和曾保曾府君的死,也脱不了干系。”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并郑重其事地朝三人点了点头,仿佛在分享一个重大的发现。

  “不是!老子!”黑大汉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猛地挣扎起来,朝着马清的方向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绳索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马清的手依旧稳稳地指着黑大汉,仿佛没听见他的咆哮。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越过矮脚案几,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孔立三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马清,奉长沙王殿下之命,来此担任东平太守!”

  他的目光扫过黑大汉,又落回三人身上:“这个刺客,不过是癣疥之疾!我东平全郡数十万嗷嗷待哺的黎民百姓,才是关乎社稷、关乎殿下嘱托的头等大事!”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将个人的刺杀案瞬间拔高到了治理地方、体恤民生的高度。

  “府君所言极是!深明大义!”孔立立刻接口,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钦佩之色。他伸长脖子,目光越过中间的金文,看向窦超,“窦贼曹,刺客既已擒获,不若先将其带下,严加看管,莫要搅扰了府君议政。”

  窦超闻言,立刻转头,朝着两名刑吏方向猛地一仰下巴,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正要下达命令。

  “哎——”马清轻轻摆了摆手,阻止了窦超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