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茶碗下的下马威-《晋柱》

  那只茶碗连同滚烫的茶水狠狠砸落在他方才跪坐的位置上,瓷片四溅,深色的茶水瞬间浸透了那个脏污的坐垫,洇开一大片深色的、冒着热气的湿痕。

  浓郁的茶香猛地爆发开来,彻底压过了屋内的霉味。

  马清惊魂未定地抬眼看去。

  那侍从已彻底变了姿态,呈标准的弓步前踏,稳稳定在原地。原来托着漆盘的手掌此刻空着,正对准他刚才坐过的位置,仿佛刚刚完成一次凌厉的推击;另一只手则半握成拳,收在腰间,蓄势待发。整个动作干净利落,透着练家子的狠辣。

  侍从的这个动作只是爆发的瞬间,就像拳击手突然挥出一记重拳的动作,而这爆发的瞬间已经定格在马清的眼里。

  这他妈的!根本不是失手!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窜遍马清全身。

  没有丝毫犹豫,马清就着侧卧的姿势,腰腹猛地发力,如同扑食的猎豹般向前一窜!同时双臂疾探,准确无误地抱住了侍从作为支撑的前腿和后腿,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掀!

  “砰!”

  一声沉重闷响,侍从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失去平衡,被结结实实地仰面摔倒在地,声音沉重得如同一个装满谷物的麻袋砸在地上。

  他的后脑勺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脑袋不受控制地向上弹动了一下。那张原本没什么表情的、五官立体的脸瞬间因剧烈的痛楚而扭曲变形。

  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侧过身子,痛苦地翻滚了两下,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门口射入的光线猛地一暗,一个肥胖的身影堵住了门口。

  谢仟背着手站在那里。他那双肥厚的眼皮下,眼珠飞快地转动着,在马清身上和地上痛苦呻吟的侍从之间来回扫视,那张肥腻的脸上第一次清晰无误地露出了惊愕之色。

  马清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沾染的灰尘。他先是用冰冷的目光朝地上瘫倒的侍从轻蔑地一瞥,随即抬起头,冷冷地直视着门口的谢仟,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刺骨的寒意:“怎么回事?”

  “小…小人…手滑…一、一时失手…”地上的侍从挣扎着抬起上半身,一只手痛苦地揉着后腰,脸上冷汗涔涔,断断续续地辩解,声音因疼痛而颤抖。

  谢仟的目光从马清身上移开,脸上的惊愕迅速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惯有的冷硬。他转过身,面向门外,声音提高,如同生铁碰撞般干脆而生冷:“来人。”

  “诺!”两声短促有力的应答立刻从门外传来。

  如同早已等候多时,两名同样身着青色短衣、身材极为魁梧的侍从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衣服被虬结的肌肉撑得紧绷绷的,面无表情,眼神凶悍。

  “拖下去,”谢仟看也不看地上的人,眼睛的余光依然扫着马清,冰冷地下令,“打三十鞭。”

  “诺!”两名壮硕侍从应声而入,毫不客气地一人抓住地上那侍从的一条胳膊,像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或押送刑场的囚犯一般,粗暴地将还在呻吟的他从地上拽起,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马太守,您…您没事吧?”谢仟的声音陡然变得异常柔和,与方才的冷硬生涩判若两人。他肥胖的手指指向门外,那侍从已被拖远,只剩隐约传来的呻吟声。

  “该死的奴才,笨手笨脚,真是不会办事!”他咒骂着,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怒意。

  话音未落,他已敏捷地侧过身子,像一堵移动的肉墙般向后小心地退了一步,将那道低矮的门户彻底让开。

  紧接着,他朝着门侧方向,极其夸张地弯下腰去,意图做出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奈何他的肚腩实在过于硕大,阻碍了下弯的幅度,于是他便拼命地将那颗圆胖的脑袋向下压,脖颈因用力而微微泛红,使得整个姿态从旁看去,扭曲地模拟出九十度的效果,显得既滑稽又卑微。

  门口的光线被另一道身影取代。来人身材修长,头戴规整的黑色介帻,身着光滑的黑色丝质直裾袍,腰束革带,步履沉稳。当他完全转过身,面孔清晰地呈现在昏暗的光线下时——那脸上两块高耸的颧骨仿佛打磨过的石头,在阴影中闪着冷硬的微光——正是兖州牧,苟曦。

  与之前相见时那般热情洋溢、称兄道弟的模样截然不同,此刻的苟曦仿佛第一次见到马清。

  他紧闭着薄薄的嘴唇,形成一条严厉的直线,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手指则缓慢地捻着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若不是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闪烁着冰冷而审视的光芒,他几乎就像一尊毫无生气的雕像,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马清骤然明白了。

  坐垫上那些污黄的印记,之前误以为是尿渍,那根本不是什么尿印子,全是之前一次次被打翻的茶水留下的、经年累月的茶垢!

  这苟曦惯用这等龌龊手段!故意让侍从“失手”打翻茶碗,将滚烫的茶水泼在等候觐见的官员身上。无论来者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物,先以这般狼狈不堪、甚至可能被烫伤的模样见他,在心理上便先矮了三分,失了方寸。若再因此气急败坏或惊慌失措,后续应对必然错误百出,彻底落入他的掌控。

  这就是苟曦精心设计的下马威,一场阴险的心理战。

  马清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目光冷冽地先扫过地上那摊狼藉——碎裂的瓷片浸泡在深色茶汤中,仍在散发着虚妄的热气和香气。

  随后,他抬起头,毫不避讳地迎上苟曦那深不见底的目光。他的眼神清晰无误地传递出一个质问:这件事,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苟曦根本没看见地上的碎片,他的视线牢牢锁住马清,如同捕食者盯紧了猎物。

  马清也死死盯着他,牙关暗自咬紧。心里一股邪火窜动:他妈的,纵容手下行此龌龊之事,现在还想装聋作哑?

  两人之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被无形却磅礴的内力压缩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门外几声脚步在远处敲击,像是时间被拉长的心跳。两人之间,谁先动,谁将掌控局面?

  下一刻,会是谁先出手——还是谁先露出真正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