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 始皇五年,小拂(2)-《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

  幽静的日子过得很快,十月尾,雪下得更大。

  窗台上落了些雪花,菱形的,很漂亮。

  可她脸上的伤却那样狰狞……

  阳光忽袭来,小拂习惯性害怕地侧过脸,捂住了自己,“霏姐姐你先去吧,我……我还是不想出门,以后有机会,你帮我把信交给母亲和檀郎吧……”

  没一会儿,进来的那个人没有说话,小拂还听到了好几个脚步声,和放东西的声音。

  “除夕将至,林霏出宫置办彩灯了。”

  ……小拂一愣,她的手被人从轻轻拉开,永安公主就这么坐在她榻边,温柔地和她说话,她不称本宫,只像是在和她寻常聊天。

  阿妤捧着一个凤纹漆盘,“小拂,这两封信是殿下要给你的。”

  只见盘中放着两只竹管,封得很妥当,盖着红泥。

  这样的东西,一看就不是通过寻常途径送到的宫中。

  当日公主出狱,有朝官下令,芷兰宫不得探视,不得宫人通传信件。

  她无措地望着面前的人,迟迟不敢接,“殿,殿下……”

  “前几日我问过魏咎,找到了你家里人。你母亲口述了一封信给你。至于另一个,”她温柔笑了笑,“大概就你口中的檀郎早就写好了要给你的。”

  “阿拂快打开看看。”阿妤催促。

  这些天,小拂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以下犯上不是个小罪,何况是在当下永安拘禁这样的时期。是她得罪了小公子胡亥,闯了大祸,公主不责罚她已经是网开一面。

  这两封信盖着御史的印记,还是以公文的由头送来。

  小拂既感动又惶恐,连忙要下榻,但被她阻止。

  小拂垂着头,“婢只是一介民女,小小宫婢,殿下如何能因我而费心……”

  只听永安连说了几个好了,她蹙眉,心疼地望着自己。

  “你太懂事了。小拂,你这样懂事的女孩儿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本是我管教不严,让你受伤至此。这一封公文也该是为你上书以惩治幼弟之行,但却因我拘禁之因不得通传。是我的处境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困境,是我该对你感到抱歉,何以说不能为你费心?”

  小拂一顿。

  她想不明白那胡亥怎么会有永安这样的姐姐?

  她从来不知道贵族会把奴仆的性命放在眼中。

  她的父亲原是大梁宫府一小吏。魏王假喜好藏獒,宫府进献狗饭时候不慎掺杂了杂谷,獒犬噎食咳了一日,那时魏王因秦国施压而焦头烂额,当晚极怒。这么层层怪罪下来,有个被推出来泄恨的人。就是小拂的父亲了。父亲被罚杖刑,这么几十棍子下来,竟然被活活打死。

  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女。

  胡亥的出现让她看清了这一点。

  “殿下不要因奴婢这样的小事而损害殿下原本的打算,”她扭过头,“殿下,我不会看。若殿下因奴婢这种人将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不值得……”

  “不对。”许栀看着她,“这是值得的。”

  小拂的脸被公主给抬了起来,她柔和地用手巾擦擦她眼角的泪,亲自取了药粉要给她,但她又停住了。

  那伤深,但又在太阳穴,不能做缝合,结痂之后更像是条黑虫压那里,小拂厌恶自己,何况是公主。

  她以为她总是嫌弃的,何况已经是那样丑陋的一张脸。

  可嬴荷华说,“我手重,还是阿妤你来吧。”

  小拂想起永安公主有一次问过她如何能认识这么多作物的名字属性?她回答说她年幼时常跟着母亲去山间采食野菜为生。

  一时间,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她才恍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与感动。

  “这么多天,我不敢照镜子……”

  阿妤轻声宽慰。

  小拂看了两封信。母亲安好,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她又看到檀郎所写,他不在乎她毁容,说只要她好,只要她愿意,等开春,就下聘礼娶她为妻。

  她心中一软,但脸上的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受不住疼,又大抵是感动,眼泪一直往外冒,“殿下,他是愿意娶我的……呜,我不该哭,这样的我太没用了。”

  “感动的时候该哭就要哭,痛的时候该哭也要哭。当年我在新郑受了点儿小伤,可是哭得要死活,一点儿都不憋不住。你那日很勇敢,怎么会觉得自己没用?你放心,胡亥不会再踏入芷兰宫中了。”

  “公主殿下……”小拂不知该说什么,将心里能说她好的词都细细数了个遍。

  永安又温言安慰了她好些话才离开。

  她私心的想,像嬴荷华这般明媚温柔的女子,这样好的她合该一生幸福顺遂,合该拥有这个世上最好的一切。

  这话被等在门外的李贤听到,自觉她真是当自己的伤不是一回事。那箭都把她肩膀给穿透了,怎么还是小事?

  他又见到她们离开时没有一个不赞许她,嘴角没由来多了些笑意。

  李贤从墨柒那里学会了一个词——阶级观念。而许栀没有阶级观念。纵然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她做事变狠了许多,手段锋利果决,但在对于贵族与平民的态度上,一向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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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对宫女也都这般好,让臣佩服。”

  “她们是我的同事,在我眼中,她们和与我谈论事由的你,陈平,姚贾,张良都并无任何区别。我只能规避错误,而她们做出的努力却是给予这个时代的礼物。”

  许栀笑笑,知道他来是要问她什么,“快到除夕,你催我催得太紧也没用。父皇明日回宫,你应该想想如何与父皇说,我请求自白这事。”

  她平视他们,认为人与人并无区别。

  这大抵就是李斯从上蔡来到秦国最初感受到的尊重,不是贵族,没有家学渊源,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坐到丞相的位置。

  甚至,嬴政会特地为他的丞相清扫执政的障碍。——当年顿弱之死便可见一斑。

  这就是秦国带给他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士子的馈赠。

  嬴政是这样的想法,许栀同样也是。

  对李贤来说,他痴迷于这种绚烂的光晕,简化一下,其实也就是两个字。

  ——平等。

  “殿下也不要妄自菲薄。”

  “这倒没有。规避政治斗争的错误和让世上少一些饿死的人,这两件事,聪明人都看得出来高低之分了。”

  “阿栀。”李贤看着她,“只要是让更多人活下去,不论是什么,都是一样的重要。”

  雪花落了一片在她手心,很快化开。

  “在除夕之前,你帮我去办件事。”许栀侧过身,“小拂说,她父亲死后曾莽撞地去过大梁王宫。正在她想把仇恨砸向魏王假,碰到了一个宫中乐师。据说后来在大梁城被淹之际,也是那位檀郎一路相护。”

  “要查那人身份?”

  她摇头,“没什么好查的,帮我为他们办一件喜事。”

  他拢了她的披风,没迟疑就答应了。

  “这么爽快?”她很意外。

  他眼底带笑,搂住她,指腹还轻轻蹭了蹭她腰侧的衣料,笑道,“臣全当是熟悉流程了。”

  “……”

  不等她说话,李贤又很快松开了她。

  他道:“公主那帛书效果不错,冯劫干脆把他来问询公主的公务给了我,剩下的几日,只能让你常常看到我了。”

  说话时,他目光望着她身后的地方。

  雪天,天色昏暗。但许栀知道那个方向是什么……

  “那只能有劳大人把我要给父皇呈情之言完完整整记录下来了。”

  “当如公主所愿。”

  李贤看着的方向是骊山,骊山之后,连绵之处,耸立着高大的土堆,再过不久封土会越来越高。

  皇陵动工十余载,有一项工程也已经蓄势待发。

  李贤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压着,言辞之中也有所规避。

  许栀不觉有异,“父皇第四次巡游回咸阳,应该会开始投入兵马俑这项工程了。”

  “兵马俑?”他疑惑。

  许栀诧异,“你不知道?”

  李贤见她眉飞色舞地阐释了一遍,他顿了顿,“我自然知道。人俑烧制,所费之多,但比之六国陋习,倒是决然不同。”

  “你前段时间说有公务。”许栀仔细回忆了好久,“究竟是什么?驰道已大成,蒙恬北上出兵匈奴的日子近在眼前。你曾说我父皇获天外陨石,是这件事?还是和徐福东渡有关。”

  他深深看着她,有些凝噎,“……除夕那天,阿栀,你真的会给我答案吗?”

  许栀微笑,从漫天飞雪中回答:“会的。”她想了想,“但你绝不能逼我。”

  李贤笑笑,“自然。”

  他想要那个答案,但他不想听到她说出除了他想要的答案之外的回答。

  上一世他被赵高捏住把柄,诬陷致死,就是与皇陵有关。

  李贤曾被任命为修筑运输机要之察,也承担图纸会审的检查。

  原本他不愿再触及,只是皇陵修筑,涉及皇室秘密,一旦踏入,又岂会有抽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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