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四章 尉缭、仙师、李斯(1)-《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

  雪落得小了。

  “国尉若酒醒,请将此书交给他。”

  “诺。”

  许栀这才发现接过她手中书的不是侍人,而是一穿着软甲的士兵。

  ……尉缭原来是一直被这样似禁似散地盯着吗?

  当年正值灭齐,她是真怕尉缭像是在历史里一样半路跑了,在覆秋宫那几年没少暗示嬴政不能放他。

  她折回了案边,写了好几个食谱下来。

  “殿下这是…”

  许栀侧过身,对那兵士道,“你们看着他不易。冬日天冷,让国尉少喝冷酒。”她顿了顿,想起了一些事,“若国尉家人见他不得,银钱体恤可一并从芷兰宫中取。”

  “多谢殿下。”

  她走了之后,看到兵士提着一箱东西进来,“这是谁送的?”

  “六公子常来看望国尉大人。胡亥公子偶尔也会随着过来。”

  嬴高是个好孩子,至于另外一个……

  外面的雪又落得大了点。

  许栀从岳林宫出来,尉缭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有一点很明显:吕不韦的《吕氏春秋》是禁忌,墨柒的东西是禁忌中的禁忌。

  难怪当年在终南山上碰到李斯,他那么警惕。

  她从袖中拿出李贤塞给她的这枚玉章,上面繁密的雕刻,底部刻着篆文。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把这件东西给她,想到方才沈枝提醒说李贤三个时辰后请她过府一叙。

  冷气随着雪花的触碰传到指尖,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它。

  “好。”她说。

  她又想起来尉缭说了那什么仙师的事。

  好巧不巧,岳林宫就和那个新收拾出来的游仙宫离得很近。

  她坐在车中,帘子随风一卷,她看到了对方的车撵。

  车架上是素白帷幔,边缘坠着镂空香囊,车盖有深黑卷叶纹路,还有些金粉涂在上面,在雪光的反衬下熠熠生辉。

  这比后宫夫人出行也要过分,比当初李斯还要招摇过市。

  矫揉造作之非常,若是寻常,她肯定要上前骂人。

  因是情况特殊,想来大概是嬴政特许,她只能闭嘴。

  谁知,她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永安殿下……卑,卑职,”军吏说了半天,才说出口,“公主殿下,仙师借道,请您稍候。”

  许栀想也不用想,这大概也是特权。她呵了一声,却也并不想为难军吏,“无妨。我等便是。”

  军吏不料那惹是生非的永安公主居然是个好说话的。

  可不由他长舒一口气,仙师那边架子却端了起来。

  并行不可,要各退一步。

  仪仗前面最前的一个女仙姑不肯先让。

  军吏出来说话解释,可那仙姑竟趾高气昂,“……就算皇室公子,见到了我们仙师也要秉声而拜。”

  …军吏满头大汗,这姑子得罪的不是旁人。整个大秦皇室,除了皇帝陛下,永安公主是第二不能开罪……

  可永安不但吩咐人让路,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路本来不窄,只是车驾过盛的原因。仙师这么大老远过来,劳苦功高得很。本公主让一让也无妨啊。”

  “永安公主。原来你就是。”她说。

  许栀原以为这仙师有何等能耐,却不想如此轻纵手下的人,这是来了个挑事的?

  这简直好办多了。

  许栀现在还是个戴罪之身,拘禁也管不着的出了芷兰宫。他们这些外来的还敢公然叫板。

  看来这仙姑和小道姑都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的人设。

  她现在被关了这么三个多月,不用演也可以很跋扈蛮横。

  “这位仙姑看来对我了解颇深啊?”

  她说着,起了挑弄的心思,且从帘子里钻了出来,下了车,一改刚才在岳林宫的模样,笑盈盈的。

  那貌美的仙姑倒是被盯得不自在,“…公主殿下声名远扬,知道是常理。”

  “说来仙姑这么了解我,真的很难得,这世上了解我的人不多了。本公主很是正好缺人,仙姑要不到我芷兰宫来?”

  说话的公主乌黑眸子沁了玉,弯起眼睛笑着,说的话却让军吏心惊胆战。

  “殿下,咳。”

  话到此,坐在那车撵里面跟个死人一样的仙师才终于抬了抬手。

  “符,回来。”

  许栀听到这个声音,觉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她一时间想不了太多的事,许栀摆摆手,“罢了,我还忙着呢。”

  那官吏又追了两步。

  “殿下啊,您……皇帝陛下说让您见了国尉大人之后就回芷兰宫。”

  “我知道啊。”她说。

  “殿下您这个方向…并非是回宫的路。”

  许栀不知道他怎么还追出来了,她叹了口气,对着车帘,“这位大人,去我宫里又并非一条路,我想走个远一点的有关系吗?”

  “……”军吏垂首,真觉得自己管闲事管得太宽了,也不该什么话都听。

  “殿下慢走。”

  许栀到李贤府上,看到亭中的人,心里没多大的震惊。

  依李贤那性格,他很少让她主动来找他。或者,他大多时候会在岳林宫前面,给她玉章的时候一并提要求。

  她不得不来,因为邀她的人是李斯。

  府内也早就没了闲杂人。

  “永安殿下。”李斯起身作了个礼。

  李斯肉眼可见的老了,他站在那里套在丞相的衣袍里也依旧消瘦,只是两鬓有了白发,不再像是十六年前那样意气风发。

  许栀让他坐下,“多谢丞相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说着,她毫不掩饰地从袖中将李贤的玉章取出,放在案上,“请丞相帮我物归原主吧。”

  李斯眉一沉,嬴荷华远超他所想,她丝毫没有避讳。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这难道不是丞相今日借口李贤想要的东西?”她笑笑,“我明白。很久之前,您不想让李贤掺和我的事,这么多年,这玉章,是你们多年心血。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不会白取。”

  言外之意很明显。

  李斯听得很明白,他真不该来。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亲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幻想,将一生都埋葬进去。李斯的家训带着极其鲜明的指向性——可以为秦国奉献一生,却不可因爱一个女人而断送性命。

  “公主原来没想过……”

  李斯正要觉得这一切都是上位者的手段,正是如他所想,嬴荷华和嬴政一样,统一六国之后,他们全身心奔赴的都是巩固自身的利益。

  “丞相觉得我对他冷血无情吗?”

  李斯微怔。

  只见嬴荷华兀自取了案上的西风酒来,为自己斟了一杯。

  许栀把李斯暂且当成历史上的人物,又视他作为曾经的老师,见他为了李贤三番四次找她麻烦,她便想要一口气给他说个明白。

  “当年令郎被困邯郸,我亦心急如焚。彼时顿弱回来,李贤却没有。后来误听他死在赵立手里,我一时间彷徨无措,丞相一直知道张良有非秦之心。我何尝不是。邯郸城布防图,我苦求张良取得。后来李贤重伤回来,我把当年在新郑抛下我的事都忘光了。我问他想选什么,权利还是别的,他没有告诉我答案。”

  “但公主殿下爱上了那韩臣。”

  “可到底,是我亲手葬送了。”许栀饮下酒,掩盖住那抹悲伤,“从那之后,又过了三四年,我渐渐知道,有些感情和友情、爱情都不一样。”

  “公主坚守的东西,臣看不懂。”李斯道。

  她沉默半晌。

  在一旁的沈枝也才回过神来。

  李斯是个标准的法家,他根本没法用正常的思维去想象爱情,想像正常的情感,想像那种没有凌驾在算计利益之上的真诚。

  勾心斗角太长时间了,很多事他忘记了。所以,他不假思索的选择坐视顿弱、王绾的死去,也想要看嬴政一直坐在那个皇位上,感受制度塑造的冰冷与残酷。

  正是这样,他才会把又一个感受到温度的希望寄托在求仙问道上。

  风吹了吹,好听清脆的铃铛,竹叶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

  “这竹子是当年左车闹着让李贤手植的。几年后,竹林成片,李贤人却不怎么常在府中。”

  “其实我要坚守的东西很简单。我不想李贤忘记他到底是谁,我不想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折腾来折腾去要我嫁给他?”

  她看着李斯,最后这话也是说给他的,说给她自己的。

  “我不想他会忘记,当年为什么从楚国来到秦国,为什么选择要坚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