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十节:冰涡逆涌·残篆烬痕-《牛牛道士在都市》

  逼仄的黑暗。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旧木头、樟脑丸、灰尘和某种混合草药的陈腐气味,令人窒息。

  周天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战栗。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右肩胛骨下方!

  烙印的位置像被烧红的烙铁死死抵住,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冰与火交织的剧痛!

  仿佛那条幽蓝的锁链正在皮下疯狂抽动,试图挣脱某种束缚,又或者……是在向他体内更深、更冰冷的地方扎根!!!

  冷汗浸透了本就单薄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透过那不到半指宽的门缝。

  冰冷!

  极致的冰冷气息如同有生命的寒潮,沿着门缝外的地砖无声蔓延。

  一团比夜色更加深沉的灰白霜雾,正从水房门口的方向,缓缓迫近!那霜雾边缘,隐约勾勒出一双布鞋的模糊轮廓。

  “灰眼”……并没有离去!

  它就在门口!像是在思考,在搜寻,在感知!

  周天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牙齿深深陷入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跑不掉了,避无可避,这狭小的杂物间就是铁笼,那张老旧镇宅符撑开的屏障?

  笑话,那点清光此刻已完全感受不到,仿佛从未存在过,脆弱如纸!!!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口鼻。

  他甚至能“听”到那霜雾中传来的、冰冷的呼吸声?不,是……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冰晶相互摩擦、粉碎的刺骨沙沙声!

  就在这时!

  一股远比恐惧更强烈的、源自体内烙印深处的异动,猛地爆发了!

  嗡——!

  右肩胛骨下,那片灼痛烙印深处!

  之前被周天强行引动用来画符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冰寂”残留,竟毫无预兆地沸腾、失控了!

  它不是要破体而出!

  它是……在向身体内部疯狂塌陷!

  如同在血肉核心引爆了一个微型的、绝对零度的黑洞!

  极致的吸力!

  疯狂撕扯着周天体内所有散乱的气流,无论是丹田那点被冻得僵硬的道气残渣,还是流淌的生机热力,甚至连支撑他意识的、濒临崩溃的精神力,都像是被无形的冰爪攫取!

  拼命地、不由自主地被拖拽向那个坍缩的核心!

  痛!

  比之前引气入体、比冰火冲突更要命百倍的剧痛!

  仿佛灵魂都要被那冰寒漩涡扯碎、冰封、吞噬!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冰冷的地板磕到了下巴,他却感觉不到!

  世界在旋转、缩小、向那个冰冷的奇点塌陷,耳鸣声尖锐到刺穿颅骨,眼前金星乱冒,视野开始发黑!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

  千钧一发!

  左手!在剧痛中痉挛般抓住的那本随身带着的《云水符纂简析》!

  那本被他翻得卷了边的破书,书页中夹着的、他唯一画成、却在刚才扑门时被按碎的那张凝神符残片!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张断裂成两半、朱砂已然黯淡干裂的黄纸!

  就像行将溺毙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一个念头,混合着《引气归元录》开篇那十六个字在极限状态下的强制回响,如同本能般炸响!!!

  ——“抱元守一!存——神——!!!”

  不是引天地之气!不是纳!

  而是——锁!镇!安!

  周天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榨干最后一丝即将被黑洞吞噬的精神力,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将求生的渴望!

  将对抗体内冰涡崩塌的执念!通过那沾满自己鲜血(咬破嘴唇)的指尖,狠狠注入那张碎裂的凝神符残片!

  嗡!

  符纸残片猛地一震!

  一道远比刚才清光更微弱、却更加坚韧凝聚的光芒骤然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柔和的清净感,而是一种……带着“禁锢”意味的冰冷定静,宛如寒铁锁链!!!

  那道微光如同实质的锚链,猛地射向——他腹中那疯狂塌陷的冰寂漩涡!

  嗤啦!

  仿佛滚烫的烙铁探入冰水!

  冰与禁锢的对撞!

  一股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反噬力猛地冲回周天身体,他眼前彻底一黑,喉咙一甜!

  “噗——!”

  一口滚烫的、带着冰晶碎屑的淤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洒在前方的黑暗和手中的符纸残片上!

  周天身体猛地后仰,撞在堆放杂物的坚硬木箱上,彻底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但!那股体内疯狂塌陷的冰寒吞噬感……竟然……被……强行遏制住了!

  虽然剧痛依旧,虽然身体如同破碎的娃娃,但核心的崩溃……被那张碎裂的符纸所化之“锚”,强行锁住了一瞬?!

  就在这时!

  门外,那双被灰白霜雾包裹的布鞋,似乎捕捉到了这极其短暂的、源自内部爆发的能量冲突!

  “咦?有趣……”

  那冰冷、沙哑、带着一丝玩味和确认的声音,再次穿透薄薄的门板!

  如同毒蛇终于锁定了缩在洞里的老鼠!

  霜雾猛然汹涌起来!

  一丝更加锐利、更加贪婪的……注视感!穿透了“石敢当”符纸那早已微弱不堪的屏障余韵,再次若有若无地缠绕上了周天暴露在门缝视线内的…一只脚踝?!或者说,是脚踝上方——那幽蓝烙印的气息!

  杀机,瞬间凝聚!

  完了……

  周天瘫软在地,意识模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左手死死攥着那张还在微微散发禁锢光芒的凝神符残片,却再也无法调动一丝意念。

  体内冰火废墟一片狼藉,冰寂旋涡在禁锢下如同暴怒的凶兽,随时会再次爆发。

  周天眼睁睁“感觉”着那双布鞋抬起,就要踏破这扇脆弱的木门,踏破他最后的生路!

  绝望……彻底的绝望……

  然而!

  就在这绝对死亡的临界点——

  呜嗡……呜嗡……

  一阵极其低沉的、规律震动的嗡鸣声,突然从杂物间深处某个角落传来!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扰动了弥漫的冰冷气息!

  周天浑浊的意识捕捉到了一丝异常。他努力聚焦模糊的视线,循着声音望去。

  角落里,一个……被旧毛呢布料盖着、只露出一角的……老式金属箱体?上面似乎镶嵌着一排排细密的铜质簧片?是那东西在震动?!

  嗡鸣声节奏稳定地持续着。

  吱嘎……吱嘎……

  杂物间角落天花板,一块松动的木板似乎被这震动波及,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块包裹着牛皮纸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从缝隙里掉了下来。

  啪嗒!

  正好落在那块震动的金属箱体上。

  嗡鸣骤停。

  覆盖箱体的旧毛呢布滑落一角,露出下面陈旧笨重的金属仪器本体——一台老得掉牙、漆面斑驳的……摩尔斯电报机?!

  而掉落在它顶盖上的那个东西——

  不是牛皮纸!是一卷……用朱红色丝线捆扎得整整齐齐的……黄绢帛书!

  绢帛的质地极其古朴,仿佛浸润了岁月的烟尘。

  而在其表面,赫然用浓郁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的深紫色(或是某种暗沉近黑的染料?)绘制着一道无比繁复、比《云水符纂简析》里任何一道符箓都要古老深邃的符箓图案!

  这符箓的中心,似乎还缠绕着一圈由极细银丝勾勒的、更加难以理解的微小篆文!

  就在黄绢帛书接触到电报机冰冷顶盖的瞬间!

  嗡!!!

  帛书表面那道繁复到令人眼晕的符箓——核心处那圈极细的银丝篆文——骤然亮起!

  一道深邃得如同夜幕星河、却又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微紫色光晕,无声无息地扩散开来!

  这光晕极其柔和,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隔绝万籁、沉静千古的厚重感!

  嗡……!

  紫色光晕如同水波般扫过整个杂物间的墙壁!

  当它触及那扇通往走廊的木门,以及门上那张老旧褪色的“泰山石敢当”符纸时——

  啪!

  如同被瞬间风化了万年!

  那张本就力量衰微的“泰山石敢当”镇宅符,连同承载它的老旧门板一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脆弱、瓦解!瞬间化作一小撮齑粉,无声无息地飘落!

  门!

  破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孔洞!

  冰冷致命的霜雾立刻如同嗜血的活物般从破洞涌入!

  周天瞳孔骤缩!最后的屏障消失了!

  死亡——!

  但!就在霜雾涌入的同时!

  那道从黄绢帛书符箓核心扩散开来的、深邃的微紫色光晕也恰好弥漫到了门板破口处!

  嗤……滋滋……

  霜雾触碰紫光的瞬间,如同浓酸泼入冷水,发出细密而诡异的灼烧声!

  那些充满死寂、冻结生机的灰白寒气,竟在紫色微光的映照下,如同遇火残雪般……剧烈地消融、蒸发!

  不仅如此!

  那道微紫光华,更是透过门板破口,无声无息地、极其精准地……扫过了门外那双即将踏破房门的布鞋!

  “哼嗯——!!!”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饱含剧痛和……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暴怒的低吼!

  猛然从门外炸响,那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鸣,穿透力极强,震得杂物间里松散的物件都瑟瑟发抖!

  冰冷弥漫的霜雾如同受到惊吓般猛然倒卷!

  脚步声!仓促、慌乱、带着一丝狼狈的脚步声!

  猛地倒退!迅速远离了杂物间的门口!

  门洞外,死寂!唯有寒风穿过破洞发出呜呜的咽鸣。

  那让人灵魂冻结的凝视消失了,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杂物间内。

  只有墙角那台老旧的摩尔斯电报机,还在规律地发出“呜嗡…呜嗡…”的低沉声响,仿佛在为方才的惊魂一刻做注脚。

  它顶盖上的黄绢帛书符箓缓缓熄灭,重归死寂的古老。

  唯有帛书上那圈细小的银丝篆文,似乎留下了一点极其微弱的荧光痕迹,又迅速隐没。

  周天瘫倒在冰冷的黑暗中,眼前一阵阵发黑。

  右肩烙印依旧灼痛,体内冰寂旋涡在那张凝神符残片的“禁锢”下暂时平息,却也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他左手紧紧攥着那张染血的、光芒完全熄灭的符纸残片,目光却死死地、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惧,钉在了墙角那片散落在地的、灰败腐朽的“泰山石敢当”符纸粉末之上。

  门外,冰冷死寂。

  门内,寒潮退却,只留下一个重伤的躯壳,一台嗡鸣的老旧电报机,

  一卷沉寂的古老帛书,和一道……彻底消失的“护身符”。

  屏障没了。

  “灰眼”……被惊退了。

  但……它……还会回来吗?

  下一次……他还能……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