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火烧寒梅后,谁在山头看烟?-《小寡妇与糙汉》

  钱掌柜捏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咯咯作响。

  他死死盯着悦来绣庄窗外的青河街,街上人围成堆,吵吵嚷嚷,脸红脖子粗地议论着。

  他心里那点得意早没了,只剩下一肚子火,还藏着一丝不敢明说的怕。

  这女人,竟敢拿自己当赌注,拼个鱼死网破!

  “掌柜的,那寡妇……真烧了!”伙计赵三跌跌撞撞冲进来,脸煞白,“她当着半条街的人,亲手点火,把《寒梅图》烧了!火苗‘轰’地一下窜起来,上好的苏绣料子,眨眼就成黑灰……可怪的是,火灭了,梅花的影子还在布上,像刻进去的一样,邪性,太邪性了!”

  “闭嘴!”钱掌柜猛地砸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一地,瓷片四溅,赵三吓得缩头抱肩。

  “邪性?”他冷笑,眼里闪着狠光,“世上哪有邪性,全是骗傻子的把戏!她沈桂兰烧幅绣,就想出风头?我偏要让她变成人人唾弃的疯婆子!”

  他来回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像毒蛇贴地爬行:“赵三,你马上去镇上几个茶楼酒馆,把话放出去。就说沈家寡妇男人死了,心里憋出病,开始练南疆的邪法。她烧的不是绣,是人心!布也有魂,她这是得罪老天,要遭天打雷劈的!再找几个爱嚼舌根的婆子,说谁家买了她的东西,沾上晦气,孩子晚上准做噩梦!”

  “高!掌柜的,这招太狠了!”赵三眼睛一亮,满脸讨好,“断她活路,看她拿什么撑!手艺再好,沾上‘邪法’俩字,谁还敢买?”

  钱掌柜嘴角一扯,冷笑:“去吧,办成了,这个月多给你一倍工钱。”

  很快,“寡妇烧绣,用邪法害人”的谣言像瘟疫,在青河镇传开了。

  人们从一开始的看热闹,慢慢变成害怕、嫌弃。

  沈桂兰这三个字,成了不吉利的代号。

  可就在大家以为她会躲起来不敢见人时,沈桂兰却干了件让全镇人瞪眼的事。

  她没躲,也没解释,反而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搭了个简单的“焦布绣展”。

  三根竹竿撑起架子,上面挂着三幅烧过的绣品。

  左边是《雪中雁》,布面焦黑,但几只大雁的影子还在,像要从灰里飞出来;中间是《石上松》,松树的枝干弯而不折,透着一股硬气;右边是《月下舟》,小船和水里的倒影都清清楚楚地留着。

  每幅绣旁边都插了块小木牌,上面写着八个字:火炼真艺,灰尽形存。

  她还请了村里唯一识字的童生,站在边上一遍遍念她写的那句话:“布可焚,线可烬,唯手中针不折;贫可欺,寡可辱,唯心中志不灭。”

  童声清亮,一句句传进听的人耳朵里。

  起初大家是来看笑话的,可看到那几幅火烧不毁的绣,听到那句话,脸色慢慢变了。

  这不是邪法,是一种他们说不出、却能感觉到的硬气。

  尤其是那句“唯心中志不灭”,像针一样,扎进了许多穷苦人的心里。

  一个卖针线的小贩挤上前,对着沈桂兰深深鞠了一躬,掏出几枚铜钱,低声说:“沈姐,我没钱订大件,但我想订十个荷包,就要你这种火烧过的样式,行吗?”

  沈桂兰眼眶一热,用力点头:“行!”

  这笔小小的订单,像一块石头扔进死水,激起了一圈圈波纹。

  夜里,黑得像墨。

  青河镇外的山岗上,一个人影已经站了三个晚上。

  顾长山望着山下那间亮着微光的茅屋,一动不动。

  他看见钱掌柜的打手在村里传谣言,看见村民躲着沈桂兰,也看见她在老槐树下,把绝路变成自己的舞台。

  第四夜,村子彻底安静后,他终于动了。

  身影一晃,悄无声息地滑下山,来到沈家柴房外。

  没惊动任何人,只把一只处理干净的野兔,和一小包油纸包的东西,轻轻放在柴堆上,转身又消失在夜里。

  第二天一早,沈桂兰开门就看见了那堆东西。

  她拿起野兔,心里一暖。

  接着,目光落在油纸包上。

  她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束闪着淡淡银光的丝线。

  那光不刺眼,却像活的一样,在晨光里流动,像把萤火虫的光都织了进去。

  这是苔蚕丝,长在阴湿的岩壁上,靠苔藓活着,极难采。

  织出来的绣,在暗处会自己发光,值千金。

  她捻起一根,细细摸着。

  这丝和她之前从野蚕茧里抽的同根同源,但更结实,光也更沉。

  她立刻明白了。

  这是那个男人对她“星子织梦”那句话的回应。

  他听懂了,还给了她真正的“星子”。

  她没声张,把丝线仔细收好。

  回屋后,她铺开新布,穿针引线。

  这次,她绣的是《萤火照归途》。

  画面简单:一个小孩提着灯笼,走在回家的田埂上。

  整幅绣,她只用了三根苔蚕丝,轻轻捻进灯笼里,做那一小点光。

  钱掌柜很快发现,他的谣言没压住沈桂兰,反而让她在穷人里得了“不怕恶人”的名声。

  他气得发疯,也明白了一件事:对付这种不怕死的女人,得下死手。

  “赵三!”他吼道,“去县衙,找库房的王小吏。他欠我人情。让他以官府名义,做一张告示,写‘焦染之术,有伤天理,即日起禁止,违者重罚’!贴到城门口!”

  “这……掌柜的,伪造官府告示,可是死罪啊!”赵三吓得直哆嗦。

  “怕什么!”钱掌柜拍桌,“等她倒了,我再让人把告示撕了!另外,再找几个混混,扮成客人去她家闹,说她烧布犯天条,坏了风水,该浸猪笼!官府和地痞一起上,我看她怎么活!”

  告示很快贴出,黑印虽假,但在不识字的人眼里,那就是官命。

  几个泼皮也准时上门,在沈家门口骂街,脏话连篇。

  村里人吓得不敢靠近,连订荷包的小贩也不敢露面。

  沈桂兰走出来,面对叫骂和远处躲闪的目光,脸上却很平静。

  她没发火,反而请来村正作证。

  然后当众拿出一幅新绣——《纸莲图》。

  在众人惊疑中,她点燃了火折子。

  “又烧?这女人真疯了!”有人低声叫。

  火焰烧过布面,莲花绣转眼成灰。

  可火一灭,她端来一盆水,把焦布慢慢浸进去。

  奇迹出现了。

  焦布在水中展开,火烧的痕迹像墨一样化开,竟浮出一朵活生生的莲花,像从泥里升起。

  一股淡淡的、像烧纸的清香,轻轻飘散。

  “天啊……”人群里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沈桂兰举起湿布,大声说:“乡亲们,官府说这叫‘焦染之术’,伤天害理。那我问一句,画师用炭画画,文人用墨写字,烧的是木头,磨的是石头,算不算伤天害理?要是这也算罪,那就先把天下的笔墨纸砚全烧了!”

  她声音不大,但每句都清楚,像雷一样砸进人心里。

  是啊,这道理多简单!

  烧布有罪,那写字画画岂不更该禁?

  人群哗然,看那几个泼皮的眼神全变了,满是鄙视。

  连钱掌柜派来盯梢的库房小吏,吓得冒冷汗,转身就去城门,把假告示撕了。

  当晚,油灯下。

  沈桂兰把《萤火照归途》小心卷好,放进竹筒。

  她又剪了块布头,飞快绣了只猪耳朵,针法特别,是她独有的“耳记”,也塞进竹筒。

  她把竹筒交给一个去府城的镖队,附上一句话:“若识此丝,可寻山中采苔人。”

  做完这些,她吹灭灯,望着窗外的山影,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你送我一线光,我便要为你牵出一条路——这不是报恩,是并肩。”

  此时,在远处山林深处,一个隐蔽岩洞前。

  顾长山借着火光,擦着一块旧腰牌。

  腰牌是玄铁的,边角全是磕痕,背面刻着几个字:巡夜卫·七队·顾。

  火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他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潭,久久不动。

  悦来绣庄后堂,钱掌柜听着赵三汇报,脸色发青。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杀招,又被那女人用这么离奇的方式破了。

  更让他心惊的是,赵三最后说:“掌柜的,现在镇上,连隔壁村都在传——沈家寡妇不是妖,是‘绣仙’转世,能点火成画,巧夺天工……”

  钱掌柜手里的紫砂壶被他捏得吱吱响,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死死压在他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