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盐路枯骨:商队踏骸而行-《远古人皇纪》

  熔炉区的灼热和雪夜的死寂都被甩在了身后。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挣扎着爬上天际,撕破沉重的云层时,一支由二十余人、五头瘦骨嶙峋的驮兽组成的队伍,沉默地离开了部落营地,踏上了被冰雪半掩的、蜿蜒向西的模糊小径。

  风依旧冷硬,带着哨音,刮过枯死的灌木和裸露的岩石。队伍最前方,是岩骨枯槁指派的心腹监工,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烫疤、眼神阴鸷的汉子,名叫砾。他手里紧握着一柄新磨的、边缘还透着暗蓝寒光的石斧——那是熔炉区最新“产出”的、掺了人骨灰烬的“铁”打造的试验品之一,沉重而狰狞。

  队伍中间是十来个被挑选出来的奴隶,男女都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连日来的恐怖和严寒抽干。他们负责牵引和驱赶那些不时发出哀鸣、肋骨根根凸起的驮兽。驮兽背上捆扎着沉重的包裹:粗糙的陶器、几张硝制得并不均匀的兽皮、少量颜色暗淡的铜饰,还有几柄同样新磨的、作为样品和交易物的石斧——部落里能拿出的、为数不多可能换取他物的东西。

  队伍的末尾,是四名手持简陋武器的战士,包括獠。他们的任务不是交易,而是护卫和威慑,防止这些奴隶在路上逃跑,或者遭遇其他小股流浪者、野兽的袭击。獠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早早叫醒的不耐和对于这趟差事的轻蔑。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前方,盘算着是否能遇到值得出手的猎物,而不是身后这些如同行尸走肉的奴隶。

  秦霄也在队伍里。他被一根粗糙的皮绳拴在一头最瘦弱的驮兽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严寒和虚弱让他的身体几乎失去知觉,只是本能地被牵引着移动。但他的意识,在那片无尽的混沌和破碎中,却因为环境的剧烈变换而再次被搅动。

  …地表径流…矿物结晶析出…氯化钠… …生命必需…电解质平衡…防腐… …战略物资…古代贸易…白色黄金… …征税…控制…战争导火索… …掠夺…死亡…骷髅标记…

  关于“盐”的冰冷知识和血淋淋的历史碎片,如同被风吹起的雪沫,在他意识中盘旋、碰撞。每一次驮兽的颠簸,每一次寒风的抽打,都像是在将这些碎片更深地砸进他的认知底层。

  这条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被偶尔经过的人畜踩踏出来的一条痕迹,多数地方已被积雪覆盖,只能依靠裸露的岩石和枯树的形状来勉强辨认方向。越往前走,地面越发崎岖荒凉,植被越发稀疏。

  走了约莫小半天,风势稍减,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可怕。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黑色砾石的坡地前,砾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短暂休整。

  奴隶们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口鼻喷出的白汽迅速消散在冷空气中。驮兽们也耷拉着脑袋,舔食着石头上的薄霜。

  獠和另外两个战士走到一边,解开皮裤小便,黄色的液体浇在雪地上,蚀出几个小坑,腾起微弱的热气。獠无聊地踢着脚下的石子,目光四处扫射。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嘿!看那边!他朝着砾和其他战士喊道,用下巴指了指坡地下方一片看似平坦的洼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片洼地的积雪似乎比别处更薄,颜色也更深,透着一种不祥的灰白。仔细看去,那雪地之上,竟零星散落着一些突出的、形状怪异的东西。

  砾皱起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脸上烫疤抽动了一下。他挥了挥手石斧,示意两个奴隶:过去看看!

  两个奴隶颤抖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下坡地,走向那片洼地。

  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那片灰白色的区域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弱的断裂声!

  咔嚓…咔嚓…

  一个奴隶惊叫一声,猛地跳开,险些摔倒。他低头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被他踩碎的不是枯枝,也不是冰块,而是一根半掩在雪和灰白色泥土里的、早已腐朽发脆的人类肋骨!肋骨的一端,还连着一块破碎的、颜色暗沉的肩胛骨。

  另一个奴隶也僵住了,他脚下的雪被蹭开,露出了更多——一截扭曲的脊柱,一个碎裂的、眼窝空洞的颅骨,几根细小的、显然是孩童的指骨…以及更多散落的、无法辨认部位的碎片。

  这片洼地,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洼地!它是一个巨大的、浅埋的乱葬坑!或者说,是一个露天的尸骨堆!

  灰白色的,不仅仅是雪和泥土,更是大量析出的、如同薄霜般覆盖在骨骸和地面上的——盐粒!

  寒风掠过这片死亡之地,卷起细微的、带着咸腥和腐朽气息的粉尘。

  獠和战士们也走了过来,看到这景象,脸上也露出了惊愕和一丝本能的厌恶。他们习惯了死亡和血腥,但如此大规模暴露的、被盐渍侵蚀得千疮百孔的枯骨,依然带来了一种不同于战场杀戮的、缓慢而冰冷的恐怖。

  妈的…这什么鬼地方?一个战士低声咒骂,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砾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蹲下身,用石斧的尖端拨开一层浮土和盐霜,下面露出了更多层层叠叠的骨骸,有些还很新鲜,带着干涸的皮肉和毛发,有些则已经完全白骨化,被盐分侵蚀得酥脆不堪。许多骨头上都有利器砍砸或野兽啃噬的痕迹。

  他抓起一把混杂着骨渣和盐粒的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刺鼻的咸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腐臭味。

  看来…砾的声音干涩,像是砂纸摩擦,这就是老人口里说的…‘白鬼坡’了。听说很久以前,两个部落为了抢这里的一个小盐泉,在这儿杀红了眼,死的人太多,血把地都染红了,后来泉眼也枯了,只剩这点渗出来的盐卤…路过的人畜,不小心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骨骸,其中一些较小的骨骼格外刺眼。盐…真是用命换的东西。

  队伍里的奴隶们远远看着,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他们的心脏。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可能的结局。

  獠皱紧眉头,嫌恶地吐了口唾沫:真他妈晦气!赶紧走!这鬼地方多待一会儿都折寿!

  就在这时,被拴在驮兽后的秦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目光似乎无法聚焦,却死死地“钉”在那片尸骨盐碱地上。

  …钠离子…氯离子…细胞外液… …渗透压…脱水…死亡… …防腐…抑制微生物… …争夺…控制…权力延伸… …枯骨…标记…贸易路线… …代价…必然代价…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喉间发出极轻微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咯咯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那些冰冷的知识和眼前这片残酷的景象正在发生一种诡异的融合,试图在他破碎的意识里构建起一条清晰而血腥的逻辑链。

  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盐渣和骨灰,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冷酷:都看见了吧?这就是不听话、或者没用的下场!盐路下面,铺的都是骨头!想活着,就他妈都给我打起精神!赶紧起来!继续走!

  他踹了一脚旁边吓傻的奴隶,催促队伍重新启程。

  队伍绕过那片死亡洼地,重新踏上了模糊的小径。只是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沉默。每一个人的脚步都变得格外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那些看不见的枯骨之上。驮兽的蹄声和奴隶们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成为这片荒凉之地唯一的伴奏。

  秦霄被皮绳拉扯着,踉跄前行。他微微侧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片逐渐远去的灰白色洼地。

  他的意识海中,那片由无数文明碎片和冰冷数据组成的混沌风暴里,一个由惨白骨骸和晶莹盐粒构成的、清晰无比的符号,缓缓凝结、沉淀下来,如同一个永恒的、冰冷的注解,烙印在“盐”与“路”这两个概念之上。

  路的前方,依旧是未知的荒原和凛冬。

  而路的下方,是无数沉默的、被盐渍尽的枯骨,铺就了这条生存与交换的残酷途径。

  商队踏骸而行,每一步都回响着死亡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