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漏刻囚时:工奴血泪计时-《远古人皇纪》

  舟师初成,横亘大江的森然阵列带来了短暂的威慑与扩张的希望,却也如同一个无底洞,持续吞噬着熊部落本就匮乏的资源与人力。造船、训练、维持这支水上力量,需要更精确的协调,更严格的时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模糊时间观念,已无法满足日益复杂的部落运转,尤其是军事行动的需求。

  熊爪枯槁的意志便是部落运转的核心,但他的独眼无法同时盯住河流、工坊、农田和训练场。混乱的调度、延误的指令、因时间错配而导致的浪费和失误,不断消耗着他的耐心和部落本就紧张的储备。他需要一种东西,一种能精确分割昼夜,能统一号令,能让整个部落像一架战争机器般精准咬合运转的工具。

  时间。他再次对秦霄低吼,如何掌控时间?如何让所有人都遵循同一个刻度?

  时间…测量…规律… …日晷…漏刻…沙漏… …天文观测…机械计时…

  秦霄的意识在混沌中搜索。关于时间测量的知识碎片浮现出来,其中最简单、最可能在当前技术条件下实现的,便是漏壶。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用一个容器…底部开小孔…装水…水匀速漏出…标记水位…划分时辰…另一个容器承接…观察刻度…

  熊爪枯槁立刻抓住了这个想法。水总是向下流,这很符合他的直觉。他需要看到这个能囚禁时间、让所有人听从其号令的东西立刻被制造出来。

  命令下达。最好的陶匠被召集,要求他们烧制出形状规整、厚度均匀、并且能在底部精准开出细小孔洞的陶壶。这超出了他们以往制作炊具和储水罐的全部经验。

  第一次烧制的陶壶,孔洞开得太大,水流一泄如注,根本无法计时。负责的陶匠被鞭打二十。 第二次,孔洞又太小,极易被水中杂质堵塞,水流断断续续。陶匠被罚扣除三日口粮。 第三次,陶壶在烧制过程中变形开裂,成了一堆废土。暴怒的熊爪枯槁几乎要下令处决,被岩骨枯槁勉强劝住,改为罚入最苦的矿坑劳作。

  失败和惩罚循环往复。陶匠们在极高的心理压力下,颤抖着手进行着每一次揉土、塑形、钻孔和烧制。那无形的、名为时间的怪物,尚未被囚禁,已经开始吞噬制造者的血肉。

  终于,在经过无数次尝试和不止一个陶匠因心力交瘁或意外事故而倒下后,一套相对可用的漏壶陶具被制作出来:两个一大一小的陶壶,大的用于漏水,底部有精心钻出的小孔;小的用于承接和观测水位。

  但这才仅仅是开始。如何校准刻度,才是真正的难题。水流速度并非绝对均匀,受水温、水质、水位压力差影响。需要找到相对稳定的参照物来划分时间。

  白苏再次被卷入其中。她观察着漏壶,听着秦霄在痛苦中挤出的关于日影移动、星辰位置、以及均匀性假设的破碎词语。她提出需要长时间观察日升日落,记录星斗转移,与漏壶的水位下降进行反复比对校正。

  这个过程枯燥、漫长,且不容任何差错。熊爪枯槁没有耐心等待,他需要立刻看到可用的成果。他指派了一名唤作阿骨的老年奴隶专门负责此事。阿骨曾经是某个小部落观察天象、决定播种狩猎时令的人,略懂一些星辰皮毛,因此被俘后未被立刻处死,一直从事着最卑贱的劳作。

  如今,他被推到漏壶前,被告知:弄懂它,校准它,若出错,或耗时太久,便投入熔炉。

  阿骨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他日夜守在漏壶旁,不敢合眼。白天,他盯着日晷(一根简陋的立杆)的影子移动,在承接的陶壶内壁用刀尖小心翼翼刻下标记;夜晚,他仰望着星空,试图根据某些主星的位置变化来核对水位。困倦如同跗骨之蛆,时刻啃噬着他。稍有瞌睡,旁边监视的战士便会一鞭子抽下来,在他枯瘦的脊背上增添一道血痕。

  白苏偶尔会过来,带来一些秦霄关于均匀水流和校准方法的零星提示。阿骨如获至宝,但又茫然无措,那些概念对他而言过于艰深。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办法,用无数个不眠的日夜和持续的精神紧绷,去一点点摸索、修正壶壁上的刻度。

  失败依旧如影随形。今天校准好的刻度,可能因为明日水温变化就产生偏差。一次微小的地震震动了几案,导致壶中水位波动,之前辛苦刻下的标记又需重来。阿骨的精神和肉体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他眼窝深陷,双手颤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念叨着星辰的名字和数字,如同疯魔。

  工奴血泪计时,字字真切。阿骨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血丝布满的眼球和机械般的重复动作。他的生命,正在被一点点注入那冰冷的陶壶刻度之中。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后,一套相对稳定的刻度被勉强确定下来。虽然依旧粗糙,误差很大,但至少能够将一天划分为若干个相对固定的时段。

  熊爪枯槁迫不及待地开始使用。号令的发出、工匠的作息、训练的起止、甚至每日分发那点可怜口粮的时间,都开始依据漏壶的刻度来执行。

  整个部落的生活节奏,第一次被一种外部的、冰冷的、精确的器械所强行规范。人们开始习惯听从那代表着不同时间段的号角声,那声音不再依赖于飘忽不定的太阳位置,而是来自于那不断滴答漏水、由奴隶血泪校准而成的陶壶。

  漏刻囚时。它囚禁的不仅仅是时间,更是所有人的自由和节奏。它让效率得以提升,让调度变得可能,但同时也让压迫变得更加精准和无处不在。晚到片刻,便是违背号令;提前行动,亦是扰乱秩序。律法石碑上的条款,因为有了时间的刻度,而变得更加森严可怖。

  阿骨并没有因为成功而获得解脱。他被要求继续看守和维护漏壶,每日进行微调,确保其尽可能准确。他成了这计时工具的第一个、也是最彻底的囚徒,被永远绑在了那不断滴落的水滴旁,直到生命如水滴般流尽。

  秦霄有时会被带到附近,看着那不断漏水的陶壶和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阿骨。他的脑海中,关于钟表学、精密机械、时间物理学等等庞大而先进的知识体系如同遥远的星光般闪烁,却又与眼前这原始、残酷、建立在奴役和血泪之上的计时方式形成了尖锐而痛苦的对比。

  …时间…人类的感知…测量史… …从天文到机械… …精确化的代价… …异化… …工具理性… …

  水滴声,单调而持续,落在陶盆里,也仿佛滴落在他的心上,冰冷而沉重。

  白苏默默记录着漏刻的使用方法和校准要点,她知道这工具的重要性,但也清晰地看到了其背后每个刻度所蕴含的恐怖代价。她看向阿骨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漏刻滴答,囚禁了时间,也丈量着奴役的深度。熊部落在这血泪斑斑的计时中,向着更加严密、也更加冷酷的统治形态,迈出了沉重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