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断箭射破陈年谜-《孙二娘的包子铺》

  郓城县的冬风像把钝刀,刮在人脸上生疼。孙二娘包子铺的炉火烧得正旺,蒸笼里的肉包“滋滋”冒热气,把满铺的白汽吹得打旋。张青蹲在门槛上擦弓,那是张牛角弓,弓梢缠着层旧布,布上沾着些暗红的渍痕,像极了干涸的血。他手里的布巾反复摩挲着弓身,忽然停在第三道弦槽——那里卡着半枚断箭,箭头锈成了铁红色,箭杆上刻着个模糊的“林”字。

  “当家的,把那堆旧箭杆拾掇拾掇,”孙二娘用擀面杖捶着面团,面案被震得“咚咚”响,她嗓门亮得能压过风声,“昨儿个猎户老郑来说,他那小子想学射箭,缺些练手的箭杆,这断的修修还能用。”

  张青应着,从墙角拖出个麻袋,里面装着些朽坏的箭杆,大多是早年在十字坡练箭时用废的。他把断箭从弓梢抠出来,指尖刚碰到箭杆,突然“咦”了一声——箭杆空心,里面塞着卷油纸,拆开一看,竟是半张绘制粗糙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三角,旁边写着“腊月十三,草料场”。

  “草料场?”孙二娘凑过来看,指尖点着地图上的河流,“莫不是十年前被烧的草料场?听说那场火蹊跷得很,烧死了个看场的老兵,官府查了半年,只说是老兵自己抽烟引燃的,可街坊都说是人为的——那天夜里,有人听见草料场方向有弓弦响。”

  张青捏着断箭,指腹蹭过“林”字:“这箭杆是梨花木的,十年前东京禁军的制式箭杆常用这木料。我记得那年冬天,林冲林教头发配沧州,路过郓城时,在咱铺子里吃过包子,他腰间的箭囊里,就插着几支梨花木箭。”

  孙二娘往灶里添了块炭,火苗“腾”地窜起来:“你是说,这断箭跟林教头有关?可他当年在草料场杀了陆谦,不是早上梁山了吗?”

  正说着,铺门被“哐当”撞开,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一个穿破烂军袄的老汉踉跄着冲进来,手里攥着半截箭杆,箭杆上同样刻着“林”字,只是比张青手里的短了寸许。他看见张青手里的断箭,突然“扑通”跪下,军袄上的冰碴子掉在地上,碎成一片。

  “这箭!是林教头的箭!”老汉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胸口剧烈起伏,“俺找这对箭找了十年!俺是当年草料场的军卒,姓鲁,那场火……不是意外!”

  孙二娘连忙把他扶到炉边,递过碗热汤:“鲁大哥,您慢慢说,那天到底发生了啥?”

  鲁老汉捧着热汤,冻得发紫的嘴唇哆嗦着:“十年前腊月十三,俺跟老马头轮值看草料场。后半夜俺起夜,听见场外有动静,就往暗处躲了躲。只见三个黑衣人翻墙进来,领头的是个八字胡,手里拎着桶火油,嘴里念叨‘陆虞候说了,烧干净点,别留活口’……”

  “陆虞候?陆谦?”张青的手猛地攥紧断箭,铁锈硌得掌心生疼,“林教头杀的不就是他吗?”

  “不是!”鲁老汉突然拔高声音,汤碗在手里晃得厉害,“那八字胡不是陆谦!陆谦是第二天一早来的,带着两个公人,说是来查火情!俺当时躲在草垛后,看见他跟那八字胡偷偷递银子,还说‘林教头那边有高太尉盯着,这边的事你办干净’……”

  孙二娘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小时候听娘说的“赵氏孤儿”的故事,只道是权臣构陷忠良,却不知这官场的阴私,竟能把一场人命案掩得密不透风。她看着鲁老汉军袄上的破洞,洞里露出道狰狞的伤疤,像条扭曲的蛇。

  “后来呢?”张青追问。

  “后来林教头杀了陆谦,俺以为这事结了,”鲁老汉的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可俺在火场里找到这半截箭时,发现箭头有缺口,像是射穿了啥硬物。俺偷偷去埋老马头的地方看,他胸口插着支断箭,就是这梨花木箭!箭头嵌在肋骨里,箭杆断成两截——林教头是想救他,不是想杀他!”

  张青把两段箭杆拼在一起,果然严丝合缝。箭头的缺口处,沾着点暗红的漆皮,看着像是某种官靴的鞋底材质。“老马头是被这箭射死的?”

  “是!可他手里攥着块碎布,”鲁老汉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块焦黑的绸布,上面绣着个“高”字,“这是从他手里抠出来的!高太尉的人!那八字胡穿的靴子,鞋帮上就绣着这字!”

  孙二娘突然想起件事:“前阵子收废品的老赵说,他从城南乱葬岗捡到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旧文书,上面盖着‘禁军巡防营’的印,说不定跟这事有关。”

  鲁老汉猛地站起来,军袄下摆扫倒了板凳:“俺知道那铁皮盒!当年八字胡就是巡防营的队正,姓王!俺后来去东京打听,听说他得了笔横财,辞了职在济州府开了家绸缎庄,改名换姓叫王富贵!”

  张青往炉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到地上:“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林教头虽上了梁山,可老马头死得不明不白,鲁大哥你背了十年‘失职’的罪名,被逐出军营,沿街乞讨,这公道得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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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街面上传来马蹄声。济州府的捕头带着两个衙役,骑着马在铺前停下,为首的捕头勒住缰绳,三角眼扫过铺内:“谁在议论十年前的草料场案?县太爷有令,此案早已定论,再敢妄议者,按通匪论处!”

  鲁老汉攥着断箭,胸口起伏得更厉害:“你们是王富贵派来的?他怕了?”

  捕头脸色骤变:“胡说八道!拿下!”

  衙役刚要冲进来,被张青一弓拦住。张青的弓弦拉得笔直,箭头对着捕头的咽喉:“当年你们收了王富贵多少银子?老马头的命,鲁大哥的清白,就值那点钱?”

  捕头的脸瞬间白了:“张青,你敢抗法?”

  “俺只抗枉法!”张青的手稳如磐石,脸上的疤痕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十年前你是郓城县的小牢子,跟着陆谦的人来查案,是不是你把老马头手里的碎布换了?”

  捕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是……是王富贵逼俺的!他说不换就杀了俺全家!”

  围观的街坊越聚越多,有人喊:“把王富贵抓来!”

  “不能让好人白死!”

  孙二娘把两段断箭和焦黑的绸布塞进怀里:“鲁大哥,张青,咱现在就去济州府!林教头在梁山有弟兄,朱仝都头也不是糊涂人,总有说理的地方!”

  雪越下越大,三人踩着积雪往济州府赶。鲁老汉边走边说,当年他被逐出军营后,一路乞讨找证据,听说王富贵的绸缎庄里有个账本,记着当年给各级官员送礼的明细,就藏在库房的暗格里。

  到了济州府,张青找了家客栈安顿好鲁老汉,自己则凭着当年在江湖上的门路,联系上了梁山在城里的眼线。眼线说,王富贵最近要把绸缎庄盘出去,像是要跑路。

  “今夜就动手!”张青磨了磨断箭的箭头,“账本必须拿到!”

  三更时分,张青和梁山眼线摸到绸缎庄后墙。墙头上的瓦片积着雪,踩上去“咯吱”响。张青用断箭撬开库房的锁,刚进门就听见里面有动静——王富贵正拿着个铁盒,往里面塞账本!

  “果然在这!”张青一箭射落铁盒,铁盒“啪”地摔在地上,账本散了一地。王富贵想拔刀,被张青一脚踹翻在地,膝盖正磕在断箭上,疼得嗷嗷叫。

  账本上的字迹密密麻麻,记着“送郓城县尉纹银五十两,草料场案”“送济州知府绸缎十匹,压下鲁某申诉”……最末一页画着幅图,正是草料场的布局,标着老马头常待的草垛位置。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啥说的?”张青用断箭指着王富贵的咽喉。

  王富贵瘫在地上,终于招了——当年高太尉怕林冲不死,又派了他这队“后手”,烧草料场本是想嫁祸林冲,没想到被老马头撞见,只好杀人灭口。陆谦是来收尾的,却被林冲所杀,反倒让他这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天亮时,朱仝都头带着衙役赶到,人赃并获。王富贵被押回郓城时,鲁老汉捧着断箭,在草料场旧址前烧了账本:“老马头,你看,凶手抓到了,你可以瞑目了。”

  孙二娘看着燃尽的纸灰被风吹散,忽然觉得这断箭像把钥匙,不仅打开了陈年的谜案,更照出了人心的鬼蜮。张青把两段断箭合在一起,用红绳捆了,挂在包子铺的墙上。

  “这箭得留着,”他说,“让后人看看,有些债,十年不晚;有些公道,血债必须血偿。”

  开春后,梁山传来消息,林冲听说了这事,托人送了两坛好酒,说“多谢二位还老马头一个清白”。孙二娘和张青把鲁老汉留在铺里帮忙,他虽腿脚不便,却总爱擦那把牛角弓,说要等林教头回来,亲手把断箭还给他。

  有天,个穿校服的少年来买包子,指着墙上的断箭问:“这箭断了还能用吗?”

  鲁老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断了的箭射不出远门,可断了的理,只要有人捡起来,照样能射穿黑心肠。”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捧着包子跑了。孙二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包子铺里的烟火气,和墙上的断箭,其实是一回事——包子暖的是肚子,断箭照的是良心。就像那十年前的雪夜,林教头的箭射穿了黑暗,十年后的今天,这断箭同样射破了谎言,让那些被掩埋的真相,终究在阳光下露出了模样。

  冬风渐渐歇了,檐角的冰棱化成水,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个小水洼。张青取下断箭,对着太阳照,箭杆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条通往远处的路。他说:“路再长,只要走得直,就不怕黑。”

  孙二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热包子:“就像这包子,只要馅真,就不怕凉。”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断箭上,铁锈的红混着梨花木的黄,在墙上投下片斑驳的光。铺子里的蒸笼又“滋滋”响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终究成了街坊们口中的故事,而故事里的道理,却像这包子的香味,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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