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灰裘落冠,千机算尽-《纨绔六皇子,从八岁开始布局天下》

  旧山雪已停,残阳坠入山口之后,天地一时陷入死寂般的灰白。

  风,竟也静了。

  这一日,大乾军于旧山断碑之上强行止战,蛮方先锋全数撤退,尘妤坠入火井,生死不明;

  而姒碑断裂、祭火熄灭,曾令无数人心惊胆寒的“姒火归焰”传说。

  在这场刀雪交锋后,化作一地燃尽骨灰。

  但没有人敢说,这真是结束。

  因为整支北境军,谁都看见了那份火中卷轴——

  《屠姒盟约》。

  并非传言,并非蛮族造谣,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千年碑前。

  于血战中、烈火中、将三国之名铭刻于所有人心中。

  旧山之下,临时军营。

  铸铁灶台冒着热汽,锅中煮着浓粥、酥骨汤。

  药渣与血腥混杂着风雪味,拂面竟不刺鼻,反而带来一种疲惫之后的恍惚温暖。

  营帐中,宁凡半卧在床,肩上箭矢已拔,敷着雪莲药粉与苏远带来的黑泥藤酊,伤口不深却极痛。

  他一语不发,左手紧握玉扣,那块碎了角的白玉,如今多了一道血痕。

  “殿下。”周拓低声提醒,“营中已戒严,风骨潜行者基本肃清,尘妤……尸首不在。”

  “她没死。”宁凡吐出三个字,眼神坚定。

  周拓一怔:“可她坠入地火井,那火连祭坛都能烧裂……”

  “她是自己跳的,不是被卷下去的。”宁凡抬头,语气极冷。

  “她是为了毁约——却也想以死换信。”

  “可她的死,没有意义。”他缓缓道,“因为我信的,从来不是那份盟约。”

  周拓眼皮微跳,终是默然退下。

  帐外军声依旧肃杀,但人心,已变。

  《屠姒盟约》的风,虽然被宁凡强压在了军旗之下。

  可那些目睹卷轴落火的亲兵,终究没能忘掉那三个印鉴。

  有些话,不必说,有些记忆,不会忘。

  另一侧营帐,苏浅浅坐于床前,姒纹已经褪去,只留一圈淡淡红痕。

  她的衣物早已换过,外披一件剪裁极干净的军服披风。

  是宁凡亲自命人送来的,干净、沉重、温暖。

  “姒火归焰。”她轻声呢喃。

  “若焰不燃,是不是就没人再管姒族?”

  “若焰燃了,那是不是就得带着族人重返血路?”

  她语气并无怨意,只是很轻地、很温柔地自问。

  如同十五年前那个被父亲抱回祠堂的小女孩,望着祖先牌位,悄悄地说:

  “我不认识你们。”

  “但你们真的是我祖宗吗?”

  门帘被掀开,叶流苏进来,带着药箱与一壶热茶。

  “没睡?”她低声问,坐在床边,“你很累。”

  苏浅浅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流苏,姒碑真的会选人吗?”

  叶流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毛巾细细擦净她指尖的血痕,然后才道:

  “碑不选人。选人的,是人心。”

  “你若有心,血自燃。”

  “你若无意,哪怕血浓,也会被碑拒。”

  苏浅浅垂下眼:“可它接纳了我,却又拒绝我。”

  叶流苏静默了片刻,终是笑了笑:

  “也许……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选。”

  “你有选择的权利,而不是宿命。”

  同一时间,数百里之外,秦国王都,苍梧台。

  一间密室中,风骨密使跪地不起,颤声禀报:

  “主上,旧山败,尘妤失踪,盟约被焚,姒碑……被断。”

  秦熙坐在灯前,手中酒盏泛着沉色,他慢慢转动指尖的玉扳指,良久,才吐出一口气。

  “宁凡,还是宁凡。”他低低一笑。

  “那小子出手比他父皇狠多了。”

  密使道:“是否动手?”

  秦熙没有立即回答。

  他端起酒,饮尽。

  “风骨继续退。命东阳不要动。梁国……让他们先试探。”

  “姒火不燃不灭,天命空悬,北境的戏,还远远没演完。”

  而在旧山营地之外,一片雪林深处,一道灰影缓缓起身。

  那是一具烧焦的身体,却奇迹般未死,衣裳早已碎尽,身躯嵌满血缝。

  尘妤。

  她用尽力气从雪中爬出,口中喃喃:

  “碑……拒了我。”

  “姒浅……选了他。”

  她眼中透出几分不可置信,也透出某种,扭曲的寂寥。

  “我不甘。”

  她一边爬,一边向更深的雪林走去。

  天已黑,远方狼啸阵阵。

  她仿佛听见自己骨髓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她忽而抬头,大笑一声。

  “但故事还没完!”

  临时军营,夜已深,月未出,四周仍笼在沉雪未化的暮色里。

  所有人仿佛都还未从火与血中脱身,只能靠本能继续“活着”。

  宁凡并未入睡。

  他站在营外一处小高坡上,肩上裹着雪狐大氅。

  身后的伤口仍在微微渗血,红得极淡,却格外清晰。

  他眼前是方才收拢回来的残军——

  帐篷稀稀落落,篝火透不出热度,哨兵交替着沉默巡逻,空气中没有哀哭,甚至没有对话。

  整支军队像是冻在这片雪原上,沉默、无声、凝结。

  他抬起头,望向山巅残破的祭坛。

  那是曾立下“屠姒盟约”的地方,也是一切真相揭开的源头。

  “你为何偏要选我?”他喃喃低语,不知是问谁。

  是问那块碑?还是问那场雪?

  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是苏浅浅。

  她走得不急不缓,披着北军的披风,领口系得很紧,遮住了脖颈间已经消退的姒纹。

  她的手微微发红,冻得有些僵硬,却没有戴手套。

  “还疼吗?”她问。

  宁凡偏头看了她一眼,淡声道:“你指哪处?”

  苏浅浅沉默了半息,才答:“肩上。还有……心里。”

  宁凡轻笑。

  “心这东西,不在肩上,也不在碑上。”他顿了顿,“在背后。”

  “背后?”

  他伸手指向远方,“我不信神明,不信碑。我只信——”

  “那些在我身后,肯为我挡箭的人。”

  苏浅浅垂下眼眸,雪落在她睫毛上,未化开。

  **

  营帐深处,叶流苏独自点灯写信,一封是密奏京城,另一封,是亲手拟给苏氏旧部的家书。

  她写得极慢。

  字落笔时,笔锋微颤,却毫不潦草。

  她心中知道,这场旧山之役,不只是军阵胜负,也不是一场血统传说那么简单——

  它动了北境军的根。

  动了朝廷的神经。

  动了那条封锁十五年的禁脉。

  ——姒族。

  而她也明白,苏浅浅从此不再只是“苏浅浅”,她将被迫面对一个更复杂的身份。

  姒浅。

  姒族遗脉。

  她还想起一个人。

  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的身影:苏沐之。

  苏浅浅之父,原为监察院左司主官,十五年前夜出郡府失踪,唯一遗物是一卷封存玉符的锦囊。

  那锦囊如今,正在她手边,安安静静地放着。

  她轻抚其上,忽然意识到:这也许,不只是父爱留物,更可能是一枚未爆的引信。

  她轻轻合上信封,抬眼对帐外道:

  “让苏浅浅来见我。”

  “是。”亲卫应声离开。

  夜已将过半。

  宁凡仍未回营,而苏浅浅则缓步进入叶流苏的医帐。

  两人对坐,炉火静燃,空气里只有针灸药草的清香。

  “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叶流苏忽问。

  苏浅浅一愣,缓缓点头。

  “她很静,不说话。眼神也冷。我小时候一直怕她。”

  “后来呢?”

  “后来,她在一次秋狩途中落水……死了。”

  她低声道:“尸骨没找到。我父亲为她守丧三年,后再未娶。”

  叶流苏点点头,伸手打开旁边一个木匣,取出一卷羊皮信函,递过去。

  “看这个。”

  苏浅浅展开,一眼扫过前几行,手便抖了一下。

  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言,字迹工整,却透出极强的压抑与警醒:

  “浅儿若见此函,便是姒族重现之日……”

  “你当知:你母非苏氏,而是姒族余女——姒瑶。”

  “此身托庇苏家,非负恩,实为避祸……”

  “你之生,不是为了复仇,也不是为了血债,而是为了在焰火未起之前,撑住人心。”

  苏浅浅攥紧纸页,整个人僵坐半晌。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给我看?”

  “因为碑断了。”叶流苏目光如炬。

  “碑断了,意味着姒族不再由死者代言。”

  “你,是活着的姒族。”

  “而你该思考的,不是焰火,而是——”

  “你愿意为谁,点燃它。”

  与此同时,远在旧山崖下,一支黑袍小队正匍匐潜行于冰缝之中。

  他们每人手持刻有“风”字骨牌,身上染着干血,面上蒙灰。

  为首者面容冷峻,耳垂上戴着一枚蛇形骨环。

  他低声道:

  “启程。目标:京都南郊。”

  “宁凡若不死,便要他‘立功为祸’。”

  “姒族若不灭,便让天下人知——谁收容姒族,谁亡!”

  雪地无声,他们的脚步极轻。

  可这群人,每一步,都是在将战火从旧山延伸至王都。

  而另一处营地中,宁凡坐在图案简陋的帐幕内,面前堆着火折、残卷与手绘地形图。

  宋征走进来,神情紧张。

  “殿下,有紧急情报。”

  宁凡抬头,目光清冷:“说。”

  宋征取出一封密函,展开后是简短一句:

  “梁国特使已抵雁门关,翌日渡河。”

  宁凡眉头微动:“这么快?”

  宋征点头:“他们的马,是换城中急驿直来,走了三天三夜。”

  宁凡缓缓握拳。

  “看来,梁国也看到了那份卷轴。”

  “这场旧山之战,才刚刚开始。”

  月升雪定,天边微露晨光。

  但没人觉得天亮了。

  宁凡独立于山头,风卷披风猎猎作响,忽而从怀中取出那枚断角玉扣,望了一眼。

  他轻声呢喃:

  “祖母,你保下的人……她还想活。”

  “那我也就不能死。”

  雪落如尘,风刮如刀,北境不语。

  而山巅某处冰缝下,一抹赤红悄然涌动,如同尚未熄灭的火焰。

  苏浅浅的体温,正在悄悄上升。

  她的血,在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