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全盘托出-《明日方舟,但是微笑的尸山》

  斯卡蒂的血液在血管里沸腾,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的意识焚毁。

  怎会如此?

  怎会……会是这样?

  一个冰冷而确凿的认知,如同一根淬毒的钢针,刺穿了她所有的防御。

  她知晓了。

  她与那些被称为其他猎人窃窃私语。

  斯卡蒂与其他猎人,都是怪物。

  “……你为什么要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破碎,“为什么要说?”

  自己杀害同族。

  自己为同族杀害同族。

  自己被同族驱使着去杀害同族。

  记忆的碎片开始涌现。

  街道上,阿戈尔平民的眼神是温暖的,他们对此一无所知,生活在虚假的和平里。

  而在研究所和营帐中,那些来自高层的眼神,却冰冷得像万米深海的寒流。

  猎人睡眠时,总有巡海者在旁“守卫”。

  不,那不是守卫。那不是为疲惫的猎人守夜。

  那些巡海者只是在等待,等待猎人身上的“怪物”因子彻底爆发,等待他们蜕变为真正的、需要被清除的威胁。

  以及,她看见过……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幕。

  她的一个姐妹,在疯狂的感染中啃食着阿戈尔人的血肉,骨头被嚼得咔嚓作响,嘴角撕裂成一个非人的弧度。

  直到队长亲手将她终结。

  “她被恐鱼感染了神经,恐怕是某种恐鱼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我们救不回她了。”

  不,不。

  那不是感染。

  那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把阿戈尔人当成同胞。

  她只是……回到了她真正的家乡。

  斯卡蒂沉默了。

  首言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回忆起来了。”

  斯卡蒂感觉自己正沉入一片黑色的静海,无边无际,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她的逃跑与挣扎都显得如此无意义。

  她引以为傲的过往,她所憧憬的未来,都在这片认知的深海中化为泡影,变得毫无意义。

  她是海怪。

  她是一只,海怪。恐鱼。海嗣。

  除了她自己,或许谁都早已看穿了这一点。

  海怪。

  以及,她曾经犯下了那桩最大的、无法饶恕的罪过……

  如果她是海嗣,如果她的兄弟姐妹们就在此地,那么她……

  她想起那东西。

  那个巨大的、沉默的存在。

  祂毫无反抗。

  祂只是轻轻地将柔软的触须叠在她身上,如同一种无声的祝福,或是哀伤的告别。

  我杀了它。

  我杀了她。

  我杀了祂。

  而一旁的昆图斯则是面无表情,老实说,他也早就知道了。

  硬要说时间……被主彻底同化为眷族的那一刻就已经知晓。

  首言者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斯卡蒂身上,:“Ishar-a。我有问题要问,Ishar-a。抬起头来。”

  斯卡蒂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机械地抬起面孔。

  她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自己兄弟的生物,双眼茫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我杀了它。”

  她喃喃道。

  “你没有。”

  首言者的回答平静而肯定。

  “我杀了……”

  我杀了它们的神。

  我杀了它们的生代。

  我杀了我们的生代。

  “我杀了祂……”斯卡蒂的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哭腔,“祂什么都没做,而我……我却……就连我的……我的妹妹……也是……阿戈尔人……阿戈尔人……”

  真相如同海啸,将她彻底淹没。

  都是阿戈尔人杀的。

  她的姐妹,她的妈妈,她的奶奶……原来她报复了那么多年,仇恨了那么多年,追猎了那么多年,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一切,竟然都是阿戈尔人自己干的。深海教会。阿戈尔人。

  海嗣不说谎。

  “罪?”

  首言者似乎在咀嚼这个词汇。

  “我的罪恶……我……”

  “Ishar-a,不要疑惑。”首言者的声音像是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我们没有罪。你只是做了你会做的事,Ishar-a,同胞做的,便没有罪。”

  “可我替阿戈尔……我们杀了那么多……”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是负疚感吗?

  斯卡蒂在内心深处搜寻,答案却是否定的。

  她只是茫然。

  她忽然意识到,支持她这么多年,令她足以承担世间所有痛苦的源动力……消失了。

  她所做的一切,她所经历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无。

  为了整个阿戈尔?

  斯卡蒂可不把自己摆得那么高尚。

  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的借口。

  阿戈尔……阿戈尔又把他们这些深海猎人当做什么?

  工具?

  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自己究竟“是什么”?

  到底活了个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和那个曾经奋不顾身、坚信自己是在守护家园的她,又哪里有关系了?

  “我——在做什么?”

  ……

  “你认为自己是阿戈尔,那么你杀也对。”首言者的逻辑简单而纯粹,“你把其他人当做血亲,所以你那么做,我们不知道,我们攻击你们时候你那么做,也对。”

  “……为什么?”

  “——Ishar-a。”首言者仿佛在解释一个最简单的常识,“阿戈尔,无鳞,你们语言里才有‘罪’。为生存而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所以……”

  “你没有错。所以你知道的都可以说,我们没有‘愿意’,只有‘说’和‘不说’。

  “我会问问题。说吧。”

  终于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斯卡蒂不想说。

  但她身体里流淌着海嗣的血……流淌着无法抗拒的真相。

  阿戈尔会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是遭到谁的杀害吗?

  如果真的有海嗣走进大城……真的只会是她们受害吗?

  “Ishar-a。”首言者继续说道,“在你们的攻击下,我们失去了同它之间的联系,那种密切的联系。我们只能感受到它的搏动,却没法听到它的声音。你们最后一次同游,最后一次一起攻击,就是那时。”

  是的,自己很清楚。

  最后只剩下她一个。

  撕开怪群的包围,打开通往天空的路径,冲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所有深海猎人倾巢而出,所有同僚的生命都在她脚下铺成一条血路。

  所有战斗,都为了那一瞬间。

  她拼死刺下的那一瞬间。

  海怪和猎人的血几乎令大洋腐烂,死亡沉淀到一个程度,就连新的生命都无法再诞生。

  她看到……她看到祂沉下去。

  在那之前,她看到那只巨大的眼球正注视着自己。

  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连上了自己的意识,她的皮肤发酸,她的视界震耳欲聋,她甚至闻到了疼痛,她以为自己已经疯了。

  但她很清醒。

  活着,就是清醒的。

  因为祂“开口”了。

  “所以……”首言者的声音变得无比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个问题,“当它在你面前又一次沉眠时,你有没有——听到它说话?”

  斯卡蒂的血液已经几乎要在她体内烧着。

  她知道答案。

  她一直都知道。

  即使这个秘密她打算带进坟墓——

  但是——

  “祂——”斯卡蒂的嘴唇翕动,声音嘶哑,“祂说——”

  ‘我们遭受的苦永在。’

  然而,斯卡蒂没能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她最后一点反抗的本能促使她不断眨眼,试图摆脱这股直逼灵魂的压迫。

  就在这一瞬间,她瞥见了歌蕾蒂娅。

  她正用长槊支撑着身体,从地上缓缓爬起。

  “你……啊,是啊,时间到了呢。”

  昆图斯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首言者发出一声轻叹:“啊。只能下次……”

  歌蕾蒂娅知道刚才该躲开。但她选择了不躲。

  海嗣发出一阵体液堵塞的、含混不清的声音:“-dia……”

  “(呜咽一样的声音)……你很健壮,-dia。”

  “垃圾。”歌蕾蒂娅用阿戈尔语吐出这两个字,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对你,我不会有一丝礼貌。”

  她再次用阿戈尔语,一字一顿地说道:“猎物就该乖乖……困在陷阱里惨叫。你才是猎物,垃圾。”

  长槊带着复仇的怒火又一次滑动,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是海拉的眷族,也正因此,足够了……他足以无视大部分的物理攻击。

  “姐妹……你信号的传递……密集。”

  首言者似乎在分析着什么。

  “情绪。恨。”歌蕾蒂娅冷笑,“猎物怎么会懂?

  “爱。恨。痛苦。悲伤。欢乐。欣慰。在你们看来都无用。你们觉得这是渣碎……是不必要的东西,是赘余,是不是?”

  首言者只是说着:“他们还没有你们说的。”

  “那么你就更不会……等等,他们?”

  歌蕾蒂娅的声音带上了疑惑。

  首言者继续说着:“-dia。祂赠予了我们……但是,最深刻的永远是绝望,祂的,他们的,所有的一切……

  一股诡异的信息流涌入了歌蕾蒂娅的脑海。

  “哈……啊,这到底是……?”

  歌蕾蒂娅似乎也感受到了,那浓厚的绝望,那源源不断的痛苦。

  首言者喃喃着:“这便是……祂的记忆,祂自绝望与死亡中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