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还未酒醒-《牙行诡事》

  大理寺官廨中,火烛通明。

  沈砚倚在桌案。

  案子看着简单,风月场所的官司,有犯人,有证人。

  可是,抚瑶反常相邀的举措。

  忽然登台的选择。

  推拒却又应下的欺辱。

  点了又灭的烛火。

  还有……

  “夏临。”沈砚静静唤。

  守在一旁的侍卫连忙应声。

  “你觉不觉得妈妈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大人指……”

  “她说了,抚瑶和季应奇进到房中,有摔摔打打的声音,后来便是一片寂静,可她并未提到人的声音。一个人,被生生掐死,为什么会一点声音都不发?”

  “属下这就传令细问!”

  “另外,她提到插话的客人,也要搜找出来。”

  那个人的话,看似不经意。

  若与自己和抚瑶的约见联系,就变得叵测。

  抚瑶送贴虽大张旗鼓,但邀贴中表明时间的暗语只有他二人知悉,也因此他并未对此怀疑。

  那人那句“是否因为他并非你要等的人”,究竟是无心之说,还是暗藏玄机。

  诸多疑虑缠绕,目前却仅有一条明线。

  他站起身,“去牢房!”

  *

  几盆冷水泼下,再乱醉如泥也该清醒起来。

  不等绕过走廊,伴随浓烈酒气一并涌来的,是季应奇的骂声。

  “敢抓大爷我?活腻歪了吧!这是什么鬼地方!叫你们说了算的来见我!也不问问大爷我是谁,呆会儿叫你们一个个跪着给大爷我驮出去!”

  幽暗牢中,几名侍卫围在一旁,趴在地上的季应奇浑身湿透,满脸怒气叫嚣。

  虽有人呵斥恐吓,但终归碍于季大公子的身份,未接明令前,没人敢真动他。

  “去问问,这酒醒的如何了?”站立暗影处,看了小片刻的沈砚静静对夏临说。

  领头狱审的推丞叫田旺,是个几分油嘴滑舌的中年男人。

  被夏临传来,殷勤道:“大人,醒了醒了,弟兄们连番浇了几桶,都快给这牢房冲成河了。”

  “那还真是不易。”沈砚声色平缓。

  “不敢不敢,都是弟兄们该做的,这不就想着尽早把案子破了,好给大人分忧。”

  “哦,原来田推丞还知道,自己是来审案的。”

  田旺眉心一跳。

  “我还以为,咱们大理寺承了为人醒酒的营生。”

  “大、大人?”

  墙上斜插的火把跳动,光影铺在沈砚脸上,明暗分界,“命案疑犯,按律应束手脚,刑狱平日都是这么行事的吗?”

  田旺口中急促:“按律是当如此,可这人毕竟是……所以属下几个想着没有大人指示,不能妄动,以防给大人平添麻烦!”

  “倒是一片苦心,田推丞可是一向如今谨遵上令?”

  “自是!大人尽管放心!”

  “也就是说,堂堂大理寺刑狱,一直人言大于律法,没人下令,就可以不用捆束,再没人下令,是不是就能放他出狱!”

  田旺一震,连忙单膝跪地,抱拳垂头:“属下失言!求大人责罚!”

  “田推丞严重了,何谈责罚,深夜审案本就辛苦,今后按律行事便是。”沈砚托住他的双臂,将他扶起。

  这一次,火光将他整张脸都映亮,勾勒温煦,仿佛刚才紧逼夺人皆是错觉。

  可田旺不敢再怠慢,连忙撤回牢房。

  不多时又传来季应奇的怒吼:“你们这帮混球!谁准你们碰本大爷?还敢拿绳子!明天你们就等着一个个被本大爷吊死吧!”

  挣扎间,他忽然透过缝隙看到了一旁驻立的沈砚,猛地停了动作,“原来是你!”

  “放老实点!”侍卫一紧绑绳,“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吧!”

  “知道。”季应奇嘴咧开一弧诡笑,“因为我睡了王八蛋沈砚的心上人,那小娘们儿细皮嫩肉,一直哭着求我轻点。最后,还喊了这么一句。”他刻意拔尖嗓音,“沈大人,救命!”

  沈砚未动。

  他身后的夏临却急速冲出,一脚踹在季应奇的腹上。

  牢房里顷刻充斥着季应奇的凄叫:“杀人了!大理寺杀人了!还有没有王法!”

  “你还知道王法?你杀人的时候怎么不讲王法!”夏临揪起他的衣领。

  “杀人?”他目光涣散了一下,又飞速斜望沈砚,凝结狠烈,“是了,那小娘们儿被我玩得醉生梦死,不知天地为何物,沈大人也该学学我杀人的本事。”

  沈砚踏一步上前,迎了他的目光,“季应奇,刚刚这句可是你的供词?”

  “供词?”

  沈砚厉声:“我在问你,是否是在供述你谋害淮水楼抚瑶的事实!”

  季应奇嗤笑一声,“大爷我睡了你的娘们儿就叫谋害?沈砚,我告诉你,你凭白给大爷抓进来,等我出去,定叫你千百倍的还回来!”

  “你的意思是,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记得你那娘——咳咳!”夏临倏然施力,勒紧他的领口。

  他挣扎着扒抠夏临手指,却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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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他面色憋红转至绛紫。

  沈砚抬了抬手。

  夏临倏然一松。

  他跌摔在地,捂着脖颈猛咳不止。

  周遭的侍从全都垂首不敢言语。

  沈砚声色归于无波:“记起来了吗,究竟是如何谋害的抚瑶。”

  “谁他奶奶的谋害那娘们儿了!”季应奇止住咳声,本就白皙的面色上浮着潮红,咬牙切齿:“你们可好好记清楚了,今天究竟用哪只手碰了大爷,来日砍掉的时候,别选错了!”

  “田推丞。”沈砚唤。

  “属下在!”

  “酒醒的还不彻底,再来。”

  “是!大人!”

  沈砚转身,留下一句:“什么时候醒了再来找我。”

  身后不断传来季应奇扑腾、水声与咒骂。

  然而,次日清晨,找到沈砚的,不是刑狱的侍卫,却是寺卿裴希言。

  老寺卿前几日过了六十五的寿庆,一头华发,平日里满目堆笑,弥勒佛一般。

  官场走了一辈子,混出一身游刃有余的油滑秉性,偏偏临秋末晚将他安在了这么个泾渭分明位置。

  模棱两可和稀泥,买好的事抢着做,真碰硬了便往后缩。

  若下属冲得太猛,还要拉拽,久了,都一个个有样学样。

  年底考评,各部互评时,大理寺这等本该最得罪人的法纪部门竟拔头筹,何等讽刺。

  沈砚便是在这时被调回的。

  五年前他调走前,是大理寺丞。

  五年后,已任少卿。

  只是这寺中已然物是人非。

  二人理念不合,可沈砚虽柔却韧,加之圣上钦定。

  裴寺卿这等官场老油条干脆借着年初一场风寒,在殿前失仪的由头,居家休憩。

  偶尔来寺中,也是和沈砚喝茶闲叙,一副心甘情愿被架空的姿态。

  如今前来,沈砚忙迎过去,恭恭敬敬伸手搀扶。

  谁料裴寺卿拂袖躲开,冷冷道:“昨晚的案子如何了?”

  沈砚手虚在空中,旋即合成一礼,“禀大人,还有诸多疑点,今日核对仵作的勘验结果,再听狱审的通传,然后……”

  “还有然后?”老寺卿忽然打断,拔高音调:“沈大人啊,你就只查了这么一晚,告咱们大理寺滥用私刑的折子就砸在老夫的头上了,你若再有然后,依老夫看,老夫这个官也不用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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