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那夜烟火-《牙行诡事》

  “怀庭,他们所谋之事,竟如此触目惊心。”

  御书房中,皇帝周璟神色沉郁。

  沈砚拜礼。

  此前尹正闻急入宫中,幸而周璟素来早于朝时起寝,因此接见了他,方才能下了释放季有然的口谕。

  尹正闻亦将诸多事端简述,如今沈砚又补得详尽些。

  “臣等急迫,也是因季应奇之事在前,不知他们会对有然行什么手段。”

  “朕明白,只是,诚如你所言,朕无法因这些推断便定罪裴寺卿。”周璟轻叹。

  历经千难险阻,周璟登位,看似万事和顺,暗中却是诸多动荡不堪。

  那时表面上,沈砚办处林氏一案有疏,在抄查期间,林家被流寇乱匪所害,他因此被远调而贬。

  实则却是去替周璟从外沿扫清腐官污吏。

  多年来先帝与皇后一脉之势的争端不断,外戚涉政,造成官宦结党营私,站队而行,贪腐横生,根底已然蛀侵。

  如今他们所行之事,便是力图拔除毒瘤,肃清朝纲。

  然而沈砚在探查到漕运一线时,却顺藤摸寻到了有关裴寺卿的蛛丝马迹。

  裴寺卿任户部侍郎那些年,主管漕运。

  可许多罪证,明明没有他的许可便难行通,偏偏他扫尾干净利落,毫不留痕。

  一度陷入僵局。

  于是周璟钦定,将沈砚调回大理寺任少卿,一是便于行事,二也是就近监察。

  裴寺卿以退为进,看似撒手,却又行了诸多暗绊,意图夺权。

  沈砚道:“无妨,一样样查,总会有清明的一日。陛下,虽不能一时将裴寺卿查办,但如今季应奇一案却是他递到我们手里的绝佳利器,只要彻查清楚,未必就不能触动他根基。”

  铲除要员岂是易事,如此高位之人,拔起便是一个坑陷,而又将交代出谁,皆是未知。

  周璟目中却散除阴霾,露出明澈之色。

  仿若他仍是那个因母亲出身低微,又因后宫被皇后把持,自幼处处遇冷,竭力藏拙的皇子。

  却在沈砚入国子监后,因听了他说与少师的一番有关治国之论而热血翻涌,特意在课后等候。

  那时周璟走到沈砚身前,抬手阻了沈砚的礼,目光犀亮,握着他手臂的掌心透出热力,“沈怀庭,你所言之世,可当真能得见?”

  世事流转,如今已坐最高位之人道:“怀庭既心意已决,朕仍是一句,甘愿奉陪。”

  沈砚抬目。

  四个字,将他带回诚诺之初。

  那夜父亲参加完宫宴,回到家中,将他急唤至书房,说圣上为他指了婚。

  “不,不尽然,更准确说是皇后娘娘之意。”父亲喃道。

  沈砚微怔。

  “是林豫那老顽固的独女。”

  脑中炸响的,是岁首时的那丛烟花。

  将脚下坑陷映亮,连带其中仰面望他的少女。

  即便离了距离,他也看清了她那双如春池般剔透的眼眸。

  和在其间繁重四落的烟火星屑。

  然而随即,父亲便将家中辛密与他展现,包括他们家族为皇后所行之事。

  “我生平最厌林豫那厮,本想推拒,但马上明悟,娘娘如此行事,定有深意,想必是以我沈家之力牵制林豫。

  怀庭,你如今不到三年便至弱冠,也该负起一份责任。”父亲殷殷而语。

  沈砚只觉一腔热血寸寸冷却,他一向敬重尊崇的父亲都暗地选边而站,这朝堂又能有几位清明之人,岂不是早已摇摇欲坠。

  “父亲!”沈砚霍然起身,“儿尚无功绩勋位,婚姻之事容后再议。”随即踏步而出。

  便是在这几日后,周璟又候立在府外。

  “沈怀庭,我且问你一句,你可愿与我共建此世?”

  沈砚看着周璟递来的手。

  他知这一握,究竟是允诺了何等深重之事。

  可是他愿赌。

  万一呢。

  万一这世间当真还能被洗涤而净。

  “殿在,在下甘愿奉陪。”

  他在那时,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那女孩。

  不知她在听闻联姻对象之人是他时,是否还会露出当日神色。

  然而就如盛放而息的烟火,他二人注定不该在此时交汇。

  尽数禀报后,沈砚请退。

  周璟却忽而唤他。

  “怀庭,这其中,当真是牵涉了皇城司吗?”

  *

  苏昭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梦中似又绽开漫天烟花。

  她就站在扑天而坠的光碎中,仰头而望。

  于是她在床塌间怔忡许久。

  或许是与张御史言起往昔之故,她摇了摇头,起身梳理换衣后,开门下楼。

  却在转见正堂时,不禁停步。

  饭桌边围坐二人,沈砚、季有然。

  “苏掌柜,你怎么比我这个经受一夜牢狱之苦的人还能睡。”季有然挑眉。

  沈砚颔首微笑。

  “二位大人为何又来此处?”苏昭的反问中透露赶客之意。

  “我来看看夏临状况。”沈砚冠冕堂皇。

  “我来吃饭。”季有然装都不装。

  “季大人,民女这里不是饭堂!”苏昭咬牙,字句顿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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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在这时,长福唱声:“饭来喽!”

  一举四碟,齐整排开。

  又从追随他身后的尤松手中接过一盏,捧到季有然面前。

  “季大人受苦,这是小人新调的甜羹,今次特意缀了桂花。”

  “苏掌柜。”季有然扬起一弧笑意,“恕季某愚钝,诚心相邀吃饭之处,不是饭堂是什么?”

  吃里扒外!

  苏昭瞪了长福一眼。

  但又无奈,只能坐到一旁,长福浑然未觉,殷勤为她添了碗筷。

  她的气不得不消一半。

  “陛下如何说?”季有然一边舀着羹汤一边问。

  沈砚本自幼被教导寝食不语,但在此时,却是禁不住放松几分,不觉应答起来:“陛下自是震怒。”

  “停,沈大人。”季有然一本正经道:“此等累赘之事便不必再言,陛下当然震怒,若换我,直接把大理寺砸了。

  你且说说,陛下有没有关怀我蒙受不白之冤等事。”

  “遵命,季大人。”沈砚含笑,“陛下委我宽慰季大人,莫要挂怀。”

  “算得陛下念旧。”季有然满意道。

  此前陛下夺嫡之时,季有然亦伴身畔,如今沈砚转明,他仍在暗。

  “陛下已言,尽快查明此案。”沈砚收敛神色道。

  “就知道这情延不过一刻。”季有然叹。

  沈砚不再理睬,转向苏昭:“苏掌柜在淮水楼可还有所获。”

  他说的自是那琵琶一物。

  苏昭扬声唤长福。

  长福立时明了,将琵琶从暗库里捧出。

  沈砚与季有然对望一眼,纷纷坐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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