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药生香-《冰心美人怜》

  半梦半醒态下,南宫皓月睡了半月有余,女辞便在床前侍疾了半月,这半月,女辞虽已不再以泪洗面,到底还是会道些丧气话,南宫皓月虽开不了口,却也在心中抚慰了她千遍。

  百草念往偶来闲暇便来搭脉,直到半月都不见醒来迹象,女辞愈加灰蒙蒙的,愁眉不展。

  这天,女辞以天界有要事相称,让百草念往照顾南宫皓月几日,她处理完事务便会回来。

  百草念往在屋外熬着草药,轻摇蒲扇,此时正值正午,夏乏疲累,便在花藤下的青石小憩了片刻,此时紫花乱飞,风吹起雾,百草念往睡意正浓,竟毫无察觉已被花海掩埋。

  待南宫皓月醒来,顿觉手脚无力,窗外卷起细风,她只觉身体寒慎,披上外衣推开了门。

  半醒浮生间,百草园方过暮春之际,初入夏时,那满坛盛放的紫丁虞甚是明艳,鸽藤绕着老?树肆意生长,径上甲骨石覆上苍翠青苔,那紫藤架下的美人正在酣睡。

  空气中弥漫着强劲的药香,掩盖了日糜花香。

  她迷软的身子,接触了日光,这才有了丝丝暖意,那一抹日光,嵌在老?树的枝丫上,细细碎碎的日光将南宫皓月的身影拉的很长,恰好倒入一汪碧潭之上。

  她抬起手,稍稍张力,依旧觉得绵软无力,眼下,困乏倦怠,好不容易醒了,却依旧不甚力气行走。

  南宫皓月微微抿嘴,宽慰道:“罢了,活下来了,便是好的。”

  她看向紫藤架下悠悠躺下的少女,仙衣神缎,发髻繁杂,盘头上的一条精细的青带,另有金钗宝环相饰,相得益彰。

  南宫皓月满心欢喜,撑着紫藤架子缓缓靠近她,却摇落了一片花雨,那人眠于此间,好似诸多花帘相隔,无法相见。

  那人长眉圆脸,唇朱颊粉,额头附带一抹碧青云纹花钿,妍姿艳质,风华绝代,相较于人间的慕蓉,少了些许烟火气,愈加玉骨冰肌,霞姿月韵。

  她不忍叨扰,只是眼神流转,心中五味杂陈。

  斯人已逝,她还会记得什么?

  花雨馥郁,迷香阵阵,引得百草念往轻轻揉了揉鼻翼,惊醒道:“你何时醒的,怎么不出声唤我。”

  南宫皓月循着回廊边的石凳坐下,“醒了好一会,不曾想我受了这么重的伤,仙子竟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皓月在此谢过仙子。”

  百草念往醒了也不想闲着,走到庭中给药煮添了些凉水,“医者本分罢了,你既受伤,又到了我百草园,我是不会不管不顾的。”

  “不知仙子名讳?”

  “好歹也曾是蓬莱弟子,当识得,百草园为涅离岛境内药园,由百草仙君和其弟子管辖,我自然是百草仙君的弟子了。”

  南宫皓月看向自身单薄的斜影,想到了这番伤心事,“记得,但从未见过,所以不识。”

  如何不知,她一早便知她身份。

  “现状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尽数道出。”百草念往扇着药炉子的火,添了几颗炎珠燃烧。

  “只是觉着浑身无力,好似虚脱,其他的倒并无不适。”南宫皓月看向她,只见百草念往取来了匕首,在手腕处划拉了一刀,接着将鲜血滴入药炉中。

  “那就好。”

  南宫皓月紧张询问:“仙子这是做甚?”

  百草念往抬头看了她一眼,见怪不怪道:“我的血可生草木,恢复伤口疤痕,亦是一枚良药,我给你找到药,里头有一味地笼子,极难煮化,唯有喂饱鲜血,才大绽,可入药,于你身体有益。”

  “喂饱鲜血?一听便知不是什么良药益草,竟要以血为食。”

  “无妨,失了气血罢了,我经常以血入药,早已司空见惯。”

  好一会,百草念往见热气中灵光一闪,便知成了,忙挥手抚平了伤口,盖上锅炉。

  “我听女辞仙子说,你是她姐姐?当真如此?”百草念往缓缓走来,坐于南宫皓月对面。

  南宫皓月苦笑道:“当是有相似之处,所以掌宫大人才会认错,但我并非那位仙子。”

  百草念往依靠着柱子,花架子稍稍晃动,又下了一次花雨幕。“我虽从未出过百草园,倒也听说过外头万千人种,五官身形相似者多有,认错也是在所难免的。”

  “正是。”

  百草念往一脸坚定看向她,“如今妖界风云诡谲,你大可在百草园安心住下,除去我们三人,没人知晓你的下落。”

  “不知百草仙君何在,我在贵府叨扰多日,因昏睡不曾前去拜谒,如今初愈,理应拜会,还请仙子替我引荐。”南宫皓月微微拜揖,向她俯首道。

  百草念往眼中流露一抹不经意的猜忌,自嘲笑道:“师父与你从无交集,不必攀附于她,让你住在此处,亦是得到她的许可的。”

  “攀附……”她不过的觉得叨扰多日,理应去谢过一番此处主人,此番伤势大好,定废了不少奇珍异草,心中很不是滋味。

  百草念往这才意识到方才的犀利言辞,纠正道:“姑娘勿怪,我一向直言快语,我师父药医天下,名扬天下,各处皆有神庙地龛参拜于她,名下万千信徒,难免有许多趋炎附势之人想入百草园。你自是与他们不同的,所以攀附一次,是我唐突了,言辞犀利了些,伤了你。”

  南宫皓月无力地背过身去,默默垂眸含悲,“无妨,仙子也是无意。”

  “你既不争,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我师父前些日子到三十六重天做法事去了,听说有位古神陨落,羽化后的灵力萦绕天际,下起金雨,佛祖唤了各类神仙去,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南宫皓月稍稍应着,便沉沉看向透下阳光的老?树,心中生起悲凉。“古神陨落,连神仙都难逃一死。”

  “神虽活的久远,到底都有终末死劫,谁人都不可逃避,生死无常,姑娘既活着,理应庆幸,早些养好病症,快意潇洒。”

  南宫皓月不再语,抬手收入一束光线,摊开手放入眼睛。

  百草念往见她不语,心中平息了些许念头,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今朝百草园虽是初夏,末春的风却未歇,你若吹久了,不益于病症,还是回屋里坐着吧,稍刻我便将药送来。”

  南宫皓月嘴角扬起一抹淡笑:“躺了许久了,身子酥软,此刻不想歇着,这百草园风景秀丽,山水奇绝,我也想多闻闻花香,颐养心神。”

  百草念往轻笑,淡然道:“也可,身心愉悦,亦是一味良剂。这百草园分东西两面,东面药毒园,西面百花园,此时,百花园的海棠当是开着,无涯仙君道你素爱海棠,可去那里一观。”

  他缘何得知她喜海棠?

  南宫皓月顾不得想这些,只是将衣领系紧了。

  南宫皓月缓缓起身,欠身谢过:“多谢。”

  “诶,姑娘。”百草念往伸手拿起一卷书简,眼神却瞥向南宫皓月。

  南宫皓月微微愣神,侧身回头看向她。

  “无涯仙君对你很是上心,你二人莫不是已成了神仙眷侣?”

  南宫皓月对于此等无稽之谈,神情并无变化,“自古鸳鸯相配,凤凰相伴,皆因是同类,被寓意男女欢爱,相呈相携,而从未有过猫狗看对眼的,只因不是同类,不符伦理。此等荒谬绝伦之事,是万万说不得的。”

  “诶,这话不对,妖与仙本质都是一样,由灵质所化,便是同类,既为同类,如何不能相恋?”百草念往饶有兴趣放下书简,隔着一大束紫藤看向她。

  她慢慢加快步伐,身子靠上了廊道的柱子,走到转角处,也从未回头。

  没过一会,百草念往端了药入了海棠丛,树间虽无花香,这药香却隔着几里都能让人闻着。

  南宫皓月憩于清溪亭中,海棠零落的花瓣飘了她一身,竟都未察觉。

  林中花影重重,粉白相应,偶有几只蜂蝶授蜜,嗡嗡乱飞,却并未扰识花人的清梦。

  “姑娘醉了?”百草念往打趣道,提着裙裾走上凉亭。

  南宫皓月稍稍睁眼,便伸手揉了揉僵直的脖颈。

  百草念往又道:“我只知吃酒会醉,看美人会醉,姑娘是哪种?难不成是看了这满枝海棠,如痴,如醉了。”

  “都说海棠醉月,只因月光轻柔,覆于花面不愿离去,头一回听海棠醉人的,这都几时了,姑娘还不走,是要这凉风灌穿了你,才愿回去吗?”

  南宫皓月闻着苦中微甜的药香,颔首道:“海棠芳艳,别有景趣,我一时看迷了,方才一阵春困,便在此憩下,现在神清气爽,伤势已然大好。”

  百草念往乘了半盏药,推到她跟前,“我竟不知,这花何时也能治病救人了,给你灌了这么多药,不见大好,这不过在此待了两刻,便觉大病处愈,岂不是妙哉。”

  南宫皓月端起药一饮而尽,随后,百草念往便递来了蜜饯果脯,解了嘴中苦辣。

  “仙子对我这般上心,我虽已道谢,到底是滴水报恩,心头实在过意不去,姑娘若有什么脏活累活,大可让我动手,我也不会包吃包住。”南宫皓月平静道。

  百草念往歪头道:“我这不缺粗使丫鬟,也无需看守杂役,让姑娘做这些,屈才了。况且我亦不是挟恩图报之人,只愿你痊愈,莫再受伤了。”

  南宫皓月心中五味杂陈,“在下早年行走人间,途经蜀地,蜀地钟灵毓秀,长有诸多奇花异草,我偶然得到几样,赠予你,愿于你有用。”

  “药草嘛,多多益善。”百草念往见她从囊中取出几株松蒿草,一株百年青菩,三块结舌龙蓝石,五个毗珈糍梨,一把缚灵钥,顿时两眼放光,抿嘴紧张。

  “这么多,竟是我求之不得的药材,人间的药材,竟许多都是百草园没有的,真是稀奇,这蜀地果真是富饶之地。”

  南宫皓月道:“我不懂医术,这些药材我不过偶然所得,在我这并无用武之地,若是赠与医者,救死扶伤,这才是不辱没他们珍贵一说。”

  百草念往甚是感动,“多谢了,早知你是如此豁达之人,我即便不承他们二人之邀,也会救你的,这些药材,炼成丹丸,可是活血化瘀,止血镇痛的良药。”

  南宫皓月便被带歪了,只顾得询问:“仙子爽利,既知我是妖族,如何愿意相救?”

  “家师见你伤势如此,也不愿掺和妖族之事,奈何女辞苦苦哀求,竟以命相胁,迫使我师父留下了你,这才把你带回来养伤。”

  “如此危急关头,仙君竟也愿意出手相救,此恩情,他日定然还清。”南宫皓月忙起身,对着涅离浮岛的位置拜了拜。

  “女辞这人,优柔寡断,我是并无交集的,但她见你重伤时,眼中的急切与担忧却是真切的,声泪俱下地求我师父医治你。这无涯仙君吧,我师父对此人深恶痛绝,奈何脸皮太厚,任我如何驱逐,都不肯离去,他也是心急如焚,险些向我师父跪下,此二人坚持下,家师这才放下尊心,将你交给了我。”

  听百草念往细细道来,南宫皓月心中更是歉疚万分。

  她这一受伤,竟让这二人如此放下体面,委曲求全。

  南宫皓月苦涩道:“掌宫大人,不过将我视为替身,何以如此焦急。”

  “替身一说,我倒是不认为是,她既唤你姐姐,定然是有些依据在心的,不会空穴来风。”

  “我若见了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便如何解释我不是那位,量她也不会听吧。”南宫皓月皮笑肉不笑,勾起一抹自嘲。

  “何必忧心,你既不是,便验正语直,向她表明,若不及时止损,怕伤她至深。她只怕已陷入梦魇,若不破除幻想,她便醒不了,认不清现实。”

  南宫皓月大彻大悟:“仙子说的在理,念她拳拳之心,我也不能太过犀利,她已将我视作重要之人,如何以最小的伤害解决此等问题,才是上上策。”

  “她这次为了救我,竟跑到异邦敌营,已是触犯天条,虽十分感谢,到底还是难过心中那关。我不愿有人为我涉险,更不愿意牵扯进两族之事,我便是那水中月,如何捞起,也不是天上那一轮。”

  “那你可有良策?”百草念往收紧袖子,问道。

  南宫皓月摇头,“她何时回来?”

  “没说,她将照顾你之事全全交于我,想必是有要事,她既关心你,事情一了,想必就会来了,不必急于一时。既无对策,不如趁着这些天好好想想,什么办法,才能不伤害她,又能让她认清月亮?”

  “我会想出来的。”

  “那你好好想,我除草去了。”她收起药草,插入袖口便藏匿了起来。

  百草念往笑着挥挥手离去,端走了药炉子,隐没在白色海棠花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