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1章 熬不住了?-《盗薮》

  日子像瓦寨山涧里凝滞的水。

  缓慢得让人心头发慌。

  丁一在鲁十娘的床上躺了足足半个月,呼吸微弱平整,面色却始终是失血的惨白。

  我和包子轮轴转,喂水,擦身,伺候他解手,活脱脱两个心力交瘁的男保姆。

  六月的暑气透过木窗缝隙钻进来,裹挟着山野草木蒸腾的浓烈气息,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盯着丁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火苗,被时间一点点浇灭,眼看只剩下一缕呛人的黑烟。

  “包子……”

  我嗓子眼大干:“咱俩不能真在这儿耗到地老天荒吧?”

  包子正笨手笨脚地用湿布给丁一擦脖子,闻言动作一僵,布巾啪嗒掉在丁一胸口。

  他扭头看我,那张圆脸瘦了一圈,眼窝下青黑一片,全是熬出来的疲惫。

  “果子,你说……他还能醒不?”

  包子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茫然。

  “不知道。”

  我实话实说,心里像堵了块湿透的烂棉絮。

  “咱俩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我抹了把脸,汗水和心理的焦躁混在一起:“我去找鲁婆婆。”

  鲁十娘在隔壁她那间药味浓得化不开的小屋。

  窗台上晒着几簸箕形状古怪的草根和干瘪虫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陈年草药混合微尘的独特气味。

  她正对着一个敞开的黑漆木匣子出神,里面密密麻麻插满了长短不一的银针,骨针,乌黑的细针,针尖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幽幽的光。

  “鲁婆婆。”

  我站在门口,声音不大。

  她没回头,枯瘦的手指在一排乌黑细针上缓缓滑过。

  “熬不住了?”

  她问,声音像被山风吹透了的旧麻布。

  “嗯。”

  我喉咙滚动了一下:“我和包子不能一直…守着她,丁一…您看能不能…”

  后面的话有点烫嘴,我有点说不出口。

  鲁十娘终于转过身,那双眼睛依旧犀利,像能穿透人心。

  她没责备,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又望向丁一躺着那屋的方向,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甸甸的坠在满是草药味的空气里。

  “留下吧。他这身子骨,也经不起你们带着颠簸了。醒了,我让倩倩通知你们。”

  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似乎被这句话撬松了一角。

  说不上轻松,但至少有了喘息的缝隙。

  “谢谢婆婆。”

  回到丁一屋里,包子正坐在小板凳上,对着沉睡的丁一发愣。

  “婆婆答应了?”

  他见我进来,微微抬头。

  “嗯,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走。”

  包子嗯了一声,没再说话,默默起身开始把他那几件揉的像咸菜干的衣服塞进包里。

  动作有点快,带着点逃离的急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瓦寨还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晨雾里。

  我和包子背上行囊,最后看了一眼床上依旧沉睡的丁一。

  他躺在那里,安静得像个被遗忘的物件。

  我们轻轻带上门,脚步声在寂静的寨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刚走到寨口那棵歪脖子老榕树下,沾着露水的石板路湿滑冰凉。

  身后突然传来局促的脚步声和少女清亮的呼喊,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等等…等等…”

  我和包子同时回头。

  是方倩倩,她跑得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粘湿贴在白皙的额头上,脸颊泛着红晕,挎着小竹篮在她身侧晃荡。

  “快……快回去!”

  她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丁一哥…他…他好像醒了!手脚在动!”

  我和包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震惊和一丝荒谬,

  这昏迷半个多月雷打不动的人,偏偏在我们前脚刚踏出寨门的时候……

  醒了?难道他潜意识里真怕被丢在这深山老林里?

  “走!”

  我吼了一声,也顾不上湿滑的石板路,转身拔腿就往回跑,包子紧跟在后,背包在他背上哐当作响。

  鲁十娘的木屋门大敞着,我们像两阵风似的卷进去,带着清晨的凉气和一路狂奔的喘息。

  只见鲁十娘已站到丁一床边,眉头紧锁,正俯身仔细查看。

  床上的丁一果然有了动静!

  他不再是那副沉寂的死板模样,身体在轻微的,持续地抽搐着,像是通了微弱的电流。

  眼皮也在不停的颤动,好像努力要掀开千斤重的闸门。

  几缕汗湿的头发粘在他苍白的额角,看着竟有几分挣扎的痛苦。

  “婆婆,他……”

  我冲到床边,心提到了嗓子眼。

  鲁十娘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丁一的脸,手指搭在他露在薄被外的手腕上。

  就在这时,那颤动不止的眼皮,猛的掀开了!

  一双眼睛露了出来。

  眼神空洞,涣散,像蒙了一层永远擦不干净的雾霭,茫然的对着头顶黑黢黢的房梁,毫无焦点。

  “丁一?丁一!”

  我按耐住狂跳的心脏,俯身凑近他,试探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认识我不?我是谁?”

  那双失神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像是生锈的轴承,一点一点挪到我脸上。

  目光呆滞的停住,毫无波澜,像是在辨认一件完全陌生的东西。

  屋子里静的可怕,只剩下我们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丁一干裂起皮的嘴唇极其轻微的动了几下,发出一点含糊不清的细微摩擦声。

  他喉咙里咕哝着,像是在艰难的组织语言。

  终于,几个特别含糊,几乎不成调到我字眼,极其费力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

  “包…子…”

  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像破旧的风箱:“…饿…要吃…包子…”

  “啊?”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包子。

  “他说饿?要吃包子?快,还有干粮没?给他拿个饼!”

  包子也是一愣,随即手忙脚乱的去翻背包,嘴里还念叨:“有有有!早上倩倩给的米饼,还软乎……”

  他飞快的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白米饼,三两步冲到床边,小心翼翼地递到丁一嘴边:“丁一哥,饼!快,吃!”

  丁一涣散的目光,艰难的从我脸上挪开,慢吞吞地移向递到嘴边的米饼。

  他盯着那块白乎乎的饼看了足足有三秒,眼神依旧是木然的。

  然后,他缓慢的抬起胳膊,对着包子摆了摆手……

  啥意思?

  不想吃米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