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毫无办法-《上贡》

  院子里那一树又一树的山茶花开得真好。

  路知行做好午饭,从厨房端出菜时,薛宴辞正站在落地窗前倚着钢琴在看外面那几棵茶树。现在正是花期,一树红,又一树的粉,再一树的白。

  路知行朝正坐在地毯上摆弄乐高的叶嘉念招招手,“姑娘,过来。”

  “去叫妈妈过来吃饭。”

  这幢小房子买很久了,起初只有每年春节,路知行自己一个人回来住;后来,薛宴辞回来了,路知行和她一起回来住;今年,还是第一次带女儿叶嘉念过来一起住。

  薛宴辞爱穿裙子,路知行就给她买各式各样的裙子。

  叶嘉念也爱穿裙子,路知行就给女儿买各式各样的裙子。

  薛宴辞盘腿坐在地上,女儿也学她盘腿坐在地上,可她那个小肉腿哪能盘的起来,只是一屁股坐在那儿。

  “妈妈,你最喜欢的花,是山茶花吗?”

  那是路知行和薛宴辞在一起的第二个月,2017年的3月。路知行研究生二年级,中了人生第一篇Elsevier。查到「ept」的那一刻,他打电话给她,她说让他下楼。

  那天薛宴辞穿着小飞袖窄深领口晴山蓝色长裙,长长的裙摆直到脚踝,内搭一件胸前带有风琴褶的白衬衫,腰间系着一指宽的褐色腰带。

  春天的风吹过她,那波浪式的长发迷人极了。

  薛宴辞说要带路知行去个好地方,两人一路出了校门,坐着高铁,就到了苏州,到了留园。

  看着那一树又一树的山茶花,薛宴辞同他说,“知行同学,我最喜欢山茶花了。以后都要送我这个花,知道吗?”

  那天路知行第一次和薛宴辞接吻,在山茶花树下。她的吻充满了摧毁的意味,犹如月光照亮宇宙花朵之轻盈,也如深蓝无垠大海的骨架,隐秘且庞大。

  那天,薛宴辞第一次说喜欢路知行,说爱他。

  路知行至今也还记得薛宴辞那时的神情,坦荡极了。她还说,他是她如山茶花一般的理想爱人。

  后来,路知行买了思明区这幢小房子后,前前后后跑了重庆、云南、苏州,才找到这五株百年老山茶树,栽种在院子里。

  每一年冬季,路知行都会请师傅过来修剪枝条,花了四年才时间,才让这五棵山茶花树的枝干缠绕在一起,才有了这一点点类似苏州留园的一方景。

  墙角是一株红贝拉,紧接着是羞奇,搭配着乔伊,过渡到宫粉,最后是一株白底五色赤丹。

  薛宴辞抱女儿到怀里,亲亲她的脸颊,“对啊。”

  “那我是山茶花味道的吗?”

  “姑娘,你是桃子味的。”

  “为什么呀。”

  “因为爸爸写给妈妈的信,都是桃子味的。”

  ......

  午饭过后,礼服老师吴英带着两箱衣服来了。一箱是给薛宴辞的旗袍,另一箱是给叶嘉念的旗袍。

  “妈妈,我想穿这个。”

  “爸爸,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爸爸,这件好漂亮。”

  “妈妈,我喜欢这个珍珠。”

  ……

  四岁半的孩子精力无比旺盛,只十分钟就把两箱衣服翻了个底朝天。

  薛家、叶家每个季度都会裁新衣,遇上喜事,更会提前两个月量体裁衣。只不过这次薛启泽的婚事匆忙,并没准备多少衣服,可选的也就少了一些。

  再加上薛宴辞接手中电集团后,早就忙到没有时间去量体、挑布料、裁新衣了,也几乎再没有场合穿旗袍了,所以这一两年并没有做过很多衣服。

  “穿这两件吧。”

  路知行手里拎着的是两件苏锦绸缎亮面织暗纹绣球花图案的荷花白圆领旗袍,盘扣珠子是红玉髓,他的眼光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薛宴辞又从首饰箱子里找出一块白玉平安如意锁给叶嘉念戴上,链子是红玉髓和黄金珠子穿成的,配这款旗袍最美了。

  路知行只觉得眼熟,却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女儿围着镜子照了四五遍,他才想起来,这是薛宴辞五岁生日照上的那身搭配。

  结婚那天,妈妈叶承樱给路知行看过薛宴辞从出生到出嫁所有的照片。

  “小公主,你看小公主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是挺像的。”薛宴辞笑着答一句。

  “这块白玉平安如意锁还是当年老爷给大小姐的聘礼之一,大小姐在您五岁生日的时候,把它送给您了。”

  薛宴辞揽过吴英的肩膀,宽慰她几句,“没事儿,吴妈,爷爷不在了,不还有我吗?我不在了,也还有叶嘉念在的。”

  叶嘉念终于舍得从镜子前离开了,跑到薛宴辞身边,昂着头,“妈妈,大小姐是谁?”

  “大小姐是你的姥姥,叶承樱女士。”薛宴辞弯腰将叶嘉念胸前的白玉平安如意锁摆正。如果叶嘉念将来能像妈妈叶承樱一般,嫁得心上人,平安健康的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姥姥很好,我喜欢像姥姥。”

  “姥姥的妈妈太姥姥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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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知行起身抱抱薛宴辞,这大概是最后一次抱她了吧。

  薛宴辞挣开他的手臂,上楼去了。

  薛启泽的婚礼办得匆忙,陈泊欣家只来了父母、一个舅舅、一个姑姑,还有两个姨妈。出于礼节,薛启洲和苏幼凝过去陪坐。

  薛宴辞、路知行带着家里三个孩子和薛蔺祯、叶承樱以及薛家两个远房的叔伯坐在一起。

  宴席散后,薛蔺祯、叶承樱、薛启洲和苏幼凝站在门口送客人离开,三个孩子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薛宴辞找陈礼取了她的外套,又摸过口袋后,随即向酒店的花园深处走去。路知行见状赶紧跟上去,她穿太少了,很容易又会生病。

  “你走吧。”薛宴辞坐在长条木椅上,摸出一盒烟。

  “我想陪你待一会儿,宴辞。”

  薛宴辞点了烟,深吸一口,才有了一丝精神气。但也只是抬抬眼皮,不断地向前看、向前看。

  手里的烟迎着风,燃得特别快,路知行盯着看了许久,才在她身旁坐下,不死心地问一句,“薛宴辞,你还爱我吗?”

  她没说话,路知行这人,真烦。

  “宴辞,我说要把你照顾好的,可是我带给你的全是伤害。”

  “如果,我们离婚,你可以活得更自由一些,那我们就离婚吧。”

  薛宴辞靠在椅子上,任由手里的烟燃尽,也没说一句话,也没动一下。

  那时候,路知行向她求婚,誓词里有一句「如果未来我不够好,你想要离去,那就大胆的往前走」。

  如今,还真是应了这句话。

  薛宴辞还爱路知行吗?

  她有多爱他?他是知道的,可如今连他自己也怀疑了。

  薛宴辞为他掷千金,捧他开演唱会;亲自带他入名利场,大大方方介绍给所有人;恳请大伯出面,帮他找到残缺的技术图纸;给他资源,给他人脉,教他如何立身处世;就算如今要离婚了,也最后抬了他一把,让他成了业内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路知行,你挺好的。”

  “但是我,过不去那个槛。”

  “嗯,我明白你的,是我做错了。”

  “妈!”叶嘉念已经长成一个大孩子了,对薛宴辞的称呼已经从「妈妈」变成了「妈」。

  女儿跑得飞快,裙摆一晃一晃地,散在肩头的长发,像是一片丝绸海洋。

  “妈妈,这个给你。”

  “哪里来的?”

  “前面院子里捡到的。”

  是一朵红色的山茶花,和苏州留园里的一样。

  “宴辞,我们以后买个院子,也种一棵这样的山茶花,好不好。”

  “在房间的一角,摆一架钢琴……”

  这一年,薛宴辞十九岁,路知行二十二岁。

  恍惚之间,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我以前觉得自己是个挺有本事的人,书读得快,科研水准高,手术做的也好;后来接手陆港集团只一年,就翻了两倍业绩;我们结婚,有了叶嘉念,每天和你腻在一起,我好像又回到了十九岁那年。”

  “可这两年来,我才意识到自己一件事儿都没办成,姑娘害怕我,从不跟我说她的事;爷爷去世的时候,还在惦记我有没有和你和好;姥姥每次糊涂,都在问我有没有和你吵架。”

  路知行转头看看薛宴辞,日复一日地憔悴,每一次仔细看她,都好像和上一次不一样了。以前那么骄傲,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现如今就这般落寞地坐在他身旁。

  路知行脱下外套裹着薛宴辞,将她抱进怀里,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把她碰碎。薛宴辞只是一直都在往前看,最终也不知道该将目光落在哪里。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依旧明晃晃的,可照在身上,一点儿暖意都没有。路知行的怀抱,也不像以前那般柔软暖和了。

  读大学的时候,每天的课都从早晨八点半开始,一直到下午五点半才结束。课间十五分钟,薛宴辞就靠在路知行怀里睡觉,中午吃完饭在车里,他也会抱着她睡一会儿。

  那时候,正是薛宴辞从福建来天津生活的第一年,干燥的天气,满是雾霾的冬季,冗长的荒凉……

  那时候,每周四晚上到周天晚上,薛宴辞都拖着路知行陪她睡觉。倒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从那时候起,她在他怀里总是能睡得着,能睡得安心。

  “薛宴辞,你看着我。”

  路知行的亲吻太深了。薛宴辞只好任由他随意摆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一切东西都离她远去了,连年少时最喜欢的人,现如今也要离开了。把他强留在身边的这两年,两个人都过得别扭,最终的选择还是来了。

  可这又如何呢?

  她可是薛宴辞。

  她怎么可以哭呢?

  “这两年,强留你在我身边,貌似什么都没有改变。甚至,一切都更糟糕了。至于,我会不会活得更自由,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离开我之后,能够过得好一些。”

  “知行,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找个你喜欢的小城市,去寻一个普通家庭的姑娘,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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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人家好一些,别像我们似的,总吵架,以后也别当着孩子的面吵架,也别让父母兄弟担心。以后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告诉陈礼,她会帮你的。”

  “如果,我再次同你告白,同你求婚,你还愿意吗?”

  薛宴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好像刚才的嘱托就已经是最后一句了。

  路知行松开抱着薛宴辞的手,将她扶正坐在椅子上,起身整理过自己的头发、衬衣、裤脚,又一次跪在地上向她求婚。

  薛宴辞,我最亲爱的公主。

  上一次,向你求婚,我把自己给你,这一次求婚,我不知道该给你什么了。这两年又四个月,我一直都在懊悔。

  早在我们年少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无法与人分享怀抱的人,可我还是做错了事。

  从那天起,我想等着你,我始终坚信总会有那么一个机会,我能够得到你的原谅。这件事,也成了我这两年里唯一的希冀。

  也是从那天起,你开始站在窗户前吸烟。

  那天,我应该过去找你的,我也应该陪在你身边的。但我害怕你拒绝我,我更害怕自己去了,我连我们能够在一个房子里生活的机会,也没有了。

  这两年里,我看着你的职级越来越高,也看着你离女儿越来越远,但我却什么都没有为你做到。

  但我更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法留住你的心。

  如果我们离婚,你能够放下这件事,我愿意同你离婚。

  只是我爱你这件事,从我见你第一面起,就从未变过。

  面对我这样一个有罪之人,我还能向你求婚,是老天的恩赐。

  宴辞,我过得好与不好,这都不重要。

  我毕生的心愿都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这件事从我见你第一面起,便是如此。后来,我们有了女儿,于是,我的心愿变了,我希望你和女儿都能过得好。

  我从未爱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更不会喜欢除你之外的任何人。

  这两年,我想过无数种道歉的方式,也尝试过无数种道歉的方式,可我看着你越来越瘦,精神越来越差,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该放开你了。

  我的姑娘,我爱你,一如我们初见时彼此的心动,我就是那样的喜欢你,喜欢到我想把全世界都给你。更重要的是,我想把我自己给你。

  我的公主,我爱你,恰如我们重逢时的庆幸,我想向你求婚,我想和你结婚,我想和你有一个我们的家,我日日夜夜,所思所想都只有这一件事。

  我的爱人,我爱你,更如我们婚后日日夜夜的厮混,日日夜夜的床榻美梦。那是我这一生从未拥有过的快乐。

  这份爱,永远都不会变,更不会停止。

  我早就没有资格再去求你和我结婚,和我有一个家,我仍感激我们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宴辞,谢谢你曾坚定的选择过我,给过我一生的美梦。

  可我还是想再求求你,求求你再选择我一次,求求你能再看我一眼,求求你能再允许我抱你一次。

  哪怕都不可以,宴辞,过得开心一点,好吗?这是我最后的祈求,我希望你能健康、平安、快乐。

  薛宴辞听着这长长的一段话,原本以为自己会想起与路知行共同度过的一生。

  可是,没有。

  她想起的是爷爷弥留之际最后说的那句话:小辞,离婚带着孩子的女生,在进步的路上会走得很艰难,一个看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永远都会是主旋律的加分项;想起的是高文虹那位貌美妻子在饭局上的不合时宜;想起的是姥姥从军区职位上退下来,带着叶家经商的这一辈子……

  终于,薛宴辞想明白大伯叶承明在她十九岁那年,执意要给路知行办演唱会时说的那句话了:小辞,路知行各个方面都很好,但是他没有任何可以背叛的砝码,他不适合叶家。

  路知行跪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了。

  薛宴辞看着眼前这个人,想着他当年求婚时的样子,想着他坚持要办婚礼时的样子。

  那时候,好像才应该是自己和他人生的结局。一对新人,彼此相爱到骨子里,所有的家人、朋友都在,彼此事业有成。

  他不敢抬头去看她,只好跪在她的面前,等待一个宣判。

  自己一生于她,满是愧疚。

  等到薛宴辞的眼泪落在路知行手背上的那一刻,她心中有了答案,他也猜到了这个答案。

  薛宴辞要走的路,需要有路知行这样一个人站在她身旁,不需要多么光彩夺目,只要拿得出手就够了。薛宴辞最开始喜欢路知行,好像也是因为这个。

  路知行聪明,会赚钱;路知行知进退,会是身边最得力的人;路知行生得好看,以后孩子样貌不会差。

  只不过后来,薛宴辞从喜欢他,变成爱他,变成爱惨了他。

  毫无办法。

  “薛宴辞,谢谢你。”

  “叶知行,下一次背叛我,我会要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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