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新芽-《上贡》

  “叶先生。”

  路知行回头望去,是许冠昌的养子。

  “薛小姐还好吗?”

  “挺好的。”路知行答道。

  “我明天就要去青海了,然后就直接回加拿大了。”

  路知行点点头,“一路顺利。”

  “麻烦您转告薛小姐一声:这是我第一次来中国,也是最后一次来中国。”

  “好,一定。”路知行点点头应下了,没有多说一句话。

  四月的山茶花早已在上一场暴雨中落尽,路知行开着手电筒仔细瞧着这几棵树,想找找昨晚薛宴辞口中的「院子里的山茶花树长了很多新芽」中的新芽。

  他找到了,是桃子味的卡片。红绳一端绑着粉色的卡片,一端拴在枝桠上。

  路老师,我好爱你,爱惨你了。

  我还活着吗?

  若是死掉了,请记得我爱你,请记得我们的十年。

  若是还活着,我想拜托你两件事。

  如果活着但没救了,就放我走吧。

  知行,对不起,和你说这种话,肯定又伤害到你了。

  你知道我的,很爱漂亮,很要面子。我不想被姑娘儿子、爸爸妈妈、大哥二哥、大伯母看到我全身插着管子的狼狈样。在他们眼里,我薛宴辞就应该是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小姑娘。

  只有你见过我最难堪的样子,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保住最后的体面,谢谢你,知行。

  如果活着还有救,请带着你最好的状态来见我。

  叶知行,你是我的山茶花,是我的理想爱人。

  我永远都爱你。

  路知行捏着卡片一角,带着笑读完所有话。这个傻姑娘,昨天晚上只顾着安慰自己了,可谁又能安慰她呢?

  沙发上放着她昨晚盖过的毯子,房间里都是她的香气,床上也还有她的温度。

  路知行拿起床头柜上薛宴辞每晚都要看的书,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最后那页写着:

  2016年5月4号,青年节,终于考到驾照了,明天要和爷爷去选车。

  2016年5月5号,爷爷说沃尔沃结实,关键时刻能保我一命,就买这个,选了黑色,黑色看起来很酷。

  2028年6月20号,今天是爷爷最后一次坐我开的车了,好难过,我以后再也不会和知行吵架了。

  2035年4月14号,爷爷,小辞好想你。希望明天这辆车能保我一命,我好想活到寿终正寝。

  路知行跑到楼下,打开餐边柜的抽屉想要找薛宴辞的另外两本书,可抽屉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今早没有在家吃早饭,昨晚薛宴辞也没落下运动五十分钟的事。

  在健身房的瑜伽垫上。

  体能训练那本扉页上写着:2010年1月19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术后康复那本扉页上写着:2035年4月14日,学以致用,用以促学,学用相长,知行合一。

  原来昨晚自己在厨房包饺子的时候,她在忙这些事。

  原来她十二岁那年,就决定了要做今天的事。

  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以己为饵,除掉所有人的操作。

  薛宴辞何止是谋略深远,战术大胆。这件事,她从少年计划到青年又计划到中年,整整二十二年。自己在她身边十五年,与她结婚八年,却从没有发现过一丝踪迹。

  路知行对着健身房的镜子,打量了自己好一会儿。原以为自己是了解薛宴辞的,知道她喜欢山茶花,知道她吃面食的时候喜欢放香菜,知道她喜欢开手动挡的汽车,知道她爱美,喜欢漂漂亮亮的......

  现如今,路知行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可笑。

  自己对她的了解只浮于表面,从未真正的深入过到她内心深处,这么一件可怕而又庞大的事,薛宴辞竟然瞒过了所有人,就这么在心里装了整整二十二年,占据她整个人生的五分之一。

  二十二年,二十二场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薛宴辞是怎么做到的?

  出门饺子回家面,路知行煮了一碗泡面给自己。

  等啊等啊,终于等到泡面将碗里的汤汁全部吸尽,才开始拿起筷子吃面。

  薛宴辞长了一双巧手,再难的脑部肿瘤,她都能摘掉;再复杂的实验,她都能复现。可是她从没做过饭,也没摘过一根菜,剥过一颗蒜。

  三十四年,薛宴辞只下过一次厨,给路知行煮了一碗泡面。

  那晚路知行抱着她哄了好久好久,她都没有对他笑,也没有原谅他。最后路知行累倒在沙发上睡着了,薛宴辞都还在生气。

  半夜三点,薛宴辞冲出卧室,踹了路知行一脚,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趾高气昂地说,她原本想睡觉的,可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所以大家就都别睡了。

  那个时候的薛宴辞,真的是太会无理取闹了,也真的是生命力极其旺盛,也自然是漂亮极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那是路知行第一次对她说重话。

  “你连我想怎么样,都不知道,是吗?”薛宴辞吵起架太厉害了,派头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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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辞,我真的很累,昨晚演出三个小时,今天换了两趟高铁才回来,又去工作室忙了一下午。”

  “我昨天等你一整天,今天又等你一整天,我不累吗?”薛宴辞有她自己的道理,有她自己的理论,她永远都特别有理。

  “宴辞,不要这样,我真的很累了。”路知行坐在沙发上说完话,她就一个劲儿地站在他面前掉眼泪,她真的好爱哭啊。

  路知行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吵架了。薛宴辞任性、蛮横、无理,真不是什么理想中的女朋友,更不会是理想中的爱人。

  路知行起身抱她,薛宴辞就一个劲儿地挣扎。路知行松开她,薛宴辞就蹲在地上一直哭。

  “薛宴辞,你告诉我,你想我怎样喜欢你,怎样爱你?”

  她终于不再哭了,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昂着满是眼泪的脸庞问他,“怎样都可以吗?”

  “嗯,怎样都可以。”路知行是想用这句话打发薛宴辞的,只要她不再哭了,只要肯让他睡觉就好。

  “我要你给我很多很多的爱,我也要从你身上索取很多很多的爱,如果不够多,我一丝一毫都不想要。”

  那天晚上自己坐在地上想了很久她的这句话,唯独没有想过会和她分开,更没有想过会与她生死相隔。

  “薛宴辞,我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也会由着你从我身上索取很多很多爱,但可以等到天亮再开始吗?”

  “可我现在就想要。”

  那时候已经半夜四点多了。再有三个多小时,天就会亮了,薛宴辞是一整天的专业课,路知行也约了导师改研究生阶段的第一篇核心期刊论文。

  “宴辞,你可以开车吗?我带你去放烟花。”

  “可是没有烟花。”薛宴辞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样子完全不像是十九岁的姑娘,最多也就只有九岁。

  “有的,在工作室。新年买的,没有放完,我们现在就去。”

  她高兴极了,在睡裙上套了一件松绿色风衣,拎着车钥匙就要出门。

  “宴辞,回来,穿好衣服再去,外面很冷。”

  “没事儿,我们开车去,有空调,不会冷的。”

  薛宴辞是南方姑娘,怎么会知道北方三月初的半夜三更会有多冷。

  路知行打开衣柜想要找条裤子给她穿,结果全是清一色的裙子。若是拿条打底裤给她穿,就凭着她这股子立刻要出门的兴奋劲儿,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路知行最终还是从自己的行李箱中取出一条运动裤,只一下就给薛宴辞穿好了,又将她按在换鞋凳上换好雪地靴,取了件长长的羽绒服穿好,才带着她出门。

  薛宴辞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来就必须得有个人伺候她一样。

  她只会说,“知行,我们去哪放烟花;知行,我们的烟花都是什么颜色的;知行,我们有多少烟花,知行……”

  她穿裤子只会伸腿,穿鞋只会伸脚,穿羽绒服连胳膊都不抬一下,更别提拉拉链了。

  “宴辞,我们去开发区放烟花;宴辞,我们的烟花有红色、绿色、黄色;宴辞,我们有一大箱烟花,能放半个小时……”

  沿着津汉公路朝东南方向,过了空港经济区,又再五分钟,薛宴辞就将车开到了路知行指定的地方。

  她跟着他下车,冻的瑟瑟发抖,眼睫毛上挂满了白色的霜花,白净的脸庞也变得通红,在一片杂草地上疯狂搓着手跺脚。

  “宴辞,回车里坐好,透过玻璃一样能看到。”

  “不要。”她就是这样一个嘴硬的人,只要是她认定了的事,谁都别想说动她。

  路知行拥着薛宴辞站在一片杂草丛里,看了半小时的烟花,终于将她哄好了。

  薛宴辞那时候说,路知行,以后你每年除夕夜都必须要放烟花给我看,否则我就会离开你。

  二十二岁的路知行应下了,就这样为她放了十年烟花,哪怕是她在美国的那五年,他也会在除夕夜,站在她家院门前,放一场烟花。

  只有去年春节,自己爽约了,没有追她到青海,没有在除夕夜为她放一场烟花,就出了今年这桩事。

  回程路上,薛宴辞睡的很熟,折腾了一整晚,她终于困到睡着了。

  路知行吃完泡面,洗过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在梦里,又为薛宴辞放了一场烟花,薛宴辞又陪着自己看了一场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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