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雪崩-《惊骨》

  “陈情,那问心鬼和你说了什么?”

  温潆棠晃动着两只白皙的小腿,踢踏着水波荡漾,如水的眸子偷偷落在了身边人的身上。

  “没说什么,她问我要不要一直和她在一起。”

  说罢,两个人的脸同时一红,赶忙各自错开自己的视线。

  “那...那你怎么说的?”

  温潆棠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水面上,脚尖无意识地在水里划着小圈,荡起的涟漪映着天光,碎成一片细碎的金。

  她盯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斑,就是不敢看身旁人的眼睛。

  陈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水面倒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肯定不行啊,她又不是你......”

  一开始的理直气壮,最后变成了细不可闻的轻言。

  温潆棠的脚尖突然在水里打了个滑。

  哗啦——

  水花溅起老高,打湿了陈情半边衣襟。他愣愣地看着突然扑腾起来的姑娘,对方通红的脸颊像是煮熟的虾子,连耳尖都冒着热气。

  “你、你你......”温潆棠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却被水畔的青石绊了个趔趄,“我、我去看看墨玉!”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湿透的裙摆在水面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陈情呆坐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远处树洞里,时杳杳甩了甩尾巴,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了嫌弃。

  ......

  越过摘容峰,便是通向虞山顶的最后一段路,也是最为艰难卓绝的一段路——冰地荆棘。

  温潆棠站在冰原之上,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霜。

  她看着在自己眼前的延伸的那片冰原,沉默了。

  这个地方确实可怕到了极点——

  脚下是覆盖着的像是一层如蝉翼般透明的薄冰。无数狰狞的冰棱如同巨兽折断的獠牙,从冰层下穿刺而出,犬牙交错,在暮色渐沉的天光下泛着幽冷刺骨的蓝光。

  温潆棠落下的每一步,都仿佛随时会踏破这层脆弱的屏障,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寒渊。

  呼啸的风裹挟着越来越密集的雪片,抽打在裸露的皮肤上,视野被压缩到仅仅身前几尺,天地间只剩下这片纯粹而残酷的白色囚笼。

  “要变天了。”

  或许是因为陈情的这句话,顷刻间大雪飘扬,十里银装!

  他们陷入了十里的冰地囚牢。

  好在烈阳草的汁液还没有消耗太多,足以让他们撑到虞山顶了。

  “跟紧我。”

  陈情的声音从她的不远处传来,空空荡荡,若非是腰间绳索之上传来的重量,温潆棠或许会以为自己又遇见了别的山鬼。

  时杳杳缩在温潆棠的衣襟里,只露出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这片死寂又狰狞的领域。

  “杳杳......”

  “我在。”

  时杳杳越来越习惯温潆棠在她的脑海深处的登场了,不过每一次因为这个声音,时杳杳的警惕心也达到了巅峰。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只的存在吗?”

  “我......”时杳杳愣了愣。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优质青年,一个坚信物质决定意识、崇尚科学理性的现代人,“神只”这个概念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只存在于神话传说、宗教典籍或哲学思辨中。她见过最接近“神迹”的,或许是实验室里可控核聚变那一瞬间的“人造太阳”,又或是量子纠缠那超越光速的诡异联动。她相信规律,相信逻辑,相信可观测的宇宙法则。

  然而……

  “我信。”

  这两个字带上了否定她之前二十多年来的世界观,从心底深处重新升起来的信念感。

  她无法否认自己经历的一切,也许是梦,但此刻还没到该醒来的时候......

  “那你...就要见到她了......”

  “在看到她之前,不要绝望啊......”

  最后这句话,化为荡开时杳杳脑海深处的一层涟漪,和眼前那场“雪崩”的序幕——

  脚下的冰层开始爆发令人颤栗的震动!整个冰地荆棘,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骤然苏醒!

  万顷苍天之上,瞬间被暴怒的白色吞噬!视野里只剩下翻滚、咆哮、遮天蔽日的雪浪,如同亿万匹脱缰的冰原巨兽,从虞山顶峰陡峭的崖壁上轰然崩塌、倾泻而下!

  “雪崩——!”陈情的嘶吼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微弱得如同蚊蚋。

  根本来不及思考!陈情猛地转身,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扑向温潆棠,双臂如同最坚固的铁箍,瞬间将她死死锁在怀中,同时用尽全力向侧面一块突兀耸立的巨大冰岩撞去!

  腰间的绳索瞬间被风雪拉出满弓的形状,勒得温潆棠眼前发黑。

  “抓紧我——!”陈情的声音在温潆棠耳边炸响,那是他第一次对着温潆棠嘶吼。

  然而,人力在天地之威面前,渺小如尘埃。

  轰——!!!

  白色的毁灭洪流狠狠撞上了他们藏身的冰岩,瞬间湮没二人的身体!

  “陈情!”温潆棠在窒息和剧痛中嘶喊。

  然而下一刻,一股更加强横、更加刁钻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来,无数锋锐的冰棱如死神的镰刃,带着毁灭一切的势头,精准无比地、狠狠地——

  锃!

  一声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那根浸透桐油、坚韧无比的绳索,在冰棱的剧烈摩擦挤压下,如同朽烂的草绳,瞬间被切割、磨断!

  腰间那维系着两人、给予温潆棠最后一点安全感的重量和牵扯力,骤然消失!

  “不——!”温潆棠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她甚至来不及感受断绳的冰冷触感,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将她从陈情的怀抱中狠狠撕扯出来!

  视野天旋地转!身体被狂暴的雪流裹挟着,翻滚着,抛飞着……

  “陈情——!!!”她的呼喊被雪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绝望。

  陈情那张瞬间写满惊骇欲绝和绝望嘶吼的脸,只在她眼前闪过一瞬,便被无边无际的白色彻底吞没。

  冰冷,黑暗,失重感……时间失去了意义。

  ......

  惊骨斋中,水汽氤氲。

  陈情在浴室中缓缓脱下了上衣,露出了他那满身伤痕。

  这些伤痕在淮城时杳杳都曾见过,但此刻,他的手指却停在了右胸上方一块看似完好的皮肤上。

  滋啦——!

  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浴室中格外刺耳。陈情面无表情地揭开了那块覆盖在右胸上的“假皮“,露出了全身上下最为狰狞的一道伤口——

  一个足有拳头大小,从肺部而出的贯穿伤!

  他凝望着镜子前的自己......

  一道耻笑从他的喉咙处溢出。

  “呵,当年...就该死在那虞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