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们的值勤周(四)-《一叶知秋:龙城故事》

  上午,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法律系教学楼前干净整洁的空地上。方圆圆和秦金凤刚刚完成了这片区域的清扫,将最后一点残渣和灰尘倒入垃圾桶。两人都微微喘着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秦金凤直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角,小声说:“圆圆,我有点累了,腿都酸了。”

  方圆圆看了看四周,确实已经一尘不染,便点点头,指着门前干净的水泥台说:“嗯,我们也干完了。坐下歇会儿吧,就一会儿,应该不要紧的。”

  两个内向的女孩相视一笑,如释重负地坐在花坛边,享受着片刻的宁静和阳光。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只见潘禹会背着手,脸色阴沉地从教学楼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那个如同影子般的自律会会长贺万年。

  潘禹会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花坛边休息的方圆圆和秦金凤,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快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声音带着惯有的严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值勤时间不好好劳动,坐在这里偷懒?像什么样子!”

  方圆圆和秦金凤吓得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从花坛边弹起来,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战战兢兢地小声问好:“潘主任好……”她们性格本就怯懦,被潘禹会这么一吼,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起要解释。

  正在一楼大厅里擦拭玻璃门的宣萱和路璐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探出头来看。见到潘禹会又在训斥自己班的同学,宣萱立刻走了出来,语气虽然恭敬,但带着维护之意:“潘主任,圆圆和金凤已经把教学楼门前全部打扫干净了,她们刚干完活,就是坐下歇一两分钟,这……也没什么吧?”

  路璐的性子更直些,忍不住嘟囔道:“就是啊,潘主任,我们干活这么累,完成任务了歇一下都不行吗?这也太不人性化了……”

  潘禹会被两个女生当面顶撞,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他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宣萱和路璐一眼。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潘禹会身后、眼神四处乱瞟的贺万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忽然指着秦金凤的左手手腕,阴阳怪气地开口:“咦?同学,你这手上戴的红绳子挺别致啊?哪买的?”

  潘禹会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果然看到秦金凤纤细的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编织精致的红绳。他像是终于抓到了确凿的把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充满了威严:“学校明令禁止学生佩戴任何首饰!你不知道吗?你这是公然违反校纪校规!像什么话!”

  秦金凤本来就被吓得够呛,一听这话,更是委屈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急忙解释:“潘主任……这…这不是首饰……这是我妈妈给我戴的……我们老家那边……有…有说法的……保平安的……”她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清楚。

  “说法?什么说法!”潘禹会根本不耐烦听,粗暴地打断她,“都是封建迷信!纯属狡辩!你们四班的学生,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劳动偷懒,纪律涣散,现在还公然违反校规戴首饰!简直无法无天!”他越说越气,转头对贺万年下令:“贺万年!给她记上!扣分!必须严肃处理!”

  贺万年立刻拿出小本子,作势要记录。

  “呜……”秦金凤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显得无比可怜和无助。

  宣萱赶紧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金凤不怕不怕,没事的!等陈老师过来!”她抬头毫不畏惧地看着潘禹会。

  路璐更是直接,立刻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大声说:“喂!陈老师!你快来教学楼这边一趟!潘主任和贺会长要给我们班金凤扣分!就因为她戴了根妈妈给的红绳!……对!你快来!”

  潘禹会一听“陈老师”三个字,头皮就有点发麻,再听到路璐直接打电话叫人了,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厌烦。他是真不愿意跟那个油盐不进、道理一套一套的陈秋铭当面理论。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也顾不上再训斥,几乎是脚步不停地,转身就快步上楼回了自己办公室。

  贺万年一看靠山走了,自己更不敢独自面对四班这群“刺头”,尤其是马上就要来的陈秋铭,吓得脸色发白,夹着本子,也灰溜溜地赶紧跑走了。

  不一会儿,陈秋铭就带着金叶子和祁淇赶到了教学楼前。方圆圆和秦金凤一看到陈秋铭,就像看到了主心骨,立刻围了上去,眼圈都红红的。

  方圆圆抢先说道:“陈老师……刚才我和金凤真的把地都扫干净了,就是有点累,坐下歇了不到一分钟……潘主任就过来骂我们偷懒……”

  路璐气鼓鼓地补充:“还有那个贺万年!嘴真贱!就是他指着金凤的红绳挑事!潘主任就说金凤违反校规,要扣分!”

  宣萱一边轻轻拍着还在抽泣的秦金凤的后背,一边说:“潘主任还说我们四班太不像话了,无法无天!看把金凤吓的!”

  金叶子和祁淇也听得火冒三丈,纷纷声援:“太欺负人了!”“就是!凭什么啊!”

  陈秋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的方圆圆,又看看被宣萱搂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秦金凤,再听到潘禹会那番“无法无天”的评语,一股怒火“噌”地就冲上了头顶。他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锐利。

  “你们继续干活,不用担心。”陈秋铭对几个女生说完,转身就大步流星地直奔教学楼而去,“我上去一趟!”

  “咚咚咚!”陈秋铭敲响了潘禹会办公室的门,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潘禹会正坐在办公桌后,假装看文件,一看到陈秋铭进来,下意识地就开始抓自己那没几根头发的脑袋,脸上露出烦躁又无奈的表情。

  “潘主任,”陈秋铭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刚才教学楼前面的事情,我都了解了。我认为,您的处理方式非常不合适。”

  潘禹会想开口,陈秋铭却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第一,关于休息问题。学生们是在保质保量完成既定劳动任务后,进行的短暂休息。这是人的基本生理需求,合情合理。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监狱。就算是监狱,也不能剥夺犯人合情合理的休息权吧?您因为学生休息一两分钟就斥责为‘偷懒’,这不符合现代教育管理的人性化原则。”

  潘禹会的脸涨红了,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词。

  陈秋铭步步紧逼:“第二,关于秦金凤同学手上的红绳。这件事我早就注意到了,并且亲自和她家里联系核实过,也咨询过市民族宗教事务局的同志。他们西南地区部分少数民族确实有这样的风俗习惯,长辈给孩子佩戴红绳寄托着美好的祝愿和祈福之意,是具有民族传统文化内涵的行为。我们的校规校纪,难道能凌驾于国家的民族政策之上吗?能无视对少数民族风俗习惯的尊重吗?”

  潘禹会被这一顶顶“大帽子”扣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却又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既然是特殊情况……那就……那就特殊对待吧……不…不扣分了……”

  陈秋铭却还没完,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另外,潘主任,我还听说您评价我们四班‘无法无天’?请问您这个结论是基于哪些具体事实得出的?能否举几个例子说清楚?这个定性非常严重,我需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潘禹会顿时狼狈不堪,支支吾吾地说:“那个……当时……当时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一时激动,脱口而出……陈老师你不要太在意……就当我没说……”

  陈秋铭这才见好就收,微微颔首:“那就好。希望潘主任以后下结论能更审慎一些。毕竟,每一个班级的形象和学生的名誉,都很重要。”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潘禹会一个人在那里运气。

  走下楼梯,陈秋铭对等在那里的女生们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了,金凤。我跟潘主任说清楚了,系里不会扣你的分。圆圆也没事,该休息就休息,这是你们的正当权利。”

  “谢谢老师!”

  “太感谢您了,陈老师!”

  秦金凤和方圆圆破涕为笑,连声道谢,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陈秋铭带着金叶子和祁淇,走到不远处的河边长椅坐下。春风吹拂着柳条,水面波光粼粼,但他心里的火气还没完全消下去。

  “这个潘禹会,真是太不像话了!简直一点人情味都不讲!”陈秋铭忍不住抱怨道。

  金叶子递给他一瓶水,柔声安慰:“铭哥,别生气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伤身体。”

  祁淇也附和:“就是就是,他就那样,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

  正说着,典晨阳和李一泽走了过来。典晨阳拿着手机,表情有些无奈:“铭哥,刚贺万年给我打电话,说潘主任吩咐,系里仓库需要清扫一下,其他班都没空,让我们四班派个男生过去帮忙干活。”

  陈秋铭冷哼一声:“他怎么不直接给我打电话?”

  典晨阳笑了:“他哪敢啊?吓死他!”

  陈秋铭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典晨阳说:“那你就回复他,你找不到我,你又做不了主,没办法。”

  典晨阳立刻心领神会,当场就给贺万年拨了回去,还特意开了免提。

  “贺会长啊,你说的派男生干活的事,我就是一个班长,做不了主啊!我又联系不上陈老师,没办法执行啊。”典晨阳的语气十分为难。

  电话那头贺万年的声音传来:“这可是潘主任的指示!”

  典晨阳:“那我们也得先听陈老师的啊!他不发话,谁敢随便听调遣?要不……你试试联系一下陈老师?”

  贺万年显然也没辙,只能悻悻地挂了电话。

  果然,没过两分钟,陈秋铭的手机响了,是潘禹会打来的。陈秋铭心想这个贺万年不敢找自己,又把潘禹会搬出来了。

  “陈老师啊,”潘禹会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后勤处这边急着要整理系里的仓库,其他班级都上课呢,你看,能不能从你们四班派一个男生,过来帮自律会的同学干点活?就一个就行。”

  陈秋铭语气如常:“哦,行啊。派谁呢?”

  潘禹会:“这个你定,谁都行,派一个过来就好。”

  陈秋铭:“好的,没问题。”

  放下电话,陈秋铭嘴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容,对金叶子说:“叶子,通知新文理,让他去系里找自律会报到,帮忙干活。”

  典晨阳一听就愣了:“铭哥!没搞错吧?我新哥那腰!老毛病了!严重得很!别说干活了,他能好好站着活着都不容易!你让他去?”

  陈秋铭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那我有什么办法?潘主任亲自指示的,让我自己派一个男生,‘谁都行’。新文理难道不是男生吗?我觉得他很行啊。”

  旁边的李一泽、金叶子、祁淇瞬间明白了陈秋铭的用意,相视一眼,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金叶子强忍着笑,给新文理打电话。新文理那慢性子,反应总是慢半拍,金叶子在电话里耐心地、反复地说了三遍,他才终于听明白是要他去系里帮忙干活。

  果然,不到二十分钟,典晨阳的手机就又响了,是贺万年打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典晨阳!你们班那个新文理怎么回事啊?我们刚让他搬把椅子,他直接就躺地上嚎叫说腰断了!疼得死去活来的!我和郝诚刚用担架把他抬到医务室!这算怎么回事啊!”

  典晨阳放下电话,对陈秋铭说:“铭哥,果然‘出事’了。”

  陈秋铭点点头,语气“沉重”:“唉,真是太不幸了。新文理同学是在为自律会协助劳动时受的伤,这属于典型的‘工伤’啊。晨阳,一泽,你俩代表班级,赶紧去医务室看看情况,了解一下‘伤情’。”

  典晨阳和李一泽憋着笑,快步赶往医务室。

  一到医务室,就看到新文理正躺在病床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表情痛苦,声音洪亮:“哎呦喂……我的腰诶……不行了……折了折了……”

  孟文桂医生正在给他后腰贴上一大块膏药,无奈地说:“没事,就是扭了一下,贴点药休息两天就好。”

  新文理却嚎得更起劲了:“孟医生……轻点……疼啊……”

  贺万年和郝诚则一脸晦气地站在旁边,满头大汗,显然刚才抬担架累得不轻。

  李一泽走过去,故作严肃地问:“贺会长,这怎么回事?新哥不是好心去给你们帮忙干活的吗?怎么成这样了?”

  贺万年一脸懊丧,简直欲哭无泪:“别提了!还干什么活啊!他慢悠悠地过来,我跟他费劲巴拉地沟通了半天,刚让他搬一把轻飘飘的木头椅子,还没离地呢,他就‘嗷’一嗓子躺地上了!非说腰断了!我和郝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过来!累死我了!”

  郝诚也揉着发酸的胳膊,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家伙看着胖,还真沉……我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

  一旁的典晨阳看着贺万年和郝诚那副倒霉样,实在忍不住,背过身去,肩膀不停地抖动。

  李一泽强忍着笑意,板着脸,对贺万年和郝诚说:“陈老师说了,新文理同学是在协助你们自律会工作期间受的伤,属于工伤。他的后续治疗和休养,你们自律会得负起责任来。”

  贺万年和郝诚对视一眼,脸上写满了“后悔”和“服气”。贺万年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服了……真服了……以后……以后可不敢再麻烦你们四班了……”

  郝诚也赶紧补充:“以后我们见到四班的人……一定绕路走……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李一泽看着两人认怂的样子,这才冷笑一声,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露出了胜利者的姿态。他心里暗想:小样儿吧,就你们这点道行,还敢跟我们铭哥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阳光透过医务室的窗户照进来,躺在病床上的新文理偷偷睁开一只眼,瞄了瞄贺万年和郝诚的窘态,嘴角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然后继续投入地、卖力地呻吟起来:“哎呦……我的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