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薛家三子-《细雨骑驴入玄门》

  野道上,几匹马疾驰而来。

  马蹄上包了布,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一股烤肉的香味,似有若无,飘了过来。

  “好香,有人在烤肉?”

  一马当先,骑在最前头的年轻人最先闻到香味,马速顿时降了下来。

  他速度一慢,跟着他一起骑的几匹马,速度也都慢了下来。

  “为何停下?”骑在左侧,年纪最大的中年汉子,严肃询问。

  年轻人回过头,“五叔,你没闻到香味吗?”

  香味?

  被年轻人一提醒,被唤作五叔的中年汉子,也隐隐闻到一股肉香。

  “是有香味。”

  “有人在烤肉?”

  另两人也纷纷开口,唯有被围在最当中,苍白瘦削的少年,一言不发。

  少年勒住马缰,一双眼乌沉沉的,看向前方的树林子。

  “五叔,”少年拿着马鞭,指向林子,“香气是从前方那片林子里传出来的,有人在林中歇脚。”

  “咱们过去看看。”

  “三公子,”中年汉子明显不赞同少年的提议,“咱们好不容易摆脱追兵,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公子还是早日回到并州才好。”

  少年摇头苦笑,“回并州?这一路上,关卡重重,朝廷已经下了公文,要追缴我这个叛贼余孽……”

  说到最后,少年已是咬牙切齿,满含悲愤。

  叛贼余孽,如今最大的叛贼,就是薛家。

  这少年便是薛定山嫡枝嫡脉的子孙,薛承江的第三子,薛平安。

  本是金尊玉贵的少年,自幼长在定州。

  可皇帝越老越昏庸。

  他怕薛家造反,一步步试探薛家底线。

  先是收回了封给薛家的滁州,薛家为了百姓安定,忍了。

  后又收回了薛家自筹粮草,军饷的权力,将薛家军归于朝廷军部管理。再由军部给薛家军划定粮草、军饷还有军备物资等物。

  这样一来,薛家军就再不是薛家私部,而是朝廷军队。

  圣旨传来,父亲在书房中坐了许久。

  那年,他七岁。

  虽才七岁,他已经和哥哥们坐在一起,听父亲和薛家军的将士,还有幕僚们,共商大事。

  叔伯们都说朝廷昏庸,当今皇帝越老疑心越重。

  这一次次的试探,已经表明朝廷已容不下薛家军!

  更容不下薛家人!

  父亲应早做打算!

  父亲沉默良久,才摇头叹息,“我薛家并无不臣之心,皇上心有疑虑,若是此举能安圣心,能让皇上收回对薛家的疑虑……薛家再退一步也无妨。”

  “王爷!”

  “主公!”

  叔伯们纷纷劝父亲三思,可父亲却道,“我知你们为我薛家打抱不平,可当年旧事毕竟已是旧事,如今已过了两百多年,再多恩怨也该放下。”

  “当年我薛家老祖宗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疾苦,心甘情愿退让一步……如今,若我为了一己私心,违抗圣令,挑起战端……”

  “……日后九泉之下,我薛承江有何面目,再见薛家老祖宗?”

  叔伯们皆无言。

  他就知道,父亲又要退让了。

  果然,朝廷顺利收回了薛家军的军权,甚至将薛家军更名为并州军。

  随着圣旨而来的,是堂堂异姓王,被朝廷封为并州大将军。

  欺人太甚!

  可父亲,仍旧接受了。

  再再后来,就是一纸圣旨,圣旨上写明,薛家三子天资聪慧,有令祖薛氏丁山之遗风,召其进京。

  母亲接到圣旨,就哭了。

  圣旨上语焉不详,说得花团锦簇,什么有感薛家忠义,特许一位薛家子入读太学,跟着满腹经纶的大儒,学习子学经义。

  母亲哭着骂,“什么入太学?分别是入京为质!”

  父亲沉默不语。

  “你还退?你再退下去,人家就要把刀,砍在你脖子上了!”

  母亲搂着他大哭。

  因为她知道,父亲还会退。

  他会被送去京城,承恩也好,为质也好,她见不到她的小儿子了。

  父亲带他到书房,亲口问他,“平安,为父准备送你上京,你……愿去吗?”

  “父亲,非去不可吗?”他问。

  “非去不可,”父亲沉默良久,“这是皇命!”

  薛平安垂下眼,“那儿子去!”

  父亲喉头滚动几下,抬手想摸摸他的头,抬到一半又放下。

  “平安,到了京城,要谨言慎行。”

  “忘了你薛家异姓王嫡枝血脉的身份,就当你是个普通人,莫要招惹事端,与人争执,能忍让的处处忍让,不能忍让的……也要忍……”

  “为父只希望,你如你的名字一般,平平安安……”

  薛平安默不作声地听了,最后躬身施礼。

  “是。”

  那年,他九岁。

  他初到京中,犹如无知稚子初到热闹繁华之地。

  薛平安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傻气,一副乡下小子初入京城,没见过世面的无知模样,惹来京中权贵子弟的肆意嘲笑。

  入读太学,也顺理成章,成了学得最差的一位学子。

  时日久了,薛平安便感觉到,皇帝对他的兴趣淡了。

  不枉他装痴卖傻三四年。

  传闻中最聪慧,最似薛丁山的薛家三子,真实模样是如此蠢笨,那薛家其他的儿子更不足为虑。

  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的皇帝老儿,果然放了心。

  他在京中为质,几个月才有一封家书送至京城。

  家书经过朝廷查验,才会送到他手上。

  家书多是母亲执笔,信上写得寥寥,无非是问问起居,天冷记得添衣,天热记得避暑……信的末尾还要附上叩谢圣恩的话语。

  母亲连个想念的话,都不敢在信上写。

  唯恐某句不当,会引来朝廷猜疑,说薛家心怀怨怼。

  为质的日子,难熬得很。

  他在皇帝面前演戏,在勋贵子弟面前演戏,在太学师长同窗面前演戏,一转眼,就演了十年。

  到了后来,薛平安已经分不清,他如今这副庸庸碌碌的模样,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

  十年藏拙,十年蹉跎,他错过了太多。

  甚至以后,他还要继续庸庸碌碌过完一生。

  倘若天下太平,百姓无事,薛家无事,他……能忍。

  只可惜,宝座上的皇帝,忍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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