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四顾荒荒孰我容-《一点萤》

  生日宴的事情似乎在临溪传开了。

  巧的是,景澜为了一个女演员大打出手的事也在临溪上流圈子里传开了。

  就连一向不喜欢在圈子里八卦的李琳,都知道景氏总裁有时间为了戏子打架,却没时间和尹柔一起吃饭。

  郁江离心怀惴惴,尹柔罪不至此。

  转眼到了端午节,顾霜辰带她看了一场无比盛大的龙舟赛,当天夜里,两人便开车往光怀市出发。

  郁江离答应他的,带他去见外公外婆。

  第二天中午,汽车穿过一段压得板硬的黄土路,转到仅有一车宽的石板路上,老远看到浓郁的槐树下站着两个老人。

  郁江离坐在副驾驶,指着他们道:“就是那里。那是我外公外婆。”

  顾霜辰摇下车窗,清雅的槐花香气扑面而来。

  在老人热情地指引下,顾霜辰把车停进小院。

  小院十分宽敞,四四方方的菜畦里种着常见的蔬菜,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着光。

  菜畦前有几棵金针,在一片浓绿中开出橘色的花,白色的小蝴蝶被突然到来的汽车吓坏了,扑闪着翅膀飞出院外。院子西北角,栅栏陡然升高,就着栅栏搭了一座葡萄藤架。阳光透不进来,荫凉荫凉的。

  顾霜辰下车,同郁怀民夫妇打招呼,转身去后备箱拿礼物。那是郁江离前两天在临溪选购的特产。

  郁江离叽叽喳喳,同郁怀民夫妇说个不停。但得到的回应却不多。

  顾霜辰把礼物搬进堂屋,一转身,发现两位老人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浑浊,冲动,欲言又止。

  不及眨眼,杜兰心笑了,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慈祥:“不用带东西,家里什么都有。你们回来就好。”

  郁怀民转向一边,片刻之后,才扭过头来,“你们开车回来得多久?”

  顾霜辰一顿,方才在院子里,郁怀民已经问过一次。心想也许是老人太紧张了,顾霜辰没往心里去,“差不多要12个小时。”

  郁怀民点了点头,沉默地走向一边。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面,郁江离忽然觉得外公苍老了很多。外公年轻时当过兵,上过战场,家里现在还留着三枚军功章。他的身板一直笔直的,英挺的,像伟岸的山峰。

  可现在,外公的背坨了,脚也抬不起来,走路时发出突擦突擦的声音,颓然像一棵追不动太阳的向日葵,沉沉地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外公坐在躺椅上,合上了眼睛。浓郁透紫的葡萄藤架遮住了阳光,将躺椅上的人完全笼在阴影之中。

  郁江离让顾霜辰在房间休息,自己去厨房帮外婆洗菜。

  杜兰心拿出自己包的粽子,放在手心,不凉不热,递给郁江离两个:“人家吃粽子吗?去给人家送一个过去。这是我昨天晚上煮的,在大锅里闷了一宿,现在正好吃呢。”

  “好!外婆包的粽子最好吃了!不过他是南方人,可能喜欢肉粽。”郁江离说着,接过过粽子,转身出了厨房。关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外婆抬着手背,抹了抹眼角。

  印象中,外婆总是很平静。上次见外婆这样,还是十年前舅舅夜里探亲,只待了两个小时就匆匆离开。

  顾霜辰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睡不着,起来坐在八仙桌旁,好奇地把玩起上面的小物件。

  郁江离拿了两个温热的粽子,递给顾霜辰一个:“红枣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顾霜辰接过粽子,熟练地拆下系在上面的马莲草,笑着说道:“喜欢呀!我其实吃不惯咸粽,但爷爷和…和我爸都吃得惯。”

  也许是北方的平原太过辽阔,他的心胸也豁达起来。曾经十分介意的事情,此刻竟不值一提。

  吃过粽子,郁江离把粽子叶泡进水里。顾霜辰好奇地问:“这样是为了重复利用吗?”

  “以前时。现在条件好了,都是一次性的。不过,泡在水里可以避免招苍蝇。”

  郁江离神秘一笑,递给顾霜辰一片湿巾,又去了厨房。

  午饭时,江荀驾着电三轮来了。顾霜辰本有些拘束,见到江荀仿佛他乡遇故知,和江荀打招呼都随性了许多。

  四凉四热,一个冬瓜虾皮粉丝汤。大家围坐在圆桌旁有说有笑。

  郁怀民和杜兰心对顾霜辰挺满意的。

  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外孙女,向来面黄肌瘦,沉默寡言。但这次和顾霜辰一起回来,却是容光焕发,喜笑颜开,那张沉默地小嘴自从下车后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简直像换了个人。

  让顾霜辰意外的是,郁怀民七十又二,退休谈起经济形势,却一针见血。

  杜兰心帮顾霜辰添了一勺汤,顾霜辰忙起身,端起汤碗凑了过去。

  杜兰心笑了,浑浊黯淡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温柔的光。

  顾霜辰刚刚坐下,杜兰心无意间问了一句:“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爷爷,父亲,继母,还有一个哥哥。奶奶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去世,我也没见过她。”

  “哦。”杜兰心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你的名字,叫霜辰?”

  “是。爷爷说,我出生时落了当年的第一场霜。”

  “听妮妮说,你是十一月初一的生日?”

  “才进冬月,临溪就落霜了!”

  杜兰心的语气淡淡的,似有疑问,又似自言自语。

  顾霜辰一心想着“妮妮”这个名字,探究地看向郁江离:“你叫妮妮?”

  不等郁江离开口,江荀抢着解释道:“对啊!本来我姐要叫江宝妮的,我外公给取的名字,好听吧!”

  “好听!”顾霜辰柔和地笑笑,江宝妮,真是个岁月静好的名字。

  江荀继续说道:“我的名字也好听,我叫江宝妤!”

  说完,江荀无比自豪地抬起头,等着顾霜辰投来羡慕的眼神。

  顾霜辰不知哪来的心思,脑子一热就想逗逗她,于是皱着眉看了看桌子中间,那盘被挖了大半嫩肉的鲤鱼。

  江荀“哼”了一声,“你就这样吧!等你结婚,咱们再聊!”

  见江荀如此失礼,杜兰心忙嗔怪道:“小妤,没规矩!”

  顾霜辰吓得直作揖:“怕了怕了!再也不敢了!”

  郁江离脸颊红红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娇恼着在顾霜辰背上拍了一把。

  饭桌上笑作一团。

  吃过午饭,郁江离带着顾霜辰去了旁边的农田,两人沿着田埂,在果树投下的矮荫下散步。

  郁江离把自己名字的由来告诉了顾霜辰。她其实一直不太敢正视那段过去。被爷爷嫌弃,让父母为难,幸好外公外婆接住了她。

  她不确定,顾霜辰愿不愿意接受这个被踢来踢去的她。

  顾霜辰拉着她的手,亲昵地喊了一声:“妮妮。”

  一下子把郁江离喊得又羞又臊,垂着头不敢做声。

  “虽然郁江离这个名字也好听,但我好喜欢江宝妮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你是外公心尖上的宝贝。”

  说着,将她搂进怀里,“也是我的宝贝。”

  回去后,江荀一个人坐在客厅玩手机。

  郁江离见状,问了一句:“外公外婆呢?”

  “他们在里屋。”江荀随手一指。

  郁江离抬头,那个房间虽小,却是郁怀民的书房。

  朱红色的实木房门紧紧关闭,里面隐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隔着房门,耳边还嘈杂着江荀打游戏的声音,郁江离根本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时候不早,她和顾霜辰准备启程,回临溪了。

  带着不舍的心情,她叩响了房门。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郁怀民打开了房门。郁江离朝里一看,只见外婆坐在单人床上,粗糙干枯的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

  外婆的眼睛有些红。

  郁江离正要开口,却被外公堵了出来。

  不一会儿,外婆也出来了。

  郁江离心里怏怏的。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她是在外公外婆跟前长大的,如今一年只能回来一两次,又要匆匆离开。

  外婆的心情,她懂。

  郁怀民沏好了茶,正好凉到适宜的温度。打开白瓷茶壶,给顾霜辰倒了一碗:“喝点水吧!”

  顾霜辰不好推辞,微躬着身子,陪他坐在桌边。

  茶壶和茶碗都有些旧了,但刷洗得干净,材质应该是不错的白瓷,即便边缘处有了岁月的磨损,但仍旧白亮白亮的,茶水喝净,还能在茶碗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郁怀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家里只有些粗茶了,还喝得惯吗?”

  顾霜辰抿了一口,茶叶的清苦混着茉莉花的香气,浓郁扑鼻,入口却十分爽利。他不禁想起了张禹澄带他喝京都大碗茶的情景。张禹澄坐在长木凳上,伸着拇指:“咱这大碗茶,全国独一份儿!”

  于是试探地回答:“喝得惯,有点大碗茶的意思。”

  郁怀民看着顾霜辰,哈哈大笑:“不错!我前些天特意托人从京都带来的。”

  京都。顾霜辰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下意识问:“外公,您去过京都吗?”

  郁怀民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以前跑业务,去过临溪。你爷爷是做木材起家,我可能认识,他叫什么名字?”

  “顾荒容。”

  郁怀民端起茶壶,正要给顾霜辰续上,动作忽然一顿,“你长得…像你爷爷吗?”

  “外人都说像的,但爷爷说不像。”

  顾霜辰说着,从郁怀民手中接过茶壶:“外公,我来。”

  郁怀民手指一松,茶壶便被拿了过去。

  棕绿色的茶叶在金色的茶底里打了个旋,浮上水面,最终又缓缓沉了下去。

  “四顾荒荒孰我容?”

  “是的。爷爷也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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