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佛狮愚虎-《八道横行》

  “我和姚敬城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自然算不上吃里扒外,您觉得我说的对吗,李老。”

  杜煜满脸笑意的看着面前之人。

  空旷的房间内,李吞魄背靠着一根立柱,缓缓挺直了佝偻的腰背,抬手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灰尘。

  他并没有跟随李啸渊一同追出毛楼,盛怒之中的李啸渊也没有发现这点。

  不过就算是发现了,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在李啸渊看来,以李吞魄的实力,有他无他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吞魄慢慢悠悠走到桌边,在李啸渊方才的位置坐了下来。

  “杜老板,你摆了姚老板一道,难道就不担心他冲上楼来杀了你?”

  “当然担心了。”

  话虽这么说,但杜煜脸上的表情却分外淡定。

  他亲手将满地翻倒的座椅一一扶了起来,有些心疼的摩挲着磕碰出的缺角。

  “不过他现在没时间上来,而且也不敢上来。我虽然是个安分守己的生意人,但这座楼好歹也是我经营了多年的老巢,我要是在这里被他杀了,那我也不用混了。”

  “这么看来,杜老板你给姚敬城找了个好对手啊。”

  “堂堂洪图会的红棍,在南国那边,可是横行一方的狠角色,自然要格外的重视。”杜煜理所当然道。

  李吞魄凝视着这位神色从容的毛楼东主,明明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半点咄咄逼人的气势,可自己心底的那股忌惮却在不断滋生浓厚。

  “不过小刀堂在跳涧村里可不止只有一个红棍姚敬城啊,杜老板不会忘了这点吧?”李吞魄沉声提醒道。

  “当然忘不了,不过现在要找他麻烦的,也不止我毛楼一家啊。”

  杜煜双手按着椅背,说道:“他今天旗帜鲜明站了李家的队,抬手打了黄家和孙家的脸,两家可是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时候又恰好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出现在眼前,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袖手旁观。”

  杜煜笑道:“说起来,这件事还得要感谢李老您啊。”

  “我可不敢居功。如果没有杜老板你提醒,我也想不到姚敬城居然想把我们四家一锅端了,他也不怕撑死自己!”

  李吞魄一张老脸上浮现怒意,眼底还有淡淡的余悸。

  如果没有杜煜通风报信,姚敬城的计划还真有不小的成功几率。

  一旦让他成功劫走符离谋,重注挤崩赌盘。不管李家是选择掏出家底赔付,还是选择赖账,他李吞魄都难逃一死。

  “老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他要是怕死,就不会来跳涧村插旗立棍了。”杜煜哈哈一笑。

  李吞魄略带担忧问道:“杜老板,姚敬城当真能死?要是今天晚上让这个凶徒给逃脱了,咱们恐怕也无法继续在跳涧村呆下去了。”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就算黄家和孙家会出手拦住小刀堂的人,可姚敬城自己本身可就是命途八位之下一等一的好手,比起眼下高居狩单榜首的李啸渊也毫不逊色。

  杜煜找来的人当真能够杀的了他?

  能与不能,其实杜煜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也没见过沈戎本尊,只和他手下的一头野虎有过来往。

  “野虎.”

  杜煜心头一动,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容:“事到如今,我与李老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些事情也不该再继续瞒着您了。”

  “其实,我跟正北道环外的山里边也有些联系,那些野兽是个什么样的行事作风,您应该比我清楚。姚敬城碰上他们,就算不死,那也得脱一层皮。”

  杜煜话音一顿,又掏出一枚子虚乌有的定心丸,大方喂给李吞魄。

  “况且等倪武那边的事情结束了,以他的实力,回过头来杀一个重伤的姚敬城,应该不成问题吧?”

  听到这话,李吞魄心头一颤。

  倪武在跟孟极脉的齐空动手之后,便在跳涧村销声匿迹。

  自家麾下的眼线遍寻全村都没有结果,可对方却十分突然的出现在毛楼之中,而且还是在孙家和黄家被逼退场之时,现身劫走了至关重要的符离谋。

  时机拿捏的如此恰到好处,这后面肯定有杜煜的身影。

  而且此刻听杜煜说话的语气,分明可以指使倪武。

  足可见他与倪武之间的关系极不简单。

  李吞魄沉声问道:“杜老,我冒昧的问一句,您跟倪武之间,是个什么关系?”

  “说起来,这里面的故事可就长了。”

  杜煜笑了笑:“不知道李老您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儿?”

  “什么?”

  杜煜一字一顿:“八拜之交!”

  扯淡!

  李吞魄不是不相信毛道和人道的人会结拜成为兄弟,而是不相信以倪武的性情,会瞧得上杜煜这种阴险小人。

  不过,不管其中真相如何。眼下在跳涧村中,还真是这位惯以怯懦示人的毛楼之主在掌握局势。

  人道贼,贼在心啊。

  李吞魄心头感慨。

  “杜老板当真是下了一盘好棋啊。”

  “李老谬赞了,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也是靠着大家帮忙。”

  暂时稳住了这头城府极深的老虎,杜煜转而主动出击。

  “其实我心里也有一丝好奇,李啸渊在贵族地位不低,您老这样做,事后不会有麻烦?”

  “李家不止一个少爷。”

  李吞魄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李啸渊行事蛮横霸道,我作为族叔,不能制止他,是我无能,只能尽量为家族挽回损失。如果族中要怪罪,我受着便是。”

  “贵族高层若是眼睛不瞎,那李老您不止无过,反而有功,理应得到褒奖。”

  杜煜闻言哈哈一笑,眉眼倏然往下一压,眼中涌现凛然杀气。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是该死的人,一定得死。”

  “冬狩收官,村中混乱,李家的人要看管好自己的地盘,不会轻举妄动,以防有人浑水摸鱼。”

  杜煜追问:“那拓跋獠?”

  “他跟李啸渊之间的交易,你相信吗?”李吞魄反问。

  杜煜摇头:“我不信。”

  “我也不信。”

  “那李啸渊会不会信?”

  “他信不信,从他追出毛楼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重要了。”

  李吞魄语气平静道:“好虎架不住群狼,更何况还有一头恶狮在侧。”

  “听到了吧,倪兄。”

  在李吞魄错愕的目光中,杜煜从怀中摸出一条袖珍电话机,凑在嘴边。

  “你放心,兄弟我肯定不会让你以少对多。不过能不能抢得到李啸渊的耳朵,就看你自己了。”

  说完这句话,杜煜若无其事的挂断电话,从桌上端起一杯已经冷透的茶水。

  “李老,晚辈以茶代酒,祝我们生意兴隆。”

  李吞魄脸色阴沉,咬着牙道:“也祝杜老板你一路顺风。”

  杜煜满面春风:“多谢。”

  茶盏碰撞,发出一声脆响。

  啪。

  啪。

  倪武捏碎手中的袖珍电话机,于一处屋脊之上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紧追不舍的身影。

  “倪武,把人交出来。”

  圆月之下,大雪飘扬。

  李啸渊踩在一头脊兽头顶,身上狐裘迎风摆荡,猎猎作响。

  拓跋獠落后几个身位,毫无形象可言的蹲在一角,单手撑着下巴,像是看戏一般,目光在远近两人之中来回跳跃。

  倪武眼神冷漠,缓缓抬起左手,张开五指,露出掌心之中一道狼头人身的地道仙家灵体。

  这一举动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有种,你就过来拿。

  亲族血仇,首领大位,此刻近在咫尺。

  李啸渊眼角余光从拓跋獠身上一扫而过,紧跟着眉心之间便浮现出三横一竖的斑斓虎纹。

  白神者,监兵神君,主兵戈杀伐。

  细碎如沙的铁屑从李啸渊两袖中流出,漂浮身侧,随着他手臂挥落,顷刻如一片浪潮蜂拥向前。

  毛虎命技,钺雨。

  铁浪未至,倪武便感觉到一股针扎般的锋利之感笼罩全身。

  可金发之下的眼眸却一片冷漠和轻蔑。

  倪武身形岿然不动,喉头起伏,厚实的嘴唇张开一条缝隙。

  毛狮命技,嗔雷。

  吼!

  飘扬的雪花将音浪勾勒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凶狠撞在迫近的铁潮之上。

  轰!

  浪头崩散,铁屑横飞。

  将隐藏其中的一抹刺眼雪白暴露而出!

  狮吼入耳,李啸渊心底无数负面情绪被挑动的沸反盈天。

  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意飞速滋生,催促他放弃眼前的争斗,束手待毙,了却此生。

  李啸渊眼神发狠,猛然落齿咬舌,锥心刺痛瞬间驱散心间昏沉,额间王字虎纹金光流转,右手五指一握,崩散的铁沙飞速汇聚而至,凝聚成一把通体漆黑如墨的三尺长刀。

  铮!

  刀光暴起,照亮的却是倪武眼中不减丝毫的鄙夷之色。

  铛!

  锐利的刀锋被倪武单手扣住。

  李啸渊眉头紧皱,清楚看到倪武的手掌裹着一层无形屏障,将血肉和锋刃隔绝来开。

  倪武抓着刀身往前一拽,脸上露出似嗔似怒的奇怪表情,似在兽性之中掺杂了一抹佛性,轰出的左拳拳锋之上浮现出一个梵文印记。

  毛狮命技,破宝印。

  劲风盖脸,生死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李啸渊眼中不见慌乱,手中长刀再次崩解,化为无以计数的铁屑,从倪武的指缝之中流泻而出,宛如流水蔓延过李啸渊的全身,凝聚成一具造型古朴的钢铁甲胄。

  毛虎命技,兵虎甲。

  赘述虽长,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两拳正面硬撼,闷响如雷。

  李啸渊脸色发白,身影向后倒飞,在半空之中强行转身,腿甲洒落的铁屑已经等后在他的落脚处。

  凌空一踏,李啸渊再度弹身冲出,眼中流动的暗金色拖曳出一抹刺目的弧光。

  “死!”

  李啸渊体内气数翻涌,抬手便有刀至,横斩倪武头颅。

  与此同时,李啸渊心念躁动。

  “只要这一刀能够在对方身上劈开一条伤口,哪怕只是发丝大小的缝隙,那自己也能稳稳抢占住优势。”

  “哼。”

  倪武冷哼一声,喷出白雾般的滚烫鼻息,将他周身的雪片蒸成雨点。

  梵文拳影和墨色刀光交错碰撞,针锋相对,彼此互不退让。

  狂暴的力量肆意宣泄,将周遭的民居犁成一片断壁残垣。

  砖石掩盖下,隐约可见抽搐的尸体和流淌的血水。

  铮!

  本该冷硬的冻土被炽烈的高温烤成酥软的烂泥。

  李啸渊连连后退,一身白衣溅满泥点,深吸一口气,强行站稳身形。

  数丈开外,倪武并没继续追击,他口中呼吸沉重且缓慢,喷吐出的热浪化雪成雨,打湿了他一头的金发。

  “当年山海疆场被神道命途偷袭,你们金倪脉的图腾脉主被佛教围攻,重伤濒死.”

  李啸渊眯眼盯着身前魁伟的身影,戏谑的目光扫过倪武手背上的梵文,最后落在他脸上交相辉印的佛性与兽性。

  “虽然最终侥幸逃脱,免去了沦为别人胯下坐骑的悲惨命运。但你们这些血脉后辈依旧难逃污染,身上还是被打下了丢人现眼的丑恶印记.”

  李啸渊顶盔掼甲,漫天飞舞的铁屑于身前汇拢,枪头与枪尾同步凝聚,缓缓勾勒出一把丈二长枪。

  “倪武,我之前跟拓跋獠讨论过,如果你有天进了山海疆场,亲眼看到自家图腾脉主脖间项圈的时候,你是会假装没看到?还是自焚血脉,以示忠贞?”

  “你就算要用激将法,那也别拿着别人家的丑事嘲讽啊,这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还他妈想拉我下水,真是蠢到家了。”

  一旁观战的拓跋獠闻言,不禁在心头暗骂一声。

  李家子弟要都是这种水准,也怪不得李慎那头老鬼迟迟不肯把首领之位让出来了。

  蠢货当家,结果只能是房倒屋塌。

  果不其然,在李啸渊说出这句话之后,倪武眼中寒霜凝结,杀气毕露。

  砰!

  倪武陷入泥沼的脚掌猛的一蹬,霎时泥水炸开,抢先冲出,宛如一头暴怒的雄狮,纵身扑杀。

  “拓跋獠,你还在等什么?”

  李啸渊低吼一声,挺身抖枪,寒光直奔向前。

  吼!

  狮吼犹如雷音。

  倪武眼中的佛性被炽烈的兽光彻底掩盖,凶恶的音浪点燃两人之间的空气,炸沸的爆鸣声不绝于耳。

  毛狮命技,烬风吼!

  嗡!

  李啸渊身上的铁甲震颤不停,这一刻竟脱离了他的掌控,根根立起,如千万根尖针倒刺入他的血肉之中,身体霎时被鲜血染红。

  李啸渊对浑身剧痛视若无睹,额间虎纹爆发出璀璨金光,显然也是拼尽全力放手一搏,手中长枪一往无前。

  铛!

  倪武戾气满身,不闪不避,右手重拳直接轰开对手挺刺的枪头,任由拳头鲜血淋漓,白骨裸露,脚下却片刻不停,如箭出弓,贴近李啸渊身前。

  砰!

  狠辣顶肘砸在李啸渊的下颌,铁屑恐怖巨力将他拖拽浮空,眼中瞳孔涣散,似已经失去了意识。

  “你们白神脉的懦夫,有什么资格诋毁我金倪脉的勇士?!”

  声厉如刀,恨意彻骨。

  倪武狮口怒张,喉头深处汇聚紫色气数,似有千万把利刃蓄势待发,要将李啸渊千刀万剐。

  “闪开!”

  李啸渊即将命丧狮吼的瞬间,旁观许久的拓跋獠终于入场。

  陷入昏厥的李啸渊似被这一声呼喊唤醒,双脚踏在倪武的胸膛之上,纵身向侧面闪开。

  与此同时,拓跋獠的身影恰到好处出现在倪武身前。

  砰!

  交手快如闪电,看不清楚其中袭击,可结果却异常的狼狈。

  拓跋獠的表现比李啸渊更加不堪,一触即溃,口中鲜血喷洒四散。

  可对于逃过一劫的李啸渊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他的命器已经进了倪武的身体,也等候在了拓跋獠溃退的必经之地。

  “狼心狗肺,今夜一并了结.”

  心中话音未落,李啸渊忽然发现拓跋獠倒飞的身影竟突兀消失。

  “蠢货.”

  轻蔑的话音在身后响起,李啸渊只感觉心口一痛,低头看去,一只手掌赫然洞穿了自己的胸膛,穿透而出。

  “要不是为了抢你的人头,你以为我会出手?还有啊,就你这点底细,早就被李吞魄给卖完了,还在这儿玩黑吃黑呢?至于你这件命器,我就笑纳了。”

  低沉且快速的话语在李啸渊脑海中滑过.

  “你们白神脉啊,确实都是懦夫。”

  噗呲!

  拓跋獠猛然拔出手臂,手中捏着一团还在不住跳动的猩红血肉。

  “等一下!”

  拓跋獠突然爆发的喊声,让正在沉肩弯腰的倪武动作一顿。

  噗通。

  李啸渊的尸体被踢到倪武的身前。

  一张俊美的面容泡在污水当中,犹不瞑目的眼眸被渐渐淹没。

  “人是你杀的,跟我没关系。至于我嘛.”

  拓跋獠歪头一笑,双手高举。

  “我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