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三脉一命-《素心传》

  九寒殿的震颤渐渐平息,穹顶的碎冰不再坠落,暗壑里的黑影彻底消失。三人瘫坐在冰上,望着彼此伤痕累累却在慢慢愈合的身体,突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阿风的笑声最响,却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阿雪的笑声很轻,带着解脱的释然,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少年的笑声像只快活的小兽,他把古卷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阳光透过九寒殿残破的穹顶照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斑。远处传来冰层融化的流水声,叮咚作响,像是在为他们唱赞歌。三色印记的光芒渐渐收敛,化作三道流光,分别融入三人的眉心,留下一个淡淡的印记——那是同心之核的证明,也是他们彼此羁绊的见证。

  九寒殿,这座玄冰炼狱最深处的关卡,终于被他们彻底通过。而前方,是冰谷重归清明的曙光,是等待着他们去守护的春天。光柱散去的刹那,九寒殿的残垣突然发出骨骼错位般的呻吟,地面以三人立足之处为中心,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冰层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有头沉睡千年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那些原本散落的黑晶碎片突然腾空,在殿中央凝聚成一道旋转的黑色漩涡,漩涡深处隐约可见一道古老的封印——玄冰炼狱的最终屏障,竟藏在九寒殿的地基之下,像颗埋在冰谷心脏里的毒瘤。

  “是‘万魂锁’。”阿雪盯着漩涡边缘流转的符文,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目光扫过漩涡中若隐若现的锁链,那些锁链由无数扭曲的人影构成,有的伸出手徒劳地抓挠,有的张着嘴无声地呐喊,“奶奶的手札里提过,当年先祖封印炼狱时,用九位冰谷勇士的魂魄铸成这道锁,他们的血渗入冰层,才换来了冰谷百年安宁。可手札最后一页被虫蛀了,只留下‘三魂……锁开……’几个字。”她的指尖抚过掌心的冰晶印记,那里正传来灼烧般的疼,仿佛有团火要从骨头里钻出来,“原来……原来封印的钥匙,是我们。”

  阿风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火焰印记,那团火苗此刻剧烈跳动,映得他衣襟上的血迹都泛着红光。他突然想起叔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佩,此刻正烫得惊人,玉佩上刻着的“魂归”二字,正随着他的心跳泛起红光,像两颗即将跳出石面的血珠。“钥匙不是我们,”他突然按住少年的肩膀,指腹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去,目光扫过三人眉心相似的印记——那是方才光柱散去后,悄然浮现的浅金色纹路,“是‘我们’——三个魂脉相连的人。”

  少年的古卷突然“哗啦”一声自动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上浮现出血色的字迹,墨迹像活的般流动:“三魂归一,方解万魂之锁;一命换世,方证冰谷清明。”他的手指抚过“一命换世”四个字,纸页突然渗出鲜血,与他掌心的伤口融为一体,那些字迹顺着血管爬进他的心脏,疼得他蜷缩起身子。“原来……早就注定了。”他想起七岁那年在雪地里迷路,是阿雪姐背着他走了三里地,她的发梢结着冰碴,却哼着歌说“别怕,有姐在”;想起十岁生日,阿风哥偷偷把部落祭典的圣火偷出来,在雪地里给他烤土豆,被长老发现后,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责罚,说“少年还小,要罚就罚我”。原来那些看似偶然的陪伴,都是宿命埋下的伏笔。

  漩涡中的黑色锁链开始躁动,那些被封印的怨魂顺着锁链攀爬,发出凄厉的尖啸。有个抱着婴儿的妇人怨魂,指甲深深抠进锁链,朝着少年伸出手,嘴型无声地重复着“孩子”;还有个扛着猎枪的猎户,胸口有个贯穿的血洞,他的目光落在阿风身上,竟带着几分悲悯。阿风的火焰印记突然爆发出强光,将最先靠近的怨魂烧成灰烬:“别信纸上的鬼话!先祖能铸锁,我们就能破锁!”他纵身跃向漩涡,火焰短刀在手中化作丈许长的火刃,刀风扫过之处,怨魂的尖啸都变了调,“阿雪,冻住锁链!少年,记好魂纹,我们要让这些怨魂解脱,不是让他们再入轮回!”

  阿雪的冰晶灵力顺着锁链蔓延,将怨魂冻结在半空中。可那些怨魂的戾气比想象中更重,冰晶刚附上锁链,就被怨毒的目光蚀出蜂窝般的小孔。她咬着牙催动灵力,嘴角溢出的鲜血滴在冰链上,瞬间凝成血珠。她看着阿风在火光中穿梭的身影,他后背的旧伤又裂开了,那是十二岁那年为了帮她抢回被冰熊叼走的药篓,被熊掌拍出来的伤,当时他疼得脸色惨白,却还笑着说“一点都不疼”。此刻那道伤口在火光中外翻,血浸透了衣襟,像朵在烈火中绽开的红梅,可他挥刀的动作,半点没慢。

  “阿风!左后方!”阿雪突然嘶吼,只见一条由无数孩童怨魂组成的锁链正绕到阿风身后,那些孩子的眼睛都是空洞的,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阿风猛地转身,火刃横劈,却在接触到孩童怨魂的刹那顿住了——那些孩子里,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眉眼竟和他早夭的妹妹有七分像。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孩童怨魂的指甲已经划破了他的胳膊,留下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别分心!”阿雪的冰晶锥及时赶到,将孩童怨魂冻成冰雕,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不是真的!是锁链在勾你的执念!”

  少年跪在古卷前,指尖的血珠滴在魂纹上,每记完一个,就有一道柔和的金光从卷页升起,包裹住被冻结的怨魂。他看见那个抱婴儿的妇人在金光中渐渐平静,露出生前的模样——她穿着粗布袄子,怀里的婴儿吮吸着手指,她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我叫春杏,家在山北坡,那年瘟疫,我和娃都没挺过去……”少年的眼泪落在古卷上,晕开一片血色,“婶子,回家吧,你男人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你呢。”他想起阿雪姐说过,她奶奶就是瘟疫那年没的,临死前还念叨着晒在屋檐下的干辣椒。

  有个扛着猎枪的猎户怨魂在金光中显形,他看着阿风的眼神果然带着悲悯:“后生,我是你三叔公,当年为了护着部落的火种,被怨灵拖进了这锁里……你后背的伤,跟我当年一模一样。”阿风挥刀的手猛地一颤,三叔公是他记事起就没见过的长辈,只在祠堂的牌位上见过名字,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后背的伤?

  “别信!”阿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冰晶铠甲已经布满裂痕,像随时会碎掉的玻璃,“他们在读取我们的记忆!这些都是假的!”

  可少年却摇了摇头,他的金光包裹住三叔公的怨魂,轻声说:“真的假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想家了,对吗?”三叔公的怨魂愣住了,随即老泪纵横,在金光中化作一道流星,朝着北方飞去——那里是部落祠堂的方向。

  当最后一个怨魂被金光送走时,万魂锁突然剧烈收缩,黑色的漩涡凝成一颗巨大的黑晶,悬在三人头顶。黑晶表面浮现出九寒殿的全貌,原来这座宫殿,从一开始就是用冰谷勇士的骨头砌成的。阿风的火焰刃已经黯淡得像根烧红的铁条,阿雪的冰晶铠甲彻底碎裂,露出里面渗血的衣衫,少年的古卷也开始泛黄,纸页边缘卷曲得像枯叶,可三人眉心的印记却前所未有的明亮,像三颗小小的太阳。

  “该结束了。”阿雪突然笑了,她的冰晶印记化作一道流光,撞向黑晶,“奶奶说过,冰谷的女子,从来不是需要被保护的花。”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奶奶把传家的冰晶镯给她,说“这镯子不是让你防身的,是让你记得,冰谷的女儿,骨头比冰还硬”。黑晶剧烈震颤,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却未碎裂。

  “傻丫头。”阿风的火焰印记紧随其后,他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气,后背的伤口已经能看见白骨,“说好一起看冰谷的春天,少一个都不算数。”他想起叔把玉佩塞给他时说的话:“阿风,有些债,要还;有些诺,要守。”当年三叔公为护火种而死,如今,该轮到他了。黑晶的裂痕蔓延得更快,却仍在顽抗。

  少年看着他们消散的身影,突然明白了“一命换世”的真正含义——不是牺牲,是传承。他将古卷高高举起,眉心的金光印记融入卷页,古卷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光柱,从黑晶的裂痕中刺入。“先祖说‘魂归一处’,不是要我们死在一起,”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阿风的坚定,阿雪的温柔,还有他自己的清澈,“是要我们活在彼此心里,活在冰谷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