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开局(下)-《许我今世,还君来生!》

  高禀义紧咬后槽牙伸食指点着女儿的鼻尖,痛心疾首地低声痛骂,

  “你只看到他剑眉星目,俊朗风流;只看到他谈笑风生,潇洒不羁?就忘了他是谁?!”

  就凭他是昔日南萧唯一能与我北元有战神之称的楚王殿下打个平手的文武全才,是能被楚王殿下看在眼里都忌惮的人,你觉得他会是心思单纯、任你摆布的绣花枕头吗?!”

  “楚王殿下……忌惮他?”高黎宁从父亲的话语中寻到了一个信息,像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在口中喃喃重复,眼中徒增了一抹难以置信的茫然。

  “忌惮?”高禀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讽刺的弧度,

  “何止是忌惮!……”

  在高黎宁的印象里,楚王殿下就是北元闺秀圈里所传的那个——

  “天神一样的存在。”

  楚王殿下不仅英俊威武,身份亦是尊贵无比,还是骁勇善战的北元战神!

  而她认识的归义王刘宗,虽也听说过他曾为南萧武陵王殿下时,是文武双全的尊贵皇子,可如今那些不是都不存在了……

  在北元出现在她面前的归义王,是一个眉目俊朗、气质洒脱不羁,还常常带着些许忧郁神情的多情郎君……

  她怎么都转不过弯儿来,想不出在她耳边说着缠绵情话、拥她入怀的男人,竟是能让楚王殿下都忌惮的存在?

  这个突然降临的认知,像一阵仙风,狠狠吹拂起高黎宁此时混乱的思绪,让她感觉上天让她遇到宗郎,就是给她送来的如意郎君。

  “这样不是很好吗,如今他在北元无根无基、身份尴尬,如果女儿能与他成了亲,那他就是父亲的女婿。

  他那么能干,兄长也跟他谈得来,只要父亲稍稍扶持他一些,他也可以在朝中助父亲和长姐一臂之力啊!”

  高黎宁天真的为楚王对归义王的“忌惮”找到了有利于高氏的出路,顿时感觉横在自己和宗郎面前的障碍都不存在了,这个想法瞬间燃起了她的希望,

  “父亲,如果归义王能跟我成亲,那他在北元就是高攀。

  父亲把女儿下嫁给他,他一定会感念父亲恩德,好好的……”

  “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死寂的书房!

  高禀义猛地转身,双掌狠狠的拍在坚硬如铁的紫檀木书案上!案上一方沉重的端砚被震得跳起寸许,墨汁泼溅出来,染污了雪白的宣纸,落下一片狰狞的污迹!

  “住口!”

  深夜的咆哮声,在空旷寂静的书房四壁回荡,震得高黎宁的耳骨嗡嗡作响。

  高黎宁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那些正酝酿在心里,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要说服父亲的理由,就全被噎在了喉咙里,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惊恐万状地看着父亲。

  “孽障!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痴心妄想?!成亲?!下嫁?!

  你脑子里装的是草芥还是浆糊?!”

  他一步从书案旁跨过来逼近高黎宁,高大的身影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压迫感,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你还没明白,那个刘宗是什么人?!”

  高禀义双眼通红、瞪目如铜陵,如同胸中燃烧着的怒火狠狠扑向高黎宁,

  “你以为他是你身边那些围着你打转、只会吟风弄月、攀附权贵的膏粱子弟?!

  还是那些在你承恩公嫡女身份面前,就只会战战兢兢、唯唯诺诺的窝囊废?!”

  他猛地抬手,手掌堪堪停在了高黎宁的头顶,仿佛要将这些残酷的事实狠狠砸进高黎宁混沌的脑子里:

  “如今他蜗居北元,看似每日风花雪月、无所事事,你就当他那个归义王府,是陛下赏赐的安乐窝吗?

  那是囚笼!他不过是被陛下围饲着、待价而沽的猎物!

  他刘宗是什么人?是前南齐皇帝的孽种,南萧皇帝霸占了他的生母,生下的前朝孽种!

  他娘是前南齐皇帝的女人,又入了南萧皇帝的后宫,让他认杀父仇人为父,看着他在南萧皇室认贼作父,还让他为南萧皇室征战沙场。在南萧,他以为自己是在建功立业,其实那不过是在南萧宫廷的倾轧里挣扎求生!

  皇权争夺从来都是血淋淋的,直到被南萧皇帝剔除接班人的资格了,他才承认了自己的身世真相,你觉得他会甘心?

  他能从南萧叛逃出镜,来到北元,你以为他是来摇尾乞怜的丧家之犬?

  错了!他是择人而噬的孤狼!

  是潜龙在渊的枭雄!

  陛下给他王位,是安抚,更是利用!

  可是,他也是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一旦有机会发力,那就是石破天惊!”

  一口气说完这些,高禀义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黎宁那张血色尽失、写满惊恐和茫然的脸,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阴险:

  “他那张脸,是讨女人喜欢!才能勾得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神魂颠倒!

  可那层皮囊下面,裹着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是尸山血海,淬炼出来的杀伐决断!

  是刻骨铭心,嗜血隐忍的国恨家仇!

  是深不见底,随时择人而噬的深渊!”

  高禀义的声音字字如锤,一下一下的砸在高黎宁的心上:

  “你以为他对你甜言蜜语、极近赞美就是对你动了心?

  你以为他与你春风一度、销魂温存就是想跟你白头到老?

  去镜子里看看自己,除了一身绫罗绸缎、朱玉簪翠,

  你是天姿国色,能让他为你神魂颠倒啊?

  还是你有过人的才情,让他为你魂牵梦萦?

  他是为了你背后的,你爹承恩公的权力,还有国丈府的尊荣!

  那些对你是什么?

  是裹着蜜糖的刮骨刀!是让你陷入温柔乡的致命毒药!”

  他猛地凑近高黎宁,近得能让她看清自己眼中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警告:

  “你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用来试探我高家底线、借我高家力量搅动北元朝堂、为他那还藏在犄角旮旯不知剑指何方的野心铺路的棋子!

  你以为他看中的是你吗?他看中的,是你身后的国丈府!是你父亲我在朝中的势力!是你长姐皇后的地位!

  这些才是他此时在北元,身为归义王可以利用的,最有利的工具!”

  高禀义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来的阴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

  “你现在充其量是一个自己送上门去给他泄火的猎物。

  一旦你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挡了他的路,他碾死你,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干脆!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猛地捏住高黎宁的下巴,强迫她抬起那张泪痕交错、写满恐惧的脸直视他:

  “你给我听清楚了!高黎宁!你是我高禀义的女儿!

  你的婚事,是维系高家荣耀、巩固皇后地位的筹码!

  不是你用来满足自己任性的儿戏!

  更不是让你可以任意拿去,填补刘宗那个无底洞的廉价祭品!”

  “父亲……”高禀义的手指用力,捏得高黎宁下颌骨生疼,眼泪汩汩奔流不可遏制,可他此时根本无意顾及女儿的哀求,

  “从今日起,”高禀义一字一顿,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给我离那个刘宗远点!越远越好!若再让我发现你与他有半分牵扯……”

  他猛地松开手,将高黎宁推得踉跄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博古架上,发出哐当一声险些摔倒他也浑不在意,

  “……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最后一句,狠狠击碎了高黎宁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

  “不……父亲……您就这么狠心,我可是您的女儿呀……”高黎宁彻底崩溃!巨大的恐惧、被戳破心思的羞耻、以及对未来的绝望瞬间将她吞噬!

  高黎宁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博古架滑坐在地。

  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开来,珠钗歪斜,华丽的衣裙委顿于冰冷的青砖上。她痛哭失声,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脂粉,糊成了一团,狼狈不堪。

  高禀义居高临下地看着崩溃在地上泪眼婆娑、状若痴癫的女儿,眼中没有半分怜惜,只有震怒之后随之袭来的疲惫和无力感。

  他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很重,如同淬了盐水的鞭子,抽得女儿体无完肤。

  可若不如此,如何能唤醒这个被情欲和表象蒙蔽了双眼的蠢丫头?如何能让她看清刘宗那张俊美皮囊下潜藏的致命危机?如何能保住高家几十年挣下的家业和尊荣?

  他缓缓转过身,看也不看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儿,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到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一屁股坐进宽大的太师椅,沉重的背脊触到椅背上的雕花硌的他一皱眉。

  书房内高黎宁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烛火通明却冰冷死寂的空间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高禀义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松烟墨和沉香的味道此刻闻起来似也带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气。

  他需要冷静,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当下的问题,因那个归义王的胆大妄为给自己带来的麻烦!

  高黎宁失身于归义王刘宗,已成定局!这无疑是那个归义王刘宗的一步险棋。

  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把柄,这个把柄,可以是刘宗放入高氏手中收拾他的武器!也可以是他拿捏高氏的软肋!

  如何将这件足以毁灭高家声誉的丑闻消于无形,还不被刘宗以此要挟?

  如何警告并震慑那个危险的归义王,还不跟他的危险挂上钩?

  可是……

  高禀义神思微转,又忍不住将这个归义王刘宗放到能量的天平上,称了称份量……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无半分对女儿的温情,只有属于政客的冷酷算计和属于一家之主不容置疑的权威。

  “来人!”高禀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遮盖了高黎宁的抽泣。

  书房厚重的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棕灰绸布长衫、腰扎板带、气息沉凝的中年管事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入,垂手侍立,仿佛对地上痛哭的高黎宁视而不见。

  这是高禀义最信任的心腹管家,高忠。

  “小姐身体不适,送她回房。”高禀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包括夫人!”

  “是,老爷。”高忠的声音平淡无波。

  高禀义挥了挥手,仿佛驱赶一只惹人厌烦的苍蝇。

  高忠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瘫软在地、哭得几乎脱力的小姐架了起来。

  高黎宁像只失了魂的木偶,任由他半搀半拖地弄走,只在被拖出门槛时,发出一声绝望的、试图求饶的呜咽,随即被厚重的书房门彻底隔绝在外。

  书房重新恢复了死寂。烛火跳跃,在高禀义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将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寒光映照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