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山崩(下)-《许我今世,还君来生!》

  “六皇子现在何处?” 殿中陷入一片混乱,晋王元拯忽然问道。

  “晋王殿下放心。” 皇后身边的宫人高春面露悲戚,略带哭腔道:

  “皇后娘娘圣明仁德!陛下骤然驾崩,良妃又犯下弑君大罪。岂能无人照料?皇后娘娘念及六皇子年幼体弱,骤然失怙,又受此惊吓,已将六皇子接入宣光殿,着太医悉心看护!此刻,六皇子正在宣光殿睡着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 国丈高禀义环视众臣,不失时机的开口归拢人心,

  “陛下虽遭奸妃毒手,然天佑北元,尚有皇子元修可承继大统!老夫与众位臣工承蒙陛下皇恩,身居要职,当务之急,应当不负陛下昔日信重,为北元朝堂拥立新君,稳定社稷!”

  他目光转向瘫软在地、仿佛被吓傻了的福临:

  “福临!你服侍陛下身边多年,是陛下最信任的内侍,陛下去的突然,不知陛下……可曾留有遗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福临身上。

  福临浑身一颤,终于在众人的目光中回过神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床榻上陛下元超的遗体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额头已是一片青紫。

  拭去脸上的泪痕,福临尖细的声线已恢复了昔日的沉稳与清晰,

  “回国丈大人,回诸位大人!陛下龙驭归天前,神智……依然清明!

  老奴守在陛下榻前,陛下有口谕,请众位大人听旨……”

  在场的晋王元拯、国丈高禀义和皇后高黎江,及征西侯杨易之和六部尚书及各部重臣,及其在朝中任职的宗室皇亲,不约而同纷纷跪地叩首。

  福临此时走到陛下榻前,深吸一口气,语气瞬间变得庄重而威严:

  “传位于皇六子元修,皇后高氏,贤良淑德,以嫡母之尊立为太后。

  晋王元拯,位尊稳重;国丈高禀义,忠勤体国;征西侯杨易之,宿将老成,同为辅政大臣,太后高氏垂帘辅佐幼主,共同辅佐幼帝理政,直至成年!钦此!”

  话音落下,偏殿内死一般寂静!

  传位小皇子!皇后高氏立为太后,垂帘辅政!晋王、国丈高禀义、征西侯杨易之同为辅政大臣!

  这遗诏口谕,无论从当下还是之前的朝局,都有着毫无疑问的合理性,几乎涵盖了所有关键点!令朝臣几乎没有可质疑的余地!

  六部各官员及朝中远近宗室各怀心事,眼光中却都蕴藏着不易察觉的复杂!

  晋王眉头紧锁,征西侯杨易之脸色沉凝,国丈高禀义更是老泪纵横,对着陛下床榻深深叩拜:

  “老臣……领旨!定不负陛下重托,肝脑涂地,辅佐幼帝,匡扶社稷!”

  “臣等领旨!” 高氏一众官员立刻齐声附和,声震殿宇。

  “慢着!” 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

  身材清瘦、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起身,却是先帝元宏的同宗兄长,现任宗正寺卿的元荣。

  元拯是陛下元超和楚王元远的五皇叔,元荣却是陛下元超和楚王元远的大皇伯!

  从进入式乾殿,老皇伯元荣未发一言,此刻他颤巍巍地站出来,表情严肃,

  “陛下口谕,事关国本,非同小可!福临虽为陛下亲近内侍,然陛下中毒身亡,事出突然。

  六皇子是陛下唯一血脉,良妃系六皇子生母,谋害陛下理由实在牵强。

  虽当下人证物证都指向嫌疑人,但毒物来源、是否还有同党,尚未彻查!仅凭药碗残余药汁便定案拿人,未免过于草率?”

  这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皇后高黎江闻言,快速扫一眼身边的宫人高春,高春亦看向主子,二人眼神交汇中已是心照不宣。

  不待旁人说话,高黎江神情忧伤的接过魏王元荣的话,

  “皇伯所言极是!本宫年轻未曾经事,陛下突发心疾、骤然驾崩,本宫赶来时只来得及见陛下最后一面!

  平日里,良妃与淑妃二位妹妹侍奉陛下事必躬亲、尽心尽力,足见对陛下情深义重?

  若非今日太医们在陛下的药里发现端倪,本宫实在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皇伯所言有理,单凭这些物证也不能就说下毒之人便是良妃妹妹,过程中所有经过手的人都应该有嫌疑才是!

  至少,要给良妃妹妹一个当面解释、辩驳的机会才是!”

  “不错!皇后母仪天下,当有公平心、容人量!

  皇后娘娘如此说,本王深感欣慰!”见高黎江主动提出要良妃当面对质,元荣面色略有缓和,

  “既如此,那就将良妃带到这里,当着陛下的面,让良妃说一说她的理由!”

  “是!便以皇伯之见!高春,你带人去宁远宫请良妃娘娘到式乾殿!”

  高黎江扭头吩咐身旁的高春,高春朗声应命,到门口领了两名禁卫军肃容而去。

  不多时,高春神情紧张的快步回到式乾殿,跨过殿门急步来到众人面前,跪地复命道:

  “回禀皇后娘娘,奴才方才到宁远宫请良妃娘娘到式乾殿,可……

  可是……”高春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别卖关子,快说!”晋王元拯已看出了蹊跷,顿感心头沉重,气急交加已顾不得维持威仪。

  “回禀晋王殿下,各位大人,良妃娘娘在宁远宫中,悬梁自尽了!

  良妃娘娘还留了血书!”说着双手将一方带血的丝帕高高举过头顶,晋王元拯上前几步,一把扯过那方帕子。

  打开看时,上面血迹堪堪将干未干,似还有斑斑泪痕,

  “妾见陛下龙体一日不似一日,每日辛苦国事不堪重负,太医对陛下的病症束手无策,实在于心不忍!

  偶得一偏方,怎料却是索命毒药!今陛下脱离苦海,不再为朝政所累!妾愚昧无知,只能随陛下同去,以谢罪责!”

  晋王元拯边看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心底暗骂:

  “愚蠢的妇人,世间怎会有如此无知又无智的蠢货!

  被人摆弄于股掌之间,竟然临了还为敌人杀自己的刀擦干净了血!

  活该你赔了儿子丢了命,被人当了替罪羊!”

  待众人传阅了良妃血书,高黎江面露悲戚哀声道:

  “良妃妹妹怎会这么傻?本宫当时不过一时慌乱,因着那碗药将她看押起来。可她若是出于对陛下的心疼做了傻事,也不必如此决绝呀!”说着又落下几滴泪来。

  殿内众人表情各异,没人觉得良妃的死和血书能说明一切,也没人觉得这出戏够高明。

  可当此时,就是找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不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

  裴广全心底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方才高黎江提到陛下每日身边照顾的人,除了良妃还有淑妃,真让他心中咯噔了一下。

  淑妃是他的嫡长女裴谨瑶,若真的良妃到了式乾殿,不承认是自己下的毒,一旦深究把淑妃也拉进这场谋害陛下的罪案中,那他还真的是焦头烂额,无法帮女儿自证清白!

  现在好了,良妃一死,万事皆休!省事多了!

  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宗正寺卿、魏王元荣刚正不阿的性子不输晋王元拯,

  “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良妃身为六皇子生母,即便出身一般,却也可以母凭子贵!

  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此时说不通!恐怕这里另有隐情!不能草率行事!”

  高黎江脸色一沉,正要开口,高禀义却抢先一步,上前扶住元荣,语气恭敬又中恳:

  “老宗正忧心国事,忠直可嘉!然陛下新丧,国本最重,当务之急是稳定朝纲,拥立新君,以安天下之心!

  当务之急,应是速速为陛下整理丧仪、发布遗诏,安排新帝登基稳定超纲才是!

  良妃毒害圣躬,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若说动机,人心本就难测,此时纠结追究初衷,非但不利朝政稳固,更可能令有心之人借机惑乱人心、扰乱朝纲!

  无论如何,人死万事休!既然良妃已随陛下而去,也是她对陛下一往情深。不如就成全她,赐封尊荣,与陛下一同合葬。

  既全了六皇子新帝登基的孝心,也保住了我北元皇室的体面!

  若一味拖延时日,非但不利于整顿北元朝堂,若因此令各部朝臣心生疑虑、造成祸乱,难道就是公正?孰重孰轻,老宗正不可不衡量利弊再下决断!”

  见元荣面露犹豫,高禀义趁热打铁,提出了解决方案:

  “陛下被毒杀驾崩,若如实公布天下属实不堪。不如对外声称:

  陛下心忧国政、积劳成疾,近日病情恶化突发心疾,太医院众太医无力回天!良妃娘娘侍候陛下身边多时,当此时悲痛欲绝,随后自尽追随陛下而去!

  或可保留皇室和六皇子的体面!请老宗正定夺!”

  高禀义一番话,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元荣身为宗正寺卿的职责,又强调了朝政稳定优先。

  元荣环视周围虎视眈眈的禁卫,又看高禀义眼中那隐含的锋芒,再看晋王、杨易之等重臣此时亦沉默不语的神情……

  元荣心知,大势……已定!只能叹息一声颓然点头,表示了认同。

  大宫人福临走出式乾殿,站定身形面容悲戚,对着殿外北元朝臣高声宣布:

  “陛下……龙驭归天了!”

  风雪依旧肆虐,式乾殿内外跪倒一片重臣,纷纷跪地哭拜: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