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献祭-《午夜当铺》

  夜风穿过破庙的窗棂,像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梁柱间游走,拨弄着残破的经幡。烛火摇曳,映得墙上影子扭曲如鬼舞。我跪在蒲团上,面前是一幅泛黄的古画,画中女子眉目如烟,唇若点朱,却偏偏眼神空洞,仿佛藏着千年的怨念。她的脸,像是被人用刀刮过一般,轮廓模糊,唯有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无论我躲到哪个角落,都逃不开她的注视。

  柳眠站在我身后,手里捧着三支漆黑如墨的阴烛,烛身刻着扭曲的符文,像是某种远古文字,又像是被诅咒缠绕的蛇。她低声说:“这是‘血契逆转’,唯一能破这画中邪术的法子。”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进我的耳膜。“以画师血脉为引,点燃阴烛,诵《破相咒》,再以自身精血为墨,在画上重描女子五官……可一旦失败,施术者魂飞魄散,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颤。这双手曾握笔作画,也曾为她描眉点唇。那时她还活着,笑起来像春水初融,眼波流转间,能点亮整个画室。可如今,她成了画中人,被困在纸墨之间,不得超生。而我,是她唯一的血脉至亲——她的亲弟弟。

  “你愿赌吗?”柳眠又问了一遍,声音冷得像井底的水。

  我没有犹豫,点头。

  她将阴烛插在画前的青铜烛台上,烛芯猛地一跳,燃起幽蓝的火苗,火光不照物,反而吞噬光线,四周的黑暗像是活了一般,缓缓向我们逼近。我听见耳边有细碎的低语,像是女人在哭,又像是风穿过枯骨的缝隙。柳眠开始诵咒,那《破相咒》的音节古怪而阴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带着腐土的气息。我闭上眼,试图让心静下来,可脑海里全是她的脸——姐姐的脸。

  那年她失踪前,曾对我说:“弟弟,若有一天我回不来,你一定要找到那幅画。”我当时不懂,只当她是画痴又犯了癔症。直到三个月后,我在老宅的密室里发现了这幅画。画中人分明是她,可她的眼神却陌生得可怕,像是被什么东西占据了魂魄。更诡异的是,每过七天,画中人的五官就会模糊一分,仿佛正在从纸上一点点消失。而与此同时,我开始做同一个梦——梦里她站在画前,背对着我,轻声说:“救我,用你的血。”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柳眠的咒语越来越急,阴烛的火焰忽然暴涨,化作三道蓝蛇,缠绕在画框四周。我咬破指尖,鲜血涌出,滴落在调色盘中,与朱砂、墨汁混在一起,竟泛起诡异的暗金色光泽。我拿起画笔,笔尖触到画纸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上脊背,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拉我进去。

  我开始描她的眉。

  第一笔落下,画中女子的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我的心猛地一缩,几乎要扔掉画笔。可我知道,不能停。一旦中断,不仅我死,她的魂也将永世困于画中,沦为怨灵。

  第二笔,是她的眼。

  我颤抖着勾勒她的眼角,那曾是我最熟悉的温柔弧度。可就在笔尖划过的一瞬,画纸突然渗出黑血,顺着画中人的脸颊流下,滴在蒲团上,发出“滋”的一声,像是烧红的铁落入水中。我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来自极远的地方,又仿佛就在我耳边。

  “弟弟……”

  是她的声音。

  我几乎崩溃,却强迫自己继续。第三笔,是她的鼻梁。第四笔,是她的唇。每一笔都像是在割自己的心,鲜血从指尖不断涌出,我已经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被抽走。阴烛的火焰开始摇晃,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残烛,又像是某种东西在挣扎着要冲出来。

  就在我即将完成最后一笔——重描她右眼瞳孔时,整幅画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画中女子的头缓缓转动,那双空洞的眼睛,终于对上了我的视线。

  她笑了。

  那不是姐姐的笑容。那笑容扭曲、阴冷,带着一种非人的恶意。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四个字:“你……不该……来。”

  我浑身僵住,笔尖悬在半空,血滴落在画纸上,晕开成一朵诡异的花。柳眠的咒语戛然而止,她猛地回头,脸色惨白:“快!最后一笔!她在挣脱封印!”

  我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笔尖压下。

  就在那一瞬,整座破庙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某种古老的锁链断裂。阴烛同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涌来。我听见画纸撕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缓缓剥开一张人皮。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吸力从画中传来,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仿佛要被拉进那幅画里。

  “陈默!”柳眠大喊,伸手想拉我,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我闭上眼,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了一声哭。

  不是哭声,是呜咽,是委屈,是压抑了千年的悲鸣。我睁开眼,看见画中女子的脸正在变化——那扭曲的怨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姐姐熟悉的温柔。她的眼泪从画中滑落,化作一滴血珠,落在我手背上,滚烫得像火。

  “弟弟……”她轻声说,“谢谢你来找我。”

  我瘫坐在地,浑身冷汗,画笔从手中滑落。阴烛重新燃起,火光微弱,却不再幽蓝,而是温暖的橙黄。画中的她,终于完整了。那双眼睛,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生的气息。

  柳眠喘着气走过来,看着画,又看看我:“你……成功了。‘血契逆转’,逆转了她的魂契,让她从怨灵重归人魂。可你也……”

  她没说完,但我感觉到了。

  我的左手,从指尖开始,正一点点变得透明。我低头看去,能透过皮肤看见地面的纹路。那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彻底的虚无,仿佛我的存在正在被世界抹去。

  “代价……”我苦笑,“果然不是白给的。”

  柳眠沉默片刻,低声道:“你逆转了血契,但她活了,你就要替她承担魂散之劫。你是画师血脉,又是至亲,才能完成仪式……可仪式的代价,必须有人承担。”

  我看着画中的姐姐,她正对我微笑,那笑容,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值得的。

  我喃喃道:“只要她能安息,我……魂飞魄散,又有何妨?”

  话音未落,我的身体已开始消散,像烟雾般飘向空中。最后一刻,我听见姐姐的声音,轻轻在我耳边响起:“弟弟,来世……换我找你。”

  风起了,吹灭了最后一支阴烛。

  破庙重归寂静,唯有那幅画,静静地挂在墙上。画中女子眉目清晰,唇角含笑,仿佛从未被怨恨沾染。而在画的右下角,多了一行极小的字迹,像是用血写成:

  “以我之魂,换你归途。——陈默”

  庙外,晨光初现。

  可谁也不知道,那光,照不进画中人的梦,也照不回消散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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