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溪畔生烽烟 坛规掌宁氏-《黔东苏维埃特区根据地》

  1932年深秋,印江六井溪的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宁国学蹲在宁家坪的老坟地里,用袖子擦去残碑上的泥灰,碑上“咸丰十年,黄号军于此立坛”几个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这位前保长手里攥着半块干粮,望着远处民团的马队扬尘而过,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炭。

  “叔,民团又在催‘秋防捐’了,说交不上就拿人顶。”侄子宁小五喘着粗气跑来,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张家婶子家的耕牛被牵走了,她抱着柱子哭晕过去,民团还说要拆她家的房!”

  宁国学猛地站起身,腰间的旧伤被牵扯得生疼。三年前他当保长时,因拒绝为县长搜刮民财被撤了职,还挨了三十军棍,落下这每逢阴雨天就钻心疼的毛病。他望着六井溪两岸荒芜的田垄——本该秋收的季节,却因军阀混战和苛捐杂税,大片稻田撂了荒,百姓只能靠挖野菜、啃树皮度日。

  “去天池坪的人回来了吗?”宁国学问。半个月前,他派宁小五的哥哥宁大牛去印江杉树乡打探,听说那里出了个叫李天保的神兵坛主,能教百姓刀枪不入的本事,还立下规矩护着乡邻不受欺负。

  “回来了!大牛哥在村口等着呢!”宁小五拉着他就往山下跑。刚到村口老槐树下,就见宁大牛正被几个村民围着,他肩上的伤口渗着血,怀里紧紧揣着个油纸包。

  “叔!李天保坛主真是神人!”宁大牛见到宁国学,激动得声音发颤,“我亲眼见他用肚皮顶三根铁叉,三个壮汉踩上去都没事!他还说‘神坛无神,民心是根’,入坛的百姓都能分到粮食,民团不敢靠近半步!”

  他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张泛黄的布幡,上面绣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边角还缝着几行小字:“禁烟禁酒,禁色禁盗,违者严惩。”“这是李坛主让我带给您的,说您要是信他,就去天池坪取‘真经’。”

  宁国学抚摸着布幡上粗糙的针脚,眼眶发热。他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讲的黄号军起义的故事——咸丰年间,胡胜海也是在这六井溪举旗,提出“灭官夺粮”的口号,护着百姓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如今这世道,可不就跟当年一样暗无天日吗?

  “民团明天还要来催捐。”一个瘸腿老人拄着拐杖上前,“国学啊,你当过保长,见过世面,就领着我们干吧!就算不成,也比被活活饿死强!”

  村民们纷纷附和,有人掏出藏在怀里的杂粮,有人举起生锈的柴刀,连几个妇女都抹着眼泪说要跟着干。宁国学望着眼前一张张饱经苦难的脸,突然将布幡高高举起:“明天我就去天池坪拜师!不学好本事,绝不回来见乡亲们!”

  当晚,六井溪的山风里飘着歌声,是宁国学小时候听来的黄号军歌谣,被村民们改了新词:“六井溪,水悠悠,苛捐杂税使人愁;盼神兵,从天降,劈了贪官和恶狗……”

  宁国学带着宁大牛,揣着村民凑的半袋玉米饼,第二天一早就往天池坪赶。山路崎岖难行,宁国学的旧伤时不时发作,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却硬是咬着牙没掉队。

  走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晌午看到了天池坪的轮廓。远远望去,三面环山的坪地上插着无数面红旗,五百多个穿着青布短褂的百姓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得山回声响。宁国学站在山坡上,看见李天保正站在高台上指挥,他手里没拿桃木剑,而是握着根藤条,时不时指着山石比划着什么。

  “那是在教阵法。”宁大牛小声说,“李坛主说光靠硬功不行,得懂进退攻守,才能以少胜多。”

  两人刚走到坪地边缘,就被两个手持大刀的神兵拦住。听说他们是从六井溪来拜师的,神兵立刻领着去见李天保。此时李天保刚教完阵法,正在擦拭汗水,见宁国学面带风霜却眼神坚毅,不由得生出几分敬意。

  “宁兄是为百姓来的,还是为自己来的?”李天保开门见山。

  “为黔东所有受苦人来的。”宁国学拱手行礼,“六井溪百姓快被逼死了,我若学不成本事,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在求学的路上。”

  李天保哈哈一笑,拉着他走到神坛边,指着上面挂着的“四禁”木牌:“我这神坛没有画符念咒的本事,只有三样东西——强身的功夫,护民的规矩,还有抱团的人心。宁兄要是想学这些,我倾囊相授;要是想求神拜佛,现在就请回。”

  宁国学看着木牌上的字,又望向操练的百姓——他们脸上没有迷信的狂热,只有踏实的坚毅,每人腰间都别着块竹牌,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和入坛日期。“李坛主以诚待人,我宁国学佩服!”他单膝跪地,“请受我一拜!”

  接下来的半个月,宁国学跟着李天保学了三样“真诀”:一是“滚刺条”“过刀关”的硬功——滚刺条时在背上垫厚布,过刀关靠的是快闪巧劲,虽不能真的刀枪不入,却能练出胆量和身手;二是“四禁坛规”的订立之法——不仅要写在木牌上,更要让百姓自己推选“坛规监事”,互相监督;三是“依山设坛”的门道——选地势险要处立坛,既能防御又能聚粮,还能借着山水灵气聚拢人心。

  离别的前一天,李天保带宁国学去看天池坪的粮仓。十几个百姓正在分粮,每人领完都在本子上按手印,没有争抢,没有哄闹。“你看,”李天保指着粮仓角落的缺口,“我故意留着没补,百姓自己就会轮流看守,比派兵盯着还管用。民心齐了,比什么神符都灵。”

  宁国学望着那缺口,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在布幡背面写下一副对联:“天上仙神救苦难;地下诸佛保平安。”“我要把这副对联挂在六井溪的神坛上,不是信神仙,是告诉百姓,能救他们的‘仙神诸佛’,就是咱们自己!”

  李天保拍拍他的肩膀:“六井溪曾是黄号军的根基,那里的百姓骨头硬。宁兄此去,定能让烽火重燃。”他让人取来二十斤粮食和两把钢刀,“带着这些回去,告诉乡亲们,天池坪永远是他们的后盾。”

  宁国学回到六井溪的那天,正赶上民团在宁家坪抢粮。他老远就听见妇女的哭喊和枪托砸门的声响,当即挥舞着钢刀冲了上去:“住手!”

  民团头子是个独眼龙,见宁国学背着行囊,以为是逃难回来的,狞笑着挥刀砍来:“哪来的野狗,敢管老子的事!”

  宁国学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刀锋,借着冲劲用肩膀撞向独眼龙的胸口。这招是李天保教的“借力打力”,独眼龙猝不及防,被撞得连连后退,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

  “这是‘过刀关’的本事!”宁大牛趁机大喊,“宁叔从天池坪学了神兵绝技,刀枪不入!”

  民团的人本就心虚,见独眼龙被打倒,又听说“刀枪不入”,顿时慌了神。宁国学趁热打铁,当众表演了“滚刺条”——他脱下上衣,在铺满尖刺的藤条上翻滚两圈,背上虽划了几道血痕,却硬是没惨叫一声。

  “神兵显灵了!”百姓们欢呼着举起锄头、扁担,民团的人吓得屁滚尿流,连抢来的粮食都没敢带,骑着马就逃了。

  当天下午,宁国学就在六井溪的宁家洞设坛。这山洞深三丈,宽两丈,洞口正对溪流,易守难攻,据说当年黄号军就曾在这里藏过粮食。百姓们带着稻草、布匹和杂粮涌来,宁小五和几个青年在洞壁上凿出凹槽,挂上李天保送的“天下太平”布幡,旁边就贴着宁国学写的那副对联。

  “入坛先立誓,违誓必严惩!”宁国学站在临时搭起的土台上,声音洪亮如钟,“第一条,禁烟赌——谁要是敢抽鸦片、聚赌,立刻赶出坛门,永不收留!第二条,禁抢掠——咱们只抢贪官劣绅的粮,谁要是敢动乡亲一针一线,按坛规处置!”

  说到“禁色”时,他特意看向几个年轻汉子:“谁家没有妻女姐妹?谁要是敢调戏妇女,休怪我宁国学不客气!最后一条,禁临阵退缩——打仗时谁敢逃跑,就按通敌论处!”

  话音刚落,人群里走出七个妇女,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梳着发髻,腰间别着把剪刀,正是被抢了耕牛的张家婶子文贵弟。“宁坛主,男人能入坛,我们女人也行!”文贵弟声音清亮,“我们能缝补浆洗,能送水送饭,真打起来,也能拿起剪刀拼!”

  其他六个妇女也纷纷响应,其中有两个还是未出嫁的姑娘。宁国学看着她们坚定的眼神,想起李天保说的“民心不分男女”,当即拍板:“好!就成立‘七仙女’支队,由文贵弟统领,负责坛里的缝补、救护,必要时也能参战!”

  当晚,宁家洞燃起篝火,三十多个首批入坛的百姓围着篝火立誓。宁国学用李天保教的法子,在黄纸上写下坛规,让每人蘸着鸡血按手印,再将纸烧成灰拌在酒里,轮流喝下去。酒液辛辣,却让每个人的心里都燃起一团火。

  文贵弟带着“七仙女”支起大锅,把百姓凑的杂粮煮成稀粥,每人都分到一碗。宁国学喝着粥,望着洞外六井溪的夜色,仿佛看见当年黄号军的烽火又在山间燃起——这一次,他们不仅要反抗苛政,更要守住百姓的人心。

  神坛立起来的第七天,就出了件棘手事。宁小五气喘吁吁地跑到宁家洞,说坛里的李老栓偷偷抽鸦片,还把分给他的粮食拿去换烟膏了。

  宁国学正在教神兵练“劈刀功”,闻言当即停了下来。入坛时李老栓拍着胸脯保证绝不碰鸦片,如今才过几天就犯了禁。他让人把李老栓带到神坛前,只见这汉子面黄肌瘦,眼神涣散,站都站不稳。

  “你可知罪?”宁国学指着洞壁上的“禁烟”木牌,声音冰冷。

  李老栓扑通跪下,涕泪横流:“坛主饶命!我是被猪油蒙了心,下次再也不敢了!”他的儿子在一旁哭着求情,说父亲是抽鸦片抽上瘾了,控制不住自己。

  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人说李老栓可怜,该给次机会;有人说坛规刚立,必须严惩才能服众。文贵弟站出来说:“宁坛主,李老栓的婆娘去年被抓去当差,死在了路上,他心里苦才染上烟瘾。不如给他次机会,让他去粮仓挑水赎罪?”

  宁国学沉默半晌,走到李老栓面前:“鸦片是刮骨钢刀,不仅害自己,还会拖累整个神坛。今天念你初犯,又有乡亲求情,就饶你一次。”他让人把李老栓拖下去,打了二十藤条,又罚他去粮仓劳役一个月,每天只能喝稀粥,直到把烟瘾戒掉。

  “坛规不是摆设,是咱们的命根子!”宁国学对众人说,“今天放过一个,明天就会有十个、百个违反规矩,到时候民团没来,咱们自己就先散了!”他让人把李老栓的事刻在木牌上,挂在“禁烟”条下,当作警示。

  没过几天,又出了桩事。“七仙女”支队的小文发现,坛里的王二牛偷偷摸进村民的菜地偷萝卜。文贵弟当即把人带到神坛,王二牛还嘴硬:“不就几个萝卜吗?至于这么较真?”

  宁国学没说话,让人把王二牛绑在柱子上,当着所有神兵的面问:“咱们入坛时说了什么?”

  “不偷不抢,护着乡亲……”王二牛声音越来越小。

  “你偷的不是萝卜,是乡亲对神坛的信任!”宁国学举起藤条,“按坛规,偷盗要打三十藤条,赶出神坛!”

  藤条落下,王二牛疼得惨叫,却没人再求情。打完后,宁国学让人把他赶出宁家洞,还在各村贴出告示,说此人因偷盗被逐出坛门,谁也不许收留。

  接连两件事,让所有神兵都明白了坛规的厉害。没人再敢碰鸦片、聚赌,更没人敢动乡亲的东西。宁国学趁机推行李天保教的“互助法”——神坛分粮按人口算,青壮多干多得,老弱病残也能分到基本口粮;谁家有困难,大家一起帮衬,连“七仙女”支队都开始教妇女们织布,攒下的布匹能换粮食。

  六井溪的变化很快传开,周边村寨的百姓纷纷来投奔。不到一个月,神坛就从三十多人发展到两百多人,宁家洞容不下了,宁国学就在洞外的空地上搭起草棚,还按李天保教的法子,在山道上挖了陷阱,在山顶设了望哨,防备民团偷袭。

  一天傍晚,文贵弟带着“七仙女”支队员送来新缝的布甲——用粗麻布缝的,里面垫着稻草,能挡挡刀砍箭射。“坛主,今天去河边洗衣,听见民团在说要联合印江县城的兵马来清剿咱们。”文贵弟压低声音,“他们说‘先灭六井溪,再平天池坪’。”

  宁国学接过布甲,摸了摸上面结实的针脚:“来得正好。让大家把‘滚刺条’‘过刀关’再练熟些,告诉乡亲们,神坛的规矩护着咱们,咱们的拳头也要护着神坛!”

  洞外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天上仙神救苦难;地下诸佛保平安”的对联,也映着两百多个神兵坚毅的脸庞。宁国学知道,六井溪的烽火才刚刚燃起,而这烽火背后,是黔东百姓不愿再任人宰割的决心。

  1932年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印江县长派来的“清剿队”到了六井溪。三百多个团丁荷枪实弹,在宁家坪外的山坡上架起机枪,为首的正是上次被宁国学打跑的独眼龙,他身后还跟着个穿着军装的副官,据说带着“上面”的命令,要“斩草除根,不留活口”。

  宁国学站在宁家洞的洞口,望着山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却很平静。这一个多月,他们不仅练了硬功,还在李天保派来的帮手指导下,把六井溪的地形摸得一清二楚——哪里能设伏,哪里能撤退,哪里能滚石,都画成了图,每个神兵都记在心里。

  “坛主,民团喊话了,说咱们要是投降,就饶过老弱妇孺。”宁小五跑上来报告,声音有些发颤。

  “别信他们的鬼话!”宁国学拍着他的肩膀,“当年黄号军就是信了官府的招安,才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告诉大家,按第二套方案行动!”

  他让人把“七仙女”支队和老弱百姓转移到后山的秘密山洞,那里藏着粮食和水,足够支撑半个月。自己则带着一百五十个精壮神兵,分成三队:一队由宁大牛带领,在山道上滚石头、放竹箭;一队由文贵弟的丈夫张铁山带领,守在宁家洞的洞口,用削尖的木棍当武器;宁国学自己带着三十人,埋伏在洞外的灌木丛里,等着敌人进来。

  没过多久,民团开始进攻了。独眼龙骑着马在后面督战,团丁们端着枪往山上冲,嘴里喊着“捉活的有奖”。刚走到半山腰,就听“轰隆”一声,十几块巨石从山上滚下来,砸得团丁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开枪!给我开枪!”独眼龙气急败坏地喊。机枪“哒哒哒”地响起来,子弹打在山石上溅起火星,却根本伤不到躲在岩石后的神兵。宁大牛趁机指挥队员放竹箭,每支箭都蘸了桐油,射中就冒烟,吓得团丁们连连后退。

  民团的首轮进攻被滚石和竹箭打退,山坡上留下十几具尸体,受伤的团丁躺在地上哀嚎。独眼龙在山下气得直骂娘,那个军装副官却阴沉着脸,让人抬来几门土炮——这是从县城借来的“重武器”,炮口黑黢黢地对着宁家洞的方向。

  “宁坛主,他们要开炮了!”望哨的神兵从山顶跑下来,裤脚被荆棘划破,“那炮看着邪乎,咱们的石头墙怕是挡不住!”

  宁国学早有准备,他让人把洞里的稻草捆成草人,穿上神兵的衣服立在洞口,又让张铁山带着队员躲进洞侧的石缝。自己则跑到后山,对藏在那里的“七仙女”支队喊道:“文贵弟,按计划烧狼烟!”

  文贵弟立刻领着两个姑娘爬上山顶,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松脂和干柴。浓烟滚滚升空,在六井溪的山谷里凝成一团黑云——这是宁国学和李天保约定的信号,一旦遇袭就烧狼烟,天池坪的神兵会赶来支援。

  刚点燃狼烟,山下的土炮就响了。“轰轰”几声巨响,炮弹落在宁家洞前的空地上,炸开的碎石溅得到处都是,洞口的草人被轰得粉碎。独眼龙见状哈哈大笑:“我看你们还怎么躲!给我冲!”

  团丁们以为神兵被炸死了,嗷嗷叫着往山上冲。刚冲到洞口,就听张铁山大喊一声:“放!”数十根削尖的木棍从石缝里刺出来,正扎进团丁的胸膛,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当场倒地。

  “往洞里扔手榴弹!”副官喊道。几个团丁掏出木柄手榴弹,拉燃引线就往洞里扔。宁国学在远处看得真切,让人把准备好的藤条网扔下去——这网是“七仙女”支队连夜编的,网眼细密,正好能兜住手榴弹。

  手榴弹在网里炸开,气浪把藤条网掀得老高,却没伤到洞里的神兵。团丁们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这种“挡弹法术”,一时间竟忘了进攻。

  “就是现在!”宁国学挥动钢刀,埋伏在灌木丛里的三十个神兵突然冲出,像下山的猛虎般扑向团丁。这些神兵都练过“过刀关”,身手敏捷,钢刀挥得虎虎生风,团丁们猝不及防,被砍得连连后退。

  文贵弟在山顶看得清楚,见神兵冲出,立刻让人敲响铜锣。这是约定的信号,藏在各村的百姓听到锣声,纷纷扛着锄头、扁担从四面八方赶来,嘴里喊着“神兵杀匪喽!”“保卫家园喽!”

  独眼龙见百姓也来参战,顿时慌了神。他知道黔东的百姓一旦抱团,比神兵还难对付。正想下令撤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喊杀声,只见数百面红旗从山道尽头涌来,领头的正是骑着马的李天保!

  “天池坪的神兵来了!”六井溪的百姓欢呼起来。李天保在马上高喊:“宁兄莫慌,我来助你!”

  团丁们本就心虚,见援兵到了,吓得魂飞魄散。独眼龙顾不上指挥,调转马头就跑,副官想拦都拦不住。没了指挥的团丁成了散沙,被神兵和百姓围在中间砍杀,不到半个时辰就溃不成军。

  战斗结束时,夕阳正染红六井溪的溪水。百姓们在溪边清洗伤口,“七仙女”支队的姑娘们忙着包扎伤员,李天保和宁国学坐在宁家洞前的石头上,看着清点战利品的神兵,脸上露出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多亏李坛主及时赶到。”宁国学递过一碗清水,“不然我们真撑不住了。”

  “说什么客套话。”李天保摆摆手,“你我神坛本就该互相照应。我在路上听说民团带了土炮,特意让弟兄们多带了藤牌和火箭筒。”他指着缴获的武器,“这些枪和炮弹正好留给你们,以后再遇袭就不怕了。”

  清点下来,这次战斗共打死团丁五十六人,俘虏二十三人,缴获步枪三十支、土炮两门、子弹两千多发,还有不少粮食和布匹。百姓们把俘虏绑在树上,等着宁国学发落。

  “坛主,这些人手上都沾着百姓的血,杀了他们报仇!”宁大牛喊道,他的胳膊在战斗中被子弹擦伤,缠着渗血的布条。

  俘虏们吓得连连求饶,其中还有几个是六井溪周边村寨的,平时仗着民团势力欺负乡邻。宁国学看着他们,又看看百姓期待的眼神,沉吟半晌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让人把俘虏的枪栓卸下来,扔进六井溪的深潭里,又在每个人脸上刻了个“匪”字:“今天饶你们一命,回去告诉县长,六井溪的百姓不是好欺负的!再敢来犯,定取他狗命!”

  百姓们虽有不舍,但见宁国学说得坚定,也都没再反对。李天保暗暗点头,他知道宁国学这是在立威——既让百姓看到神坛的仁慈,又让官府知道神坛的厉害。

  当晚,六井溪燃起篝火,百姓们杀了缴获的猪羊,和神兵一起庆祝胜利。李天保让人把缴获的粮食全部分给百姓,自己只留了一小部分当军粮。宁国学拉着他走到宁家洞的对联前,郑重地说:“李坛主,我有个想法。”

  “你说。”

  “不如咱们神坛结盟吧!”宁国学望着跳动的火焰,“德江有张羽耀坛主,印江有你我,务川有张羽勋大佛主,咱们要是联起手来,就能护住整个黔东的百姓,再也不怕官府和民团的欺压!”

  李天保眼睛一亮:“我正有此意!前几天张羽耀坛主派人送信,说黎纲旅在德江烧杀抢掠,他想联合咱们一起反击。我看不如趁这个机会,召集各坛坛主在枫香溪开会,正式结成联盟!”

  “好!”宁国学击掌道,“我来写结盟书,你我先签字,再派人送给张羽耀和张羽勋坛主。”

  两人当即找来笔墨,在布幡上写下“黔东神兵联盟”六个大字,下面是两人的签名和日期。宁国学咬破手指,在签名旁按了个血手印:“我宁国学对天起誓,此生定与各坛同心,护佑百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李天保也按了血手印,声音铿锵:“我李天保以性命担保,联盟之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绝不相负!”

  篝火旁的神兵和百姓见状,纷纷咬破手指,在布幡上按手印,一时间血手印盖满了布幡,映着跳动的火光,像一面染血的红旗。文贵弟带着“七仙女”支队的姑娘们唱起了改编的黄号军歌谣:“六井溪,水长流,神兵结盟不回头;杀贪官,灭恶狗,黔东百姓有盼头……”

  歌声传到六井溪的夜空,惊起林中的飞鸟。宁国学望着满天繁星,仿佛看到了黄号军当年的烽火,看到了张羽勋在香树坝举坛的身影,看到了张羽耀在德江拒捐的坚毅。他知道,从今夜起,黔东的神兵不再是零散的星火,而是能燎原的烈焰。

  战斗胜利后,六井溪神坛的名声传遍了印江、德江、务川三县。百姓们都说宁家洞的神兵不仅能打仗,还守规矩,纷纷带着家人来投奔,神坛的人数很快发展到五百多人。

  宁国学趁机推行“坛规下乡”。他让宁大牛带着“坛规监事”,到周边村寨宣讲“四禁”,还把坛规刻在石碑上,立在每个村寨的路口。谁要是遵守坛规、帮助乡邻,神坛就奖励粮食;谁要是违反坛规、欺压百姓,神坛就出面惩治。

  有个叫石老三的地主,平时勾结民团,霸占了邻居的良田。宁大牛带着监事去讲理,石老三不仅不听,还放狗咬人。宁国学听说后,带着五十个神兵找上门,按坛规“禁抢掠”的条款,让石老三把良田还给邻居,还罚他交出二十担粮食分给百姓。石老三不敢反抗,乖乖照做,其他地主见状,再也不敢随便欺压乡邻了。

  “七仙女”支队也发挥了大作用。文贵弟带着姑娘们教妇女们织布、识字,还在各村设立“调解处”,谁家夫妻吵架、邻里纠纷,都来找她们评理。有户人家男人想卖女儿换鸦片,文贵弟听说后,带着“七仙女”找上门,不仅把鸦片当场烧毁,还按“禁鸦片”的坛规罚男人去粮仓劳役,保住了女孩的性命。

  百姓们都说:“宁坛主的坛规比官府的王法还管用!”他们主动把家里的余粮送到神坛,把子弟送到坛里练武,连以前不信神兵的老秀才都写了篇《坛规颂》,贴在宁家洞的洞口,里面写道:“神坛无神,有规则灵;百姓无靠,抱团则兴……”

  这天,宁国学正在教神兵练阵法,李天保派人送来一封信。信里说张羽勋在务川香树坝打了胜仗,不仅击退了娄县长的“剿匪队”,还缴获了大批粮食,邀请各坛坛主去香树坝开会,商量结盟反击的大事。

  “终于要大干一场了!”宁国学把信递给宁大牛,“你立刻带人去通知各村,说神坛要去务川结盟,让大家看好家园,守好坛规。”又对文贵弟说:“你带着‘七仙女’支队留守,要是遇到小股民团,就用咱们练的法子对付;要是大敌来犯,就烧狼烟等我们回来。”

  文贵弟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双新布鞋:“坛主路上穿,这鞋纳了七层底,结实。”这双鞋绣着“平安”二字,针脚细密,是“七仙女”支队的姑娘们连夜赶制的。

  宁国学接过布鞋,心里暖暖的。他望着忙碌的神兵和百姓,望着洞口“天上仙神救苦难;地下诸佛保平安”的对联,突然明白了李天保说的“民心是根”——这六井溪的烽火之所以能燃起来,靠的不是神符咒语,而是护民的坛规,是抱团的人心。

  出发那天清晨,六井溪的百姓都来送行。宁国学骑着缴获的马,身后跟着一百个精壮神兵,他们穿着“七仙女”支队缝的布甲,背着钢刀和步枪,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百姓们跟着队伍送了一程又一程,直到看不见身影才停下,嘴里念叨着“坛主早点回来”。

  宁国学回头望去,六井溪的山峦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宁家洞的洞口仿佛还能看到那副对联。他握紧手里的钢刀,心里默念:“乡亲们等着吧,我们一定会带着胜利回来,让黔东的每个村寨,都插上‘天下太平’的红旗!”

  队伍渐渐远去,六井溪的溪水依旧流淌,只是这一次,水里倒映的不再是百姓的苦难,而是烽火燎原的希望。宁国学知道,属于他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而这六井溪的坛规与烽火,终将在黔东的大地上,写下属于百姓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