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误竹生】线比人牢靠-《囊中妖》

  出了门,她跟着那名叫善二的仆人,沿着回廊往膳厅走去。

  昨夜住的地方,离正厅甚远,一路走来,话眠只听见两人的脚步声。

  她拢了拢衣袖,似是无心道:

  “昨夜更深,我恍惚听见有人在后院吟诗,可是府上哪位先生夜半兴起?”

  善二垂眸,脚步未停,回道:

  “小姐可是听岔了,昨夜园里静的很,连风都没起。”

  话眠“唔”了一声,没再说话。

  百锦庄华贵无比,想来,住在这里定是极为舒适的。但昨夜一夜,她睡得并不是很好。

  两人一路走到膳厅,早膳早已布好。

  乌木圆桌上镶嵌着整块羊脂玉心,玉下压着温火,确保一桌的食物不会变了温度。

  方泽已侯在桌边,他今日着一身月白暗纹袍,袖口依旧绣着并蒂海棠,却比昨日的更艳丽些。

  可目光移到那张脸上,让话眠呼吸骤然一停。

  他气色已经不能用不好来形容了,那张脸眼下发青,嘴唇苍白,脸僵的活像个尸体。

  若不是还喘着气,话眠甚至都以为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话姑娘昨夜睡得可还好?”

  没等话眠回过神来,他便先开了口。

  “嗯,拖您的福,睡得很好。只是...”她停了半拍,还是问了出来,“您气色看上去不大好,是身体不适吗?”

  “咳咳!”他用袖子捂住嘴,“无妨,老毛病了,用过药就会好的。”

  真的吗?

  话眠心想,他这样子看着不像是普通的病症,倒像是将死之人。

  但话眠压住了话,并未多说。

  用过膳后,方泽差人准备了马车,将话眠送进了城内,这一路极为顺利。

  只是还有件事话眠依旧有些想不通,昨夜究竟是梦还是真有人在吟诗谈笑。

  到了城内,马车将话眠放在了她住的客栈前,道过谢后,她便看到了等在客栈外的常湖。

  “常大哥!”

  常湖迎上来,看了眼走远的马车。

  “话姑娘,你没事就好,我昨夜在林中寻你,看见你派来给我传话的符纸,知晓你无事,我便也回来了。

  不过,你昨夜竟遇到了方少主。”

  “嗯...常大哥,你可知这方少主他是怎样一个人?”

  虽已从善二嘴里了解过方泽,但善二毕竟是方泽身边的人,说的话不一定全是真的。

  再加上昨晚的事情,让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百锦庄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

  分明有人吟诗欢笑了一整夜,屋外的风也将园中的花草树木吹的沙沙作响,可善二却一脸笃定地告诉自己无事发生,甚至连风都未起。

  这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方少主是个大善人,他常来城中布善施粥,城中百姓大都受过他的恩惠。

  前段日子,因为城内杀人案,死了两个无依无靠的穷苦百姓,原本那尸体应该裹草席而埋,方少主看不下去,亲自掏了银子,为那二人置办了棺材。”

  “这方少主真是个善人呐,无亲无故的,竟为其操办后事,这也太善了。”

  话眠揪着垂下来的发带,仔细想着常湖说的这些话。

  这世道真有这样的善人吗?

  “这世上的人大多趋利避害,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更何况还是个坐拥万贯家财的人。”

  这话不是出自话眠之口,却是一道男声。

  “风公子?”

  常湖侧过身向后看去,露出身后人粉白衣角,腰带上绣着浅色蔷薇,衣角随着他的步履微漾。

  他越过常湖,出现在话眠眼前时,话眠瞳孔猛地一缩,昨夜那张逼她召妖的脸,此刻近在咫尺。

  少年唇边弧度微扬,似笑非笑,更让话眠碎裂的是,昨夜被她亲手用符咒蚕食断掉的红线,此刻却好端端的缠在她的右腕间,鲜红如新。

  绳结贴紧皮肤,尾端垂落,连到他的手上,像条蜿蜒的小蛇一般。

  他抬眉,声音轻的只有她能听到,他说:

  “看来,线比人更牢靠。”

  站在一侧的常湖完全未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只当两人不相识,淡然地介绍着他的身份。

  “话姑娘,这位是风洛,风公子,他是特来协查剜心妖一案的。”

  话眠指尖微僵,手指暗暗扯住那根线,背后发麻,这人真像是甩不掉的鬼。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却不得不抬眼对视上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此刻难缠的又何止是那一根红线。

  话眠垂下袖,指甲陷进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风公子。”她嘴角露出客气的笑,仿佛昨夜逼她的是另一个人,“即来查案,想必已经了解过。”

  “是。死者七人,心口皆空,却未留下任何线索。不过我听常捕头说,话姑娘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只昨夜片刻,就找到了凶手的方位?”

  话眠呼吸微滞,声音却越发平静,道:

  “只是大概方位,并不能确定凶手就在那里。”

  “哦?那可否具体告知?”

  “西南方,往义庄的西南方走。”

  “往义庄西南方走,那可是百锦庄的地盘。”

  常湖眉心一跳,心生出疑虑,思索着话眠的符纸是不是指错了方向。

  但话眠听到那三个字,胸口也是一跳,原来往那个方向走竟是百锦庄吗。

  想着这点,昨夜诡异的事又浮了上来。

  她垂眸掩住惊疑,想起方泽今早那般苍白的脸色,整个人都透出淡淡的死相,那模样正像是被妖夺了命脉。

  于是便轻声道:

  “我昨夜在百锦庄住过一晚,倒确实发生了些怪事,不过,也不能确定,剜心妖就在那里。

  但我有些猜测,百锦庄占地极大,又不在城内,正适合藏匿妖物,若真是这样,恐怕我们得去百锦庄查查了。”

  常湖挠挠头,面露难色:

  “可那是方家的庄子,我们这无凭无据,若上门就说人家庄内有妖,怕是进不去。

  更何况,万一那妖真藏在百锦庄,这不就是打草惊蛇。”

  “那简单。”话眠道:“我看方庄主似是身患病症,我就以答谢为由,上门为他看病,也正好能混进去。”

  “话姑娘还会治病?”常湖惊讶。

  “不会,只是个借口罢了。”

  “那就有劳话姑娘了,在下身份特殊,恐不能跟着话姑娘去,还请风公子与话姑娘一同前去。

  麻烦二位要快点了,明日又到了那妖杀人的日子。”

  话眠面色一僵,看向风洛。

  他勾着嘴角,神情温良的近乎无辜,

  “常捕头放心,我会同话姑娘前去,尽快调查出此事。”

  他抬眼,语气礼貌,眼底却藏着一点极浅的得逞之意。

  他左手微动,那根线也跟着动,对着她,像一句无声的挑衅:

  弄的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