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借宿者至香难燃-《异案录》

  林树君盯着窗玻璃上蜿蜒的雨痕,后槽牙咬得发酸。

  衣衣缩在被子里的呼吸声突然加重,他低头时正撞进她亮得反常的眼睛——那根本不像是困极的模样,倒像被什么东西扒开了眼皮,强行撑着要看什么。

  \"哥哥。\"她伸出冰凉的手指勾住他袖口,\"冰棺的味道飘上来了。\"

  腐肉混着松油的腥气正顺着楼板缝隙往上钻,林树君喉间发苦。

  他想起方才王有材按在他肩头的手,烫得像块烧红的炭,可那股子焦热底下,又藏着层说不出的冷,像是被什么阴寒的东西浸透过。

  楼下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在雨幕里格外清晰。

  林树君的后颈瞬间绷直。

  他扶着墙挪到门边,耳朵贴在门板上——敲门声是从正厅传来的,混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急切:\"老乡!

  能开下门吗?

  我们车陷泥坑里了,女伴生理期又淋了雨,发着烧呢!\"

  这句话像根针突然扎进林树君太阳穴。

  三个月前纣市郊区的碎尸案里,目击者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当时那对\"车陷泥坑\"的男女,最后被证实是抛尸的帮凶。

  他猛地转头看向衣衣,正撞见她耳后银坠子泛起幽蓝的光。

  这是外婆传下来的老物件,上次发光还是在太平间撞见替死鬼的时候。

  \"有人?\"门外换了个女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哥,我们真没别的办法了,雨越下越大,我对象都快烧迷糊了......\"

  林树君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知道这时候该装听不见,可喉咙像被什么推着,脱口而出:\"我们也是借宿的!

  跟你们没关系!\"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等于直接承认屋里有人。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王有材下楼了。

  林树君攥着门框往下看,透过楼梯扶手上的裂缝,能看见王有材站在门后,背影像块绷紧的铁板。

  他的手搭在门闩上,却迟迟没动,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老乡!\"男人的声音更近了,带着湿冷的潮气从门缝钻进来,\"我们就借个地儿凑合一晚,给您钱成吗?\"

  王有材突然回头朝上看,目光精准地穿过楼梯间的阴影,钉在林树君脸上。

  那眼神像把生锈的刀,刮得林树君后颈生疼——他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的辩解,在王有材听来,怕是像在催他开门。

  \"家里没地儿。\"王有材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走。\"

  \"别啊!\"男人急了,门板被撞得\"哐当\"响,\"我媳妇烧得说胡话,您就当积德......\"

  \"砰!\"王有材拉开门又猛地要甩上,可门外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男人喘着粗气喊:\"您看!

  我手卡门缝里了!

  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林树君扶着楼梯往下挪了两步。

  借着门缝漏进来的光,他看见男人的手腕卡在门缝里,皮肤白得发青,血管却鼓成青紫色,像爬着条蚯蚓。

  更诡异的是,那手腕上有道暗红的印子,形状像......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王有材的肩膀剧烈起伏,他低头盯着那只手,喉结动了动,突然抬头看向天。

  林树君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雨幕里,月亮被乌云啃得只剩指甲盖大的一点,月光落下来时,竟泛着浑浊的青灰色。

  \"进来。\"王有材突然松了门闩。

  林树君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看见男人先挤进来半张脸,右耳缺了块,露出白森森的软骨;女人跟在后面,裹着件滴水的红外套,头发黏在脸上,可她抬眼的瞬间,林树君分明看见她眼白里爬满血丝,像浸在血水里泡过。

  \"谢谢老乡!\"男人哈着气搓手,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我们就坐厅里,绝不上楼......\"

  他的声音突然卡住。

  林树君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厅角落的冰棺上,结着的薄霜不知何时裂开了蛛网似的纹路,棺盖下漏出的冷白光线里,飘着几缕淡绿色的雾气,像极了腐烂的藤蔓。

  王有材的手死死抠住门框,指节白得透明。

  他盯着冰棺的方向,喉咙里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别......别看。\"

  \"哥。\"衣衣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带着点发颤的甜,\"我好像听见冰棺里有动静。\"

  林树君猛地转身往楼上跑,可刚踏上第三级台阶,就闻见那股尸臭突然浓重起来,像是有人掀开了腐烂的棺材板。

  他踉跄着扶住栏杆,指尖触到的木头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新的抓痕——和床头那道一模一样,还渗着淡红色的液体,像血,又像腐烂的树汁。

  楼下传来男人倒抽冷气的声音:\"那、那棺材里......\"

  \"滚!\"王有材的吼声震得房梁落灰,\"都给我滚!\"

  可林树君知道,一切都晚了。

  他望着衣衣缩成一团的背影,看着她耳后的银坠子疯狂震颤,听着楼下冰棺锁扣\"咔嗒\"崩开的脆响,突然想起王有材说过的话——\"夜里不管听见什么,都别下楼\"。

  可现在,他听见了。

  他听见冰棺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一下,两下,像有人在数着什么。

  王有材闩门的手在发抖。

  门闩落下的\"咔嗒\"声像根细针扎进林树君耳膜,他看着王有材的后背——那男人方才还像块铁板,此刻却佝偻得像被抽了脊骨,转身时裤脚擦过青石板,带起串细碎的水声,直奔楼梯而去。

  \"砰!\"二楼传来重物撞墙的闷响,混着王有材含混的低吼,惊得正低头搓手的男人猛地抬头。

  林树君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左脸有道淡白的疤痕,从眉骨斜贯到下颌,右耳缺失的部分泛着粉白的新生肉,倒不似旧伤。

  \"那老头抽什么风?\"男人嘀咕着,目光扫过墙角的冰棺。

  棺盖上的霜纹又裂开几道,像有人拿指甲在玻璃上划了叉。

  女人缩在他身侧,红外套的水珠子滴在地上,汇成条细流往林树君脚边爬。

  衣衣突然扯他衣角。

  林树君低头,见她耳后的银坠子还在幽蓝震颤,手指往楼下指了指。

  他心领神会,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惨白的光扫过男人腰间时,他瞳孔微缩。

  那男人腰侧别着个褪色的帆布包,包带系着枚半指长的青铜铃,铃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安魂\"二字。

  女人手腕上缠着圈红绳,绳结里塞着片干枯的桃叶,叶尖还沾着点暗褐色的痕迹,像血渍。

  \"山雾起时莫回头。\"林树君脱口而出。

  这是修行者间不成文的暗号,源自《玄门杂录》里\"山雾藏煞,回头招阴\"的记载。

  男人猛地抬头,疤脸抖了抖:\"松明火照不夜天。\"

  林树君呼吸一滞。

  这是《杂录》下卷的应对句,他上个月在纣市老书摊淘到残本时,还笑过这句子酸得掉牙。

  \"你是...驴友?\"男人压低声音,眼角的疤跟着往上挑,\"我是'走阴'老周的徒弟,去年在秦岭见过你?\"

  \"秦岭?\"林树君皱眉回忆。

  去年他替陈女士找走失的猫,确实在秦岭山脚遇过个帮人寻骨的修行者,对方脖子上挂着串人骨念珠,自称老周徒弟。

  \"咳,那回你蹲在破土地庙吃泡面,我蹲你旁边啃冷馍。\"男人搓搓手,疤脸裂开个笑,\"我叫赵九,道上都喊我疤脸九。\"

  \"林树君。\"林树君伸出手,触到对方掌心时顿了顿——赵九的手掌硬得像块老树皮,虎口处有圈暗红的茧,是长期画符结印磨出来的。

  \"你们...说什么呢?\"女人突然插话。

  她不知何时摘了黏在脸上的湿发,露出张圆圆脸,左颊有个浅酒窝,\"我就听个'山雾''松明',跟说暗语似的。\"

  赵九扭头瞪她:\"小夏你懂什么,这是咱们行里的规矩。\"

  小夏扁扁嘴,目光突然定在林树君脸上。

  她歪着脑袋凑近两步,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林树君手背:\"你声音...有点熟。

  是不是上周三晚上,在'深夜食堂'门口?

  我跟陈彤买关东煮,你帮我们捡过掉地上的鱼丸?\"

  林树君一怔。

  上周三他确实去过\"深夜食堂\",替李泗取落在店里的书包。

  当时有两个女大学生蹲在台阶上捡撒了的鱼丸,其中一个穿红毛衣,左脸有酒窝——

  \"你是陈彤的室友?\"他脱口而出,\"林嘉尤?\"

  \"啊!

  对!\"小夏——林嘉尤眼睛一亮,\"陈彤总说你帮我们捡鱼丸时,还帮她把书包拉链拉好了!

  我就说这声音耳熟......\"

  \"咔啦!\"

  二楼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林嘉尤猛地攥住赵九胳膊。

  林树君抬头,见王有材正从楼梯上往下冲,手里攥着三根拇指粗的香,香灰簌簌落在他青布衫上,像撒了把雪。

  \"老王头你发什么疯?\"赵九下意识挡在林嘉尤身前,\"我们刚进门你就摔摔打打......\"

  王有材充耳不闻。

  他冲到门口,指甲抠着门缝里的泥垢,抖着手把三根香并成捆。

  林树君这才注意到,那香不是普通檀香,芯子泛着暗红,裹着层金箔,凑近能闻到股腥甜——是掺了人血和朱砂的镇邪香。

  \"借个火。\"王有材突然转头,目光扫过众人。

  他眼白上爬满血丝,像浸在血水里泡过,\"快。\"

  赵九摸出打火机递过去。

  王有材的手指抖得厉害,连按三次才打着火苗。

  香头刚蹭到火焰,窗外突然卷进阵狂风,\"呼\"地吹熄了火苗。

  \"操。\"王有材骂了句,又按打火机。

  这次火苗刚窜起来,豆大的雨点斜着砸进来,\"滋啦\"一声浇灭了火星。

  林树君喉间突然泛起股更浓的腐臭,比之前的尸臭更黏腻,像有人把腐烂的猪肝糊在他鼻腔里。

  他退后半步,撞上衣衣的胳膊。

  女孩正盯着王有材手里的香,银坠子震颤得几乎要飞起来。

  王有材的额头沁满汗珠,混着雨水滴在香捆上。

  他第五次按下打火机时,火苗终于稳住了。

  香头腾起缕细烟,却不是寻常的青白色,而是泛着诡异的幽蓝。

  \"着了!\"林嘉尤轻声喊。

  可那缕蓝烟刚飘起三寸,突然\"噗\"地灭了。

  香头的火星子\"噼啪\"爆响,溅在王有材手背上,烫得他倒抽冷气。

  林树君望着王有材发抖的手,又看向墙角的冰棺。

  棺盖上的霜纹不知何时连成了张人脸的轮廓,眉眼处的霜正在融化,滴下的水在青石板上积成个小水洼——水洼里,倒映着三根燃到半截的香,和香后王有材扭曲的脸。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风卷着雨帘拍打门板,林树君听见冰棺方向传来\"吱呀\"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缓慢地推棺盖。

  而王有材还在疯狂按打火机,香灰扑簌簌落进雨里,混着越来越浓的尸臭,在空气里搅成团化不开的阴云。

  王有材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打火机金属壳里,第七次按下时,火星刚窜起半寸,豆大的雨点裹着风斜刺里扑进来,\"滋\"地将火苗淬成一缕白烟。

  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青布衫后背全被冷汗浸透,贴在脊梁上像块冰。

  林树君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盯着王有材发颤的手腕——那三根镇邪香的香头已经焦黑,金箔被雨水泡得卷边,渗出的血朱砂混着水,在王有材掌心洇开片暗红,像朵开败的曼陀罗。

  更让他发寒的是,方才那缕幽蓝的烟虽只飘了一瞬,他却分明看见烟里浮着半截青灰色的指甲盖,极细极薄,眨眼就散了。

  \"这香...有问题。\"赵九突然开口。

  他疤脸上的肌肉绷成硬线,盯着王有材掌心的香束,\"人血香最忌阴雨,得用雄黄酒浸过才能镇得住煞。

  你这香连酒气都没有,根本引不动火。\"

  王有材猛地抬头,血丝密布的眼睛里浮起癫狂:\"我媳妇头七!

  头七!\"他突然踉跄着冲向墙角的冰棺,青布衫下摆沾着香灰,\"她走的时候说要穿红喜服,说要我给她点三柱血香...可这雨...这雨...\"

  冰棺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林树君的后颈炸开层鸡皮疙瘩——那是锁扣崩开的声音。

  棺盖上的霜纹已完全连成张女人的脸,眉眼里的水正顺着弧度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个小水洼。

  水洼里的倒影里,王有材的脸扭曲成两半,半张是哭,半张是笑。

  \"哥。\"衣衣的声音像片被风吹皱的薄冰。

  她不知何时下了楼,站在林树君身侧,银坠子撞着锁骨\"叮叮\"响,\"坠子烫。\"林树君摸她耳后,金属坠子热得惊人,像块刚从火里夹出来的炭。

  林嘉尤突然攥住赵九的袖子,指节发白:\"那、那棺材缝里...有红布。\"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冰棺缝隙里,果然露出截猩红的布角,被棺内的冷气冻得硬邦邦的,像凝固的血。

  王有材突然跪了下去。

  他膝盖砸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混着冰棺\"吱呀\"的开棺声,惊得林嘉尤尖叫出声。

  老人颤抖着捧起那三根始终未燃的香,对着冰棺重重磕了个头:\"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听你的话...你要怨就怨我...\"

  腐臭突然浓得化不开。

  林树君捂住口鼻后退,撞在身后的木柱上。

  那股味道不似寻常尸臭的腥,倒像有人把腐烂的花瓣和松油混在一起熬煮,甜腻里浸着刺喉的苦。

  他的目光扫过王有材脚边——熄灭的香束正冒着极淡的灰烟,烟里飘着几点细碎的红点,像被揉碎的朱砂。

  \"别碰那烟!\"赵九突然扑过来拽他。

  修行者的手掌按在他肩头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那是...那是血香没燃尽的阴火!\"

  冰棺的锁扣\"当啷\"坠地。

  林树君听见布料摩擦木板的声响,像有人正缓缓坐起身。

  王有材的哭声突然拔高,混着雨水拍打窗纸的\"沙沙\"声,在厅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望着赵九紧绷的疤脸,望着林嘉尤发抖的肩膀,望着衣衣耳后烧得发红的银坠子,突然意识到——

  那越来越浓的尸臭,不知何时,竟和王有材掌心那堆未燃尽的香灰,有了几分相似的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