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甜语柔情-《江南飞》

  单照裳抬眼望向萧波,期盼他为侄儿侄女求个情,萧波以前事禀告克术。

  此时蒙家庄、相国寺、明月楼、听松观、紫绸庄等众人俱在,王屋三剑、江南飞、纪霜晚、叶轻絮等人也尚未离开。克术听了萧波所言,转向盐使,沉声说道:“尔等须秉公执法,对赤焰门彻底搜查,不可有丝毫疏漏。切记勿枉勿纵,未涉案者不予追究。”盐使忙躬身垂首,双手交叠于身前:“谨奉大人钧旨。”说罢命人押着单照裳一行,朝山庄正门走去。

  谢回春已束手就擒,铁链在腕间拖出细响。纪霜晚、叶轻絮快步追近,一时语塞,只望着他发白的鬓角。反倒是谢回春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风拂枯叶:“老夫大仇得报,此生再无所求。两位姑娘勿要为我忧心。见到尊师之后,还请替老夫带句话:寒翠林中,剑声呼啸。若得魂梦,再赋离骚。”苍凉里带着几分对旧友的惦念。

  “寒翠林绵延数里,乃剑宗修行圣地,师父曾和谢神医在林中论剑证道,几日不眠不休……”纪霜晚喃喃低语,叶轻絮亦摇头叹息。相国寺本清大师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随后又念了一段佛偈,“仇怨固难放下,然人生短猝,若能破除心魔,至少可减轻几分苦痛。”

  江南飞走近克术,慨然说道:“大人。谢神医杀人行凶,其罪难赦。在下求大人念在他曾对百姓广施恩惠,又因爱子心切才酿成大错的份上,对谢神医从轻发落。”

  蒙婷亦出列道:“据我所知,谢神医在栖云谷虽然开办了医庐,却从未收取诊金,三年来他医治过的百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年前他冒雪上山采药,还险些坠落悬崖……”纪霜晚接话道:“他就谢远一个儿子,养育不易,栽培更难。到头来为国殉职。于情于理,当应轻判。”其他人也陆续上前求情。

  克术微微点头,对萧波道:“萧将军,此案原委定要如实禀明按察使。交给刑部的公文也一字不落地陈述清楚。”萧波欣然领命。

  克术又道:“法理不外乎人情。记得先帝爷在世时,有男子误伤他人致死,犯人之子请求‘一身代父’,刑部不允,称不合律法。然而先帝爷却力排众议,称‘父为子死,子为父亡,此乃天生孝义。其情可嘉。不应拘泥于条文。先帝最终特赦父子死罪。”他手指轻叩腰间玉带,目光扫过众人:“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莫说谢远是为国殉职的功臣,就算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谢神医为子报仇,也是人之常情。这案子,实当轻判。”

  众人闻言,皆俯首称是。谢回春感恩戴德,渐已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攥紧了衣襟,连连对众人作揖:“谢大人开恩……谢诸位替老夫求情……”随后便安心跟着庄丁,往深院暂押而去。

  过得盏茶工夫,聚英场上的狼藉已被清理妥当。克术走近江南飞,对其大加赞誉,劝其来日到按察司任职,以此效忠朝廷,为民请命。

  徒单朗也凑过来道:“萧兄弟本就是破案好手,如今有了江兄弟相助,按察司真是如虎添翼!我大金国岂得再有冤案?”萧波知道江南飞左臂伤势未愈,便轻轻拍了拍他的右臂,笑道:“萧某一向自诩断案如神,可今晚江兄弟从‘水滞’‘黄芪’两处切入,论证条理清晰,算无遗策,关键还能收放有自若。比起你来,萧某真是自愧不如。”江南飞忙摆手道:“萧兄太过谦了。若非你我一同探讨,就算我发现了线索,也未必能把前因后果推测明白。”

  克术笑道:“江兄弟谦逊得体,实在难能可贵。只是眼下志不在此,我也不再勉强。来日江兄弟若想为朝廷效力,除按察之外,其他衙司我也定会着力安排。”

  明月楼司马煜笑道:“总之经此一役,江兄弟在开封自然是名声大噪了!”蒙庄主、蒙婷、本清、本济大师、鲜于铁等人无不抚掌祝贺。江南飞诚惶诚恐。

  徒单朗、萧波喜形于色,欧阳虎、苏一莽等更是展颜而笑。欧阳蜓看姬萋脉脉望着江南飞,心念一动,邀纪霜晚和叶轻絮到紫绸庄做客。

  纪霜晚与她初次见面,顿觉突兀,叶轻絮知江南飞和欧阳兄妹亲近,能在紫绸庄逗留,来日定可多与他相见,不等师姐发话,立便抢先答允。欧阳虎微感诧异,心想紫绸庄地方虽阔,多住两名女子终是不便,李代官轻声对他耳语几句,欧阳虎笑道:“既然两位尊使肯赏脸光降,蜓儿你定要好生安排。”

  欧阳蜓道:“这是自然。兴许剑宗成百上千人的生意,还得交给咱们来做。”

  欧阳虎和李代官相视一笑。

  欧阳蜓手挽叶轻絮,对江南飞道:“正好叶姑娘精擅轻功,你们也好当面切磋切磋。”江南飞不便拒绝,只微微点头。纪霜晚对欧阳虎、欧阳蜓道:“多有叨扰,还请包涵。”欧阳虎扬手道:“纪姑娘不必客气!两位大驾,无疑是蓬荜生辉,在下求之不得!”纪霜晚秀眸含光,欧阳虎无意瞥过,如被电击,心头不禁怦然跳动。

  鲜于铁又邀王屋三剑到铁车镖局入住,苏一莽拱手谢道:“总镖头有心。只是苏某师兄弟三人稍后与江兄弟还有要事相商,所以打算随他去铜云阁。”鲜于铁笑道:“老夫差点忘了,三位兄弟暂时加入了铜云阁。”转身要走,苏一莽道:“对了,总镖头,今日始终不见庞兄,不知他去了何处?我等所以迟来,其实是因大半时间都在找他。”鲜于铁皱眉道:“此事老夫也觉蹊跷。庞兄弟早说要随老夫来与各派相见,一大早却没了踪影,老夫还道他要事缠身,原来苏兄弟也不知他的去向。”

  江南飞“啊”的一声道:“这么说庞兄要么不告而别,要么遇着危险了!”说时朝蒙家庄温玉恩望去,见他面门微抖,欧阳蜓就站在江南飞身旁,自然瞧见了温玉恩的神情,故意扬声道:“我看多半已经被人灭口了!”

  欧阳虎道:“人命关天,蜓儿不可信口开河。”欧阳蜓退后一步。

  鲜于铁迟疑道:“庞兄此来开封的目的,就是想……”后面的话说得很轻,大意是指他就是想结识各派。

  克术问道:“铁总的朋友出事了么?可需两位将军相助?”鲜于铁道:“不劳两位将军费心,鲜于立刻回镖局查看。庞兄弟素来行踪飘忽,不告而别也是常事。”

  克术道:“既然如此,还请铁总自便!”鲜于铁拱手作别。

  江南飞、苏一莽和欧阳蜓同时望向温玉恩,蒙庄主并未多想,和蒙婷耳语几句后,笑道:“今晚事出突然,大伙或未尽兴。倘若诸位不嫌寒舍偏远,老夫明晚在敝庄设宴,请诸位小酌几杯。”

  江南飞看姬萋满脸喜色,自然一口应道:“多谢庄主盛情,在下必定早到。”王屋三剑随声附和:“有劳蒙庄主。”欧阳蜓扯了扯江南飞的衣袖:“不找庞顺了么?”江南飞低声道:“来得及。”欧阳蜓知他原本沉稳内敛,一遇姬萋便即以之为先,皱眉间对姬萋道:“姬姑娘,明晚我和二哥以及纪姑娘、叶姑娘也同来赴宴,可好?”姬萋喜道:“我外公本意就是请在场所有人都到敝庄做客。”蒙庄主拱手作揖:“老夫恭候诸位大驾!”

  克术笑道:“蒙庄主诚意相邀,本来我不敢推辞。只是明日有公务在身,要随留守大人察访民情。两位将军与江兄弟、欧阳老板是少时同窗,就让他们代我赴宴。”蒙庄主躬身道:“如此也好。”

  徒单朗与萧波皆露欣喜之色。

  夜幕渐深,夜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山庄里的灯笼轻轻晃动。正门外早已停了两列马车,车辕上挂着的小灯,连成一串暖红的光。众人陆续辞行,各自登车。

  欧阳虎原本与李代官同乘,因方才被纪霜晚容光所慑,一颗心跳个不停。他脚步顿了顿,不管李代官诧异的目光,提气一跃,稳稳落在妹妹与纪、叶二女所乘的马车前,撩开车帘便钻了进去。

  欧阳蜓只道二哥恐自己怠慢客人,见他上车,蹙眉道:“放心罢,我既诚心相邀,断不会失礼于人。”欧阳虎正窘于措辞,感念妹妹解围,轻咳一声道:“话虽如此。叶姑娘与阿飞相识于少林,纪姑娘又知书达理,我仍怕你招待不周……”

  二女连声道:“不会不会。”

  欧阳蜓瞅了二哥一眼,虽觉他有些反常,却万万想不到他是想亲近纪霜晚,只道:“你瞧好了,待会儿我亲自带人整理客房,定让两位姑娘住得舒服。”说完忽然笑道:“对了,不知两位姑娘芳龄几何?不如我先说。我二哥比我早半个时辰出生,我们今年十八岁。”

  纪霜晚嫣然一笑,眉眼弯成了月牙:“这可巧了,我们四人竟是同岁。我生于三月,四妹生于十月。”叶轻絮也笑着问:“那你们是几月的生辰?”

  欧阳虎与欧阳蜓异口同声:“四月。”

  纪霜晚笑意更浓:“这么说,你们该叫我一声‘纪姐姐’才是。”

  欧阳蜓爽快地叫了声“纪姐姐”,又转向叶轻絮:“那你得叫我……欧阳……还是叫‘蜓姐姐’吧!”叶轻絮乖乖应了声“蜓姐姐”,惹得车厢里一阵欢笑。

  欧阳虎喃喃自语:“原来……比我大一个月……”声音虽轻,却被纪霜晚听了去。

  “二哥,你嘀咕甚么?”欧阳蜓推了推他胳膊,“快叫‘纪姐姐’!”

  欧阳虎垂着眼,不敢抬头看纪霜晚,脸颊早已红透,连耳尖都泛着热。他磨蹭了半晌,才吞吞吐吐挤出一声:“纪……纪……姐……姐。”

  三女见他憨态可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欧阳虎只觉脸上更热,扶额长叹:“早知如此,真不该上这辆车来!”车厢里的笑声,伴着车轮轱辘声,久久萦绕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