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九、至亲反目(十五)-《我的混乱情史:一个男人的自述》

  她猛地转过身,朝两个孩子喊道:“小刚、小强,快过来!这是咱家的大恩人,快跪下磕头!”

  两个十多岁的男孩应声跑到我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就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我心如刀绞,慌忙俯身,用力将稍大些的那个孩子搀扶起来。另一个孩子则被旁边伸来的一双手扶起。

  我抬眼一看,扶人的正是胡嘉。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心头,我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家属为什么没安排座位?”

  胡嘉垂着眼睑,头埋得更低,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嫂子见状,急忙上前一步,拉住我的胳膊解释:“关县长,您可千万别怪这孩子!他让俺们坐来着,是俺们自己不坐。今儿个俺们是主家,按老规矩,得站着迎送亲人啊……”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我心头一松,愧疚再次翻涌,紧紧握住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嫂子……对不起,前进他是为了救我……”

  “关县长!”她用力地摇了摇头,打断我的话,语气异常坚定,“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俺也去了那出事的地方看了,好大一座煤渣子山啊!塌下来那会儿,人哪还跑得及哟?前进没了……那是他的命数!”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悲痛,“您能活下来,就是前进……他最高兴的事儿了。”

  她顿了顿,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有些发颤:“您是不知道……自从他给您开车,那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日子!他常跟俺说,能遇上您这样的领导……值了!这辈子都值了……”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这就是我们国家最质朴、最善良、最知恩图报、也最通情达理的农民啊!

  我心潮剧烈翻涌,如同掀起万丈狂澜,堵在喉咙口,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家属!家属!仪式马上开始了,县领导们马上要到了……”一个声音高喊着传来。

  喊话声戛然而止。那人显然看到了我铁青的面容。

  “关……关县长?您……您怎么来了?”来人正是县政府办主任肖玉波,语气里满是错愕。

  “怎么,我不该来?”我的声音沉得没有一丝温度。

  “哪里哪里!我……我以为您还在养病……”肖玉波慌忙解释。

  我打断他,转身紧紧拉住嫂子的手,语带讥讽:“既然‘大领导’们都要到了,咱们家属这就去‘拜见’吧。”

  肖玉波脸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告别厅内,低回的哀乐如泣如诉。项前进静静地安卧在鲜花与翠柏丛中。帷幕下,遗像里的他,依旧挂着那憨厚的笑容,仿佛在无声地对我说:“谢谢您!哥……谢谢您来送我最后一程。”

  我面容肃穆,向着他的遗体,深深、深深地鞠了三躬。起身后,我久久凝视着他那经过整容仍显青白的面容。这一次,我没有再让眼泪落下——因为从今往后,我的命,要替他活下去。而活下去的人,没有时间流泪。

  肖玉波安排的仪式程序,是要我与县里其他领导一同上前。我断然拒绝。

  我径直走向家属答谢的队伍,默默地排在了前进小侄子的身后。小敏双眼含泪,静静地站到了我的身旁。

  仪式正式开始。 县委县政府领导在前排肃立,县直机关和各乡镇代表密密麻麻立于其后,会场一片肃穆的黑压压人头。

  肖玉波上前致悼词。他语调抑扬顿挫,历数项前进的生平,末尾声调逐渐拔高:

  “项前进同志对党忠诚,对人民热忱,对事业执着,对同志友爱。他谦虚谨慎,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爱岗敬业,如一颗螺丝钉般,坚守岗位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基于其在抗洪抢险中英勇献身的表现,市人民政府特决定,追授他‘全市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同志们,让我们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他的遗志,在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下,为将全县建设成为和谐稳定、经济发展、人民幸福的现代化强县而努力奋斗!”

  我将手在身侧狠狠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一个市级的“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称号,就这样成为他人生的最终定论?

  随后,遗体告别环节开始。匡铁英率先向逝者鞠躬,随即缓步绕行瞻仰遗容。

  与家属握手致哀时,他一抬头看见了我,猛地一怔,握手时骤然加重了力道,嘴唇翕动两下,声音低沉:“节哀顺变。”

  轮到佟亚洲,他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情,却未发一言,便匆匆离去。

  田镇宇面色木然,仿佛魂魄早离了此地。他目光掠过我的脸,手只是敷衍地轻握了一下,便逃也似的抽身溜走了。

  许绍嘉见我站在家属队伍中,显然没料到,一时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用力地朝我竖起了大拇指。

  轮到陆玉婷。握手时,她的指尖竟似有若无地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划。她身体上散发出一种茉莉香气,临别,一个含义不明、风情万种的眼神还飘然飞来。如此场合,尚能显露出这般风情,她倒也真算是个人物。

  我迎着他的目光,用眼神传递出感激与了然,表明我已心领神会。

  他这才接着说道:“市里决定,把田镇宇调到市发改局任副局长。”

  好嘛!两个县委常委、正处级干部,同时被贬谪到市直部门当个副职?这信号强烈得,就算对政治再不敏感的人,也该嗅到山雨欲来的气息了。这结局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胡海洋话锋一转,问道:“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我直视着他,语气恭谨而务实:“当然是全力配合您做好合作开发区的工作。不过,开发区里多是外资、合资企业,我这门外汉,就怕做不好,反倒给您添麻烦。”

  他嘴角微扬,带着点看破不说破的笑意:“少跟我打哑谜。这个岗位本就是过渡,也让你借机调理身体。我问的是,有没有想过利用这段相对空闲的时间,好好充实一下自己?”

  “充实自己?您是指……提升一下学历?” 我揣测着他的用意。

  他呵呵一笑,语重心长:“宏军啊,你确实是年轻干部里的佼佼者。但时代发展太快,你的知识结构和能力储备,眼看就要跟不上趟了。我建议你抓住这个时机充电,也为将来承担更重的担子打好基础。”

  我顺着他的话头:“前两年我也动过心思,想去读个在职研究生。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就耽搁下来了。”

  “这就对了!” 他赞许地点点头,“党员干部要带头学习,推动学习型社会建设嘛。我的意思是,你去读个MBA吧,将来必定有用武之地。”

  哦!终于要将布局的最后一块拼图补齐了。让我去读MBA,这不就是在为我将来执掌那个“城市银行”做准备吗?毕竟,让一个对金融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去掌舵一家专业金融机构,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我佯装不解,故意引他往下说:“我又不搞企业管理,我看,还是去读个MPA更对口吧?”

  他摇摇头,态度明确:“公共管理当然也好,但我还是建议你主攻工商管理,毕竟这方面是你的短板。组织上现在需要的是一专多能的多面手。而且,”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关键信息,“你去读工商管理,省里那位已经替你物色好了一位‘伴读’。”

  伴读?我差点失笑。我是古代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吗?读个书还要人陪伴?既然是岳明远亲自安排的,我倒真好奇这位“伴读”是何方神圣。

  我故意挑眉,带着几分调侃:“美女?”

  胡海洋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呀,真是劣性难改,本性难移。当然是美女。”

  “彭晓惠?” 我脱口而出。

  胡海洋眼睛倏地睁大,脸上写满了意外:“这你都能猜到?” 显然没料到我能精准点出这个名字。

  我眨了眨眼,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意:“这很难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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