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绝望乐章-《我们的虚无》

  清晨,王婶双手紧紧揣着,坐在一群中年妇女之间。

  早集被严打,穷人们不甘心,于是三五成群的组成小团体,假装闲聊家常,实则暗中偷偷交易。

  王婶却不是来交易的,她可不敢轻易把那袋金贵的面粉亮出来。

  她是真正来闲聊的,或者说通过邻里街坊的闲话,打听关于丈夫的线索。

  听说南村有不少执法官开始集结,与西南城郊的盗匪也频频产生摩擦,兴许马上就要交战。王婶记住了这个消息,打算去执法官的集结营地看看,试试能不能找到丈夫。

  不过话说回来,那伙强盗已经在癸寒城盘踞这么久,为何没听说有谁家被抢了呢?

  一个怪异的念头冒出,又马上被王婶压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丈夫。

  打定主意后,王婶正想起身离开,为两个孩子寻摸些吃食回去佐土豆,可下一句闲话突然拽住了她的耳朵。

  “北村又吊死人了!”

  死人不稀奇,稀奇的是死者是自杀,而且死在最富裕的北村。

  几个老娘们瞬间来了精神,七嘴八舌地讨论原因。

  怪就怪在这里:这一次的死者,死前刚参加完上一名死者的葬礼。而上一名死者,同样是上吊自杀!

  难不成,其中有什么隐情?

  有些事乍一听没什么,越是用心去细想,越能琢磨出些恐怖的意味。

  王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起身离开了。

  虽说心里有点怕,可王婶还是忍不住去了北村。

  这并非是她贪奇好闲,而是因为北村是最适合拾荒的地方。

  北村有一位老板,掌握着整个癸寒城唯一一座农场,雇佣了几十个人耕种。地里有白菜和小麦等农作物,还有一间鸡舍养鸡。

  而北村的农贸市场,也是这位农老板开的。各种农产品价格定的很高,为的是将发给劳工的工资赚回来,这样穷人别想有结余,而农老板的财产则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可以说,整个北村九成九的财富,都在农老板一个人手里。

  王婶打算等农贸市场闭市了,在摊位之间捡些烂菜叶子回家。与土豆一起炖一锅汤,也算是珍馐美馔了。

  可当她站到农贸市场门口,却发现这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就算自己来得早,市场还没有开门,总归该有人在准备了,门口也应当站两个保安才对。

  刚才的诡异传闻忽然袭击了王婶的记忆,一抹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嗓子眼,让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旁边不远处就是居民区,王婶三两步跑了过去,喘了几口气。

  她拦下一个力工打扮的人,询问市场关闭的缘由。

  “农老板家在办葬礼,叫手底下人都去撑场面!”

  力工趾高气昂地看着王婶,仿佛给农老板打工能让他变得更高贵。

  王婶心头一跳,原来死者是农老板家的人。

  无奈之下,她只好掉头回去,准备去西南城郊的荒地碰碰运气,捡些野菜草根。

  ……

  癸寒城太穷了,基金会根本没有在这里设立金融中心。

  农老板的垄断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可他不满足于当一个暴发户,他想跻身上流圈子。

  正巧,癸金城金融中心的一名采购员,近期来了癸寒城办业务。农老板花大价钱攀关系,将其请来参加葬礼。

  死的是他的侄子,听说从朋友的葬礼回来的路上,说要进林子解手。随行的人大半天不见他,进林子里找,就看到人已经吊死在树上了。

  老实说,自己这帮烦人的穷酸亲戚,就算是死光了,农老板都不会皱一下眉。不过为了结交基金会的大人物,他必须让这场葬礼顶格的隆重。

  穿过庞大的庄园农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粪肥味道。道路两旁种着一些鲜艳的小花,在严苛死板的雪地庄园里显得有些刺眼。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庄园门口,农老板立马迎了上去,顺势做出谄媚的笑脸。

  这笑容他做起来得心应手,毕竟每天都能在手下的佣工脸上见到。

  导购员从车上走下来,形象和农老板想象中的一样,高贵,优雅。

  是时候向大人展现我上流的一面了。

  “经理先生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导购员微微挑起眉头,他在癸金城只是一个小人物,与部门经理这样的尊贵存在有着巨大的差距。而农老板这有些逾矩的称呼,倒是令他十分受用。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得端着架子才行。

  伴随着农老板拙劣的拥捧,穿过蹩脚装饰的农场,导购员板着一张脸,走进了一座豪华的别墅。

  宾客已经齐聚宴会厅,在农老板的提前招呼和警告下,都自觉地坐在边缘位置,让整个大厅显得既热闹又冷清。

  逝者的遗体和遗像,摆放在前厅的位置。在下葬之前,还需要走一个礼仪性的流程,并且宾客要享用一场朴素的宴席。

  很快上菜了。

  炒白菜,烩菠菜,黄豆炖粉皮,酸辣萝卜汤。一样样在外面难以想象的奢华美食,端上了宾客们的餐桌。

  而导购员所在的主宾席位桌上,更是有着穷人们在梦里都见不到的菜肴。

  油汪汪的红烧肉,肥厚软糯的肘花肉,香辣可口的野鹿肉。

  看着一桌子浓油赤酱的荤菜,导购员略有些嫌弃的揉了揉鼻子。

  他喜欢腥咸的海鲜,可这一桌菜里,连个虾米皮都找不到。

  不过其他宾客投来的垂涎眼神让他想起,这是是兰德最穷的城市,这一桌菜想必也是农老板能拿出最好的了。

  导购员礼貌地客套了两句,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每样但凡动超过一筷子,都算他没格调。

  “经理先生,我敬您一杯!”

  导购员没有推脱,这一杯是看在农老板奴仆一样的姿态,以及这句称呼上喝的。

  农老板满饮一杯后,向旁边一桌招了招手。很快,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低着头走了过来。

  女孩高高瘦瘦的,皮肤白净,纤细的小手绞在一起,一双大眼睛始终卑微地低垂,让人看了就想将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一番。

  农老板揽住女孩的肩膀,轻轻将她推到导购员身边。

  “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女,今年上刚高一,在学校里啊成绩名列前茅。最近遇上些学习方面的问题,您见多识广,等晚上我叫她去您房间里讨教,希望您多帮助这孩子!”

  看着楚楚动人的女学生,导购员心中暗喜。

  马屁总算拍到马屁股上了。

  “好说!好说!”

  导购员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又与农老板喝了几杯酒,姿态放开了些,开始闲聊起来。

  视线扫过别墅的高调装潢,在一些附庸风雅的画作和玉器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了一架钢琴上。

  钢琴旁坐着一位青年,似乎是农老板请来的钢琴师。

  令人奇怪的是,这位青年钢琴师并没有穿符合礼仪的燕尾服,而是穿着一身十分休闲的蓝黑色夹克外套,还用兜帽罩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见导购员似乎来了兴趣,颇会察言观色的农老板连忙介绍道。

  “钢琴是不值什么钱的杂牌子,入不了您的眼。不过癸寒城村镇这边就这一架钢琴,朋友办宴会和葬礼经常借去。”

  导购员点点头,又看向正在低头演奏的钢琴师,农老板立刻心领神会。

  “这位据说是从名校毕业,不知道为何来了癸寒城定居,是村镇唯一一个会弹奏钢琴的。”

  听他这么一说,导购员兴致更甚了。

  他端起两杯酒,向钢琴师走了过去。

  “晚上好。”

  导购员主动打招呼,并且递上一杯酒。

  钢琴师抬起了头,从他的碎发刘海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双黑洞般深邃的眼眸。

  “您也夜安,这位先生。不过工作期间,我是不饮酒的。”钢琴师礼貌地回绝道。

  导购员是二等公民,按理说只能由三等公民从事的钢琴师,没有资格和他平起平坐才对。

  不过去年的新政,造就了一批二等公民艺术工作者,并且创造了一个愈发庞大的娱乐圈子。

  二等公民艺术家和明星的数量很少,总不能恰好让自己碰见一位吧?

  想到这样,导购员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些底气,语调带上了些命令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

  “东秋。”

  “《致勒戈姆》你会吧?弹一首听听。”

  东秋不卑不亢地抚了抚黑白相间的琴键,活动了一下手指。

  悠扬的乐曲,让一丝忧郁的情绪,降临了这场宴会。

  音准与节奏无误,整曲如行云流水,论技巧已经是大师级的了。

  “还行。”

  东秋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就算真的技艺精良,也最多只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又点了几曲后,导购员失去了兴趣,拿着酒杯回来了。

  三巡酒过,司仪开始主持葬礼。

  在朗诵悼词的环节,东秋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开始演奏葬礼进行曲。

  导购员听出来,这是一首他没有听过的乐曲。

  悲伤像一根根丝线,从每个人的头顶抽出来,汇聚编织成一张大网,将人们的心灵笼罩。

  音律间夹杂的,某些看不见听不到的波动,让悲伤的情绪穿透心灵,进而去回想自己最绝望的那段记忆。

  就连农老板,也想起了曾经白手起家时,被执法官施暴虐待的场景。

  一曲落幕,悲伤的情感如潮水般退去,却也带走了人们其他的情感。

  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自己本应该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阵沉寂过后,农老板率先恢复过来,带着导购员去了客房。

  “您先去沐浴,我外甥女马上就到。”

  “她还小,您耐心一些。”

  十分钟后,穿着学生制服的女孩,站在了走廊角落。

  她紧张地缩着脖子,眼里有泪在打转儿。

  癸寒城大部分孩子上不起学,她能有读书的机会,已经算是人上人了。

  本打算努力学习,考到外地的大学去,远离这座绝望的城市。

  程危低着头,盯着杯口飘忽不定的热气,足足一分钟。

  “音乐……能杀人么?”

  云琳惊讶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这样问?”

  程危依旧死盯着水雾,好像这样能锁住他的心神。

  他艰难地开口,向云琳描述了白天发生的事。

  “局里认定,执法官长与这起案件有某种关联,所以听到录音的某些信息后畏罪自杀。”

  “可是……那首钢琴曲,我觉得它才是元凶!”

  “北村最近的连环自杀案件,一定与之有关!”

  云琳平静地看着程危的眼睛,后者目光呆滞,眼中光泽黯淡。

  “能和我说说,听那首曲子时的感受么?”

  一抹恐惧在程危的眼底一闪而过。

  “听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只是听完后,心里很不舒服。”

  “就好像……什么都失去了,都忘记了。不会再感受到欢喜和痛苦,不能再感知任何东西。过去和未来,信仰和坚守……”

  “还有我的生命……”

  “没有意义……”

  程危捏紧了茶杯,指节呈现出惨烈的煞白。

  云琳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凝望着纷纷落雪。

  “的确有这样一个传闻。”她轻声说道。

  “有一首钢琴曲,每一次被播放,都会带走一位听众的生命。有的人戴着耳机听歌,下一秒便跳了楼。有的地方用音响放歌,马上就有人上吊。”

  “据说这首曲子不会直接杀死你,而是夺走你生命的意义,让你在绝望中自我了结。”

  “兰德许多城市,都传出过神秘音乐导致的自杀案件。不少地方立了案调查,许多平台也开始封禁,可是谁也不知道哪一个版本才是真的。”

  “或者说,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云琳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程危。

  “可以让我听听那首曲子么?”

  “不行!”

  程危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定了定神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谢谢你提供的信息。”

  “我会逮捕葬礼上的那个钢琴师,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压了下帽沿,转身要走,云琳忽然喊住了他。

  “等等,您不能这样!”

  在云琳来之前,癸寒城只有一位钢琴师,云琳自然知道程危说的是谁。

  “东秋只是个普通人,也许他是从别处听到的这首乐曲,甚至很可能因此失去了一位朋友。”

  “您不能……就这样认定他是凶手。”

  看着云琳紧咬嘴唇的模样,程危皱紧眉头。

  “为什么要为他辩解?”他看着云琳的眼眸问道。

  “因为我相信他和我一样,热爱着音乐,热爱着生命。”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过了很久。

  程危率先断开了目光的链接,偏头看向别处,语气多了些无奈。

  “如果没有证据,他还是会被传唤调查的。”

  云琳面露挣扎之色,很快又抬起头。

  “我曾经深入调查过那首曲子的来源,最后发现追根溯源,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家名为'元妍'的编曲工作室。它的名下只有一首单曲,名叫《绝望乐章》。”

  说完之后,云琳似乎有些后悔,急忙补充道。

  “我没有播放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希望你别去试。”

  程危没有说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头踏入了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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