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受难者-《我们的虚无》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已抵达终点:戊林城西站。在戊林城西站下车的旅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左侧车门下车。感谢您的乘坐!”

  一趟列车,途经十几座城市,兜兜转转来到了戊林城。

  东秋背起书包,从邦硬的座椅上站了起来。

  傍晚从辛石城出发,临近次日下午才抵达戊林城,真是有够慢的。

  作为平民化的长途交通工具,铁轨高速列车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瞬息而至跃迁阵,选择它的乘客也多是三等公民和二等公民。

  可供挑选的座位类型只有三种:贵宾软座、经济软座和硬座。

  平民的分级,在这里再一次体现。

  东秋揉了揉肩膀,这一路上他可是没休息好。座位又硬又窄,车厢里还净是吵闹的人。

  但是没办法,他负担不起软座的费用。

  多年打工的积攒,加上考上大学后辛石城政府给的补助,东秋手里只有块,而戊林城艺术学院每年的学费就高达。

  当然,东秋完全可以借助虚无去银行里窃取钱财,或者杀掉几个富人侵占他们的财富。

  但是他不想这样做。

  既然开始思考了,那么就要充分享受思考的过程。

  一味地追求结果,往往达不到心中的预期。

  所以等开学之后,东秋还是要找一份兼职工作来赚钱的。不过好在,戊林城作为二线城市,就业机会和薪资肯定是高于辛石城的。

  拉着行李箱走下列车,在车站的出口处,东秋看到了许多举着牌子的人,他们的附近聚集着和东秋一样带行李箱的年轻人。

  一块块牌子上面,写着各学校的名字,想必是来此处接引新生的。

  找到戊林城艺术学院的队伍,东秋快步走了过去。

  带队的是一位高年级男学生,看到衣着朴素的东秋,他那枯黄的脸上,嫌恶的表情闪过。

  “啧!今年怎么妹子这么少?”

  男生抱怨着,完全不避讳已经聚集在他身旁的新生们。

  毕竟他接这趟活儿,就是为了从新生里钓妹子的。从小城市来的女孩,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容易忽悠到手。

  等她们在戊林城的花花世界待过一段时间,眼光开阔之后,他就指定没戏了。

  东秋不屑地笑笑,一声不吭地加入队伍。

  没过多久,还真有几名女生结伴向这边走过来。

  高年级男生瞬间换上一副温柔的笑脸,殷切地凑了上去帮她们拿行李。

  “后面应该没有人了,咱们先走吧!”

  他冲队伍挥了挥手,目光却一直在几名女生身上来回乱窜。

  人类也是动物嘛,到了性成熟的年纪,有求偶的想法和行为,这也是正常的。东秋表示可以理解,他不在乎。

  可被冷落的其他男新生就不这么想了,看着青春纯洁的女孩们,又看着一脸殷勤的学长和普普通通的自己,心里五味杂陈。

  上了学校专属客车,为了在几名女生面前表现自己,高年级男生便用一种成熟男性的腔调,为众新生介绍起来。

  “戊林城艺术学院是戊林城最顶级的艺术类院校,在兰德所有艺术类院校中可以排进前十名,属于实打实的第一阶梯。”

  “我们学校主要分为音乐、美术、雕塑、舞蹈和影视五大院系,以激进超前的艺术风格而闻名,可以称得上是兰德艺术界的领军者之一。”

  “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点,不是说你们来了戊林城艺术学院,就代表你们能成为顶流的艺术家。想要在这所学校混下去,学到东西出人头地,就要有自己的手段!”

  “因为这里,可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不怀好意地看着新生们,贪婪的目光再次从几名女生身上扫过。

  “戊林城的情况很特殊,政府与基金会相处融洽,权力与资本融合之下,衍生出许多犯罪集团。而相应的,这里的贫富差距也比其他城市要大得多。普通人为了抵抗犯罪集团的压迫,也会组建帮派势力,这就导致了戊林城的治安极差。”

  见几个女孩被吓得脸色苍白,男生心里十分得意,随即拍了拍胸说道。

  “不用担心,学校能在一定程度上庇护你们。如果还不放心,可以考虑加入各学生社团。社团就是一个个学生利益共同体,里面一般会有身世显赫的学长学姐坐镇,只要加入就没人敢惹你们了。”

  “鄙人不才,现在担任格斗社的干事,有兴趣加入武斗社的可以联系我。”

  格斗社?艺术学院里还有这种社团?

  东秋略带鄙夷地看了看高年级男生那干瘦的身材,以及那张带着黑眼圈的枯黄脸。

  就这?还干事?

  辛石城可遍地都是能单挑执法兵的隐藏高手,而眼前这男生,东秋感觉他连执法兵的一招都接不住。

  当然,其他新生可不这么想,他们已经被男生装出来的气势唬到,此时正眼巴巴地向其询问着加入的途径。

  虽然妹子不多,但也算是众星捧月。

  享受着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高年级男生几乎要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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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秋懒得理他们,干脆脑袋倚在靠背上闭目养神。

  心神沁入虚无之中,存在感被无限降低,完全没人注意到他。

  客车到站,东秋跟随队伍在优美的校园中穿行。

  领取到钥匙后,东秋率先来到了自己的宿舍。

  根据之前的了解,和普通大学不同,艺术类院校中,有一部分学生来自本城的二等公民家庭,家里背景深厚,来这单纯是为了打发时间混个文凭。

  这类学生一般不会住进宿舍,而是常常住在校外。一来方便与异性或同性厮混,二来也不用担心自身安全问题。

  戊林城艺术学院的宿舍是双人间,好巧不巧,东秋的室友,就是一个偏偏愿意住宿舍的富家子弟。

  还在门外,东秋就听到了激烈的键盘声音。

  打开门,只见一位留着滑稽飞机头的男生,正在全神贯注地打游戏。

  在他的桌上,电脑屏幕、主机、键盘、鼠标,全部是崭新的高档货色,一看就价值不菲。

  听到开门的动静,男生侧目看了东秋一眼。在他的脸上,东秋惊异地发现,骄傲和谨慎这两种性格竟别扭地共存着。

  “来了哥们儿。”

  男生又扭回头去继续打游戏,单手丢给东秋一个长条形盒子。

  “我叫桑杰,平时好打两把游戏,可能会吵到你,所以先送你个见面礼,以后多包涵。”

  东秋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块昂贵的新款手机。

  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东西,果然是富家孩子。

  “我有手机,用不着这东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把盒子轻轻放回桑杰的桌子上。

  桑杰见状呆愣了几秒,旋即连游戏也不打了,站起来捋了捋自己的飞机头。

  “哥们儿是二等公民,就一势利眼,平时说话直惯了,你别在意。”

  “同学怎么称呼?哪里人?”

  一边问着,桑杰友好地向东秋伸出一只手。

  东秋微笑着与他握了握手,说道。

  “我叫东秋,辛石城人。”

  “只是个三等公民。”他很快又补充道。

  正如东秋所料,桑杰那骄傲与谨慎参半的性格,让他像正常人一样忽视了后面那句话。

  “辛石城?!牛逼啊哥们儿!”

  “唉就前年末,你们那开始闹杀人犯,还有反抗组织!闹了整整一年!还有一位一等公民也死在那了是不是?你们城市因为这事进入了一级警戒。我还没听说过有哪座城市一级警戒过!”

  桑杰兴奋地拉着东秋的手,将辛石城发生的大事如数家珍般一件件道来。

  激动得像是上了弦一样,给东秋看得有点害怕。

  “你……不是啥心理变态吧?怎么提起我们那的凶杀案你就这么兴奋?”

  “嗐!我就是喜欢这些血腥暴力的东西,兴许是游戏玩多了。你也知道,戊林城不是什么太平的地方。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沾点神经。”

  桑杰大手一挥,揽住东秋的肩膀。

  “况且,辛石城可和这里不一样啊!那里都是强者!单挑执法军士的狠人敌丈,虚无攻击因果律能力者陆鸢,还有一个完全没有信息的恐怖人物,以一己之力让辛石城陷入恐慌,甚至单开了一个恐怖缉令榜单!”

  “网上称那个人为‘混乱’,也就是熵的通俗叫法。他们都说,‘混乱’是一个异数,是一位泯熵机没能杀死的神明,能将真正的无限未来带给这个世界!”

  听着桑杰对自己的狂热赞美,东秋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也没那么夸张吧?他不是被执法官长程雨阻止了么?”

  被东秋反驳的时候,桑杰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紧了一下。

  “不能说阻止吧?程雨只是在那个人的手中活下来了而已。不过作为因果律能力者,程雨也很厉害!”

  “据说他的因果律和正义有关,辛石城的犯罪率下降,极大程度上是由于他的威慑。那可是连‘混乱’都失手的角色啊!”

  东秋笑了笑,对桑杰解释道。

  “其实他的因果律,没有什么杀伤力。他可以选取一个目标进行判定,如果目标即将为了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死时,他就有极大概率能救下目标。反之,如果目标即将违背心中的正义而杀死别人时,他有极大概率能阻止目标。”

  程雨未公开的因果律能力,就这么被东秋不咸不淡地告知,桑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啥?!”

  “东秋,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和程雨认识?”

  “聊过两句。”东秋谦虚地笑笑。

  “我操!!”

  桑杰激动地原地蹦了两下。

  “那可是因果律能力者啊!我一个都没见过,你都和人家聊上了。”

  此刻,桑杰也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三等公民室友。

  担负得起这所学校高昂的费用,还能和一座城市的执法局话事人搭上话,东秋显然不是一般人!

  一番脑补之后,东秋的身份已在桑杰的印象中变得无限神秘起来。

  “之前是我眼拙了。”

  他拍了拍桌子上没能送出去的手机,略显阴森地笑道。

  “既然这等俗物你看不上,那哥们儿带你去买真正的好东西!”

  “什么东西?”

  东秋好奇地问道,现在可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嘿嘿,你应该知道,兰德的法律规定,24岁以下的年轻人不允许购买和持有枪械。但是在戊林城,并没有这个限制。”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爸妈一直不让我买。所以今天正好,咱哥俩去武器店挑一把!”

  还别说,东秋确实对枪产生了一丝兴趣。

  以往他们抹除生命时,都是使用虚无凝结幻化出来的武器。

  用枪杀死别人时能否体悟生命,东秋还真没想过。

  “不好吧?这东西太危险了。”

  尽管有些意动,他还是矜持地拒绝道。

  “持枪不叫危险,别人有枪你没有,这才叫危险!”

  在桑杰的劝说下,东秋半推半就地同他一起前往了武器商店。

  一进商店,两人便被琳琅满目的武器震撼到了。

  弯刀、砍刀、猎刀、匕首、短刺,诸多杀伤性冷兵器整齐地摆放在竹制货架上,像市场里的土豆一样供人挑选。

  手枪、霰弹枪、猎枪、步枪、冲锋枪,放在擦得发亮的玻璃展柜中,向顾客展示着它们最凶狠的一面。

  高射速机枪、单兵掷弹筒、大口径狙击枪、线圈轨道炮、晶石激光炮,杀气腾腾地锁在铁笼里,将生命明码标价。

  看到那门造型简约充满科技感的激光炮时,桑杰怪叫着冲了上去。

  然后就被两个全副武装的保安用枪托顶了回来。

  “喔!这东西可不是你这种小孩能染指的!”

  一个皮肤晒得发红的大胡子胖男人,从柜台后面钻了出来。

  走到二人面前,胖胡子向两个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警戒,接着礼貌地向二人鞠了半躬。

  “小少爷贵姓?”

  “免贵姓桑。”

  胖胡子微微颔首,随即向放着枪械的柜子一伸手。

  “这台红晶石激光炮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们公司冒险将它运来,是为了三个月后的慈善拍卖会,所以现在它是非卖品。”

  “二位是来买枪的吧?这边请,我给二位介绍一下。”

  桑杰也明白,自己的那些幻想太过不切实际,于是顺着胖胡子的话下了台阶,转而去看枪械。

  经过一番挑选,桑杰购买了一把复古款的长管左轮手枪,以及48发子弹。

  而东秋则选了一把执法官制式同款手枪,配24发子弹。

  付完款后,桑杰美滋滋地捧着自己的新枪,整个人都飘了几分。

  “这玩意拿在手里,精神状态都不一样了嘿!”

  拿着枪比划了两下,桑杰的眼中,多了一丝暴戾嗜血的情绪。

  那是人类获得武器时,血脉因子中的暴力被激发所产生的本能。

  手握利刃,杀心自起。

  “东秋,你杀过人没?”

  “没有。”

  东秋倒也不算撒谎。

  一一也干了,所以那些人是他们杀的,不是他杀的。

  桑杰残忍一笑,提议道。

  “咱们去没人的巷子里,找个流浪汉试试枪吧?”

  什么玩意?!

  戊林城的孩子,都这么恶劣的么?

  不过转念一想,东秋也能理解。

  桑杰想必是那种边缘化的家族子弟,打小被父母忽视,只能在游戏里寻求慰藉。而经过游戏里那些血腥暴力情节的熏陶,心理扭曲一些也是正常的。

  “你不怕执法官的么?”

  东秋还是决定劝阻一下,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室友。

  “执法官?”

  桑杰嘁了一声,脸上写满了不屑。

  “你可能不知道,在戊林城,执法官就是一帮废物!”

  “他们的上层同样置身钱权交易中,而下层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做那种正义的白日梦,然后被不知不觉地清理掉。”

  他举起了手里崭新的枪,向东秋展示着。

  “这个!在戊林城,这个才是正义!”

  桑杰狂热地笑着,对此深信不疑。

  “去试试吧,东秋!在这样一座城市里苦苦挣扎,那些底层人时刻都在遭受磨难。我们杀掉他们,也是帮助他们解脱啊!”

  面对桑杰的蛊惑,东秋还是摇了摇头。

  “咱们刚开学,还是不要让自己惹上麻烦比较好。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没想到,正处在狂热状态的桑杰,竟真的被东秋劝服了。

  “你说得对,东秋。”

  他深吸了两口清冷的空气,眼神也变得清明。

  转眼间,桑杰又恢复成一位性格直率的游戏少年。

  “那咱们去酒吧喝酒吧!我请客!”

  ……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只见一支身穿墨绿色制服的执法官队伍,正满脸慌张地向前奔跑。

  “哟!有热闹看!”

  桑杰双眼一亮,酒吧也不去了,拉着东秋跟上了那队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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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座混乱的城市,时常会有凶杀案发生。虽说没有辛石城那么频繁,但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而且这些案件,多是由本地犯罪集团或黑道帮派所作,动机也多为仇杀,很少出现辛石城那种特征鲜明的连环杀人案。

  执法官赶到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正在对中央的一具尸体指指点点。

  执法官们强行从人群中挤开一个口子进入现场,桑杰和东秋也跟着后面,凑到了前排。

  “噫!”

  刚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桑杰便惊讶地叫了起来。

  “啧啧,真怪啊!”

  “可说是呢!这手法一看就不是仇杀!”

  “这人死之前,怕是遭老罪了!”

  “你说这是图啥呢?”

  周围人对着尸体啧啧称奇。

  不怪他们诧异,这样的死状,在戊林城确实是第一次见。

  只见偏僻的绿草坪深处,一个造型怪异的木桩被深深插入松软的土地。

  一长一短两根木头,组成了一个十字型木架。

  木架的上面,挂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

  男人头戴荆棘编织成的头冠,上身赤裸,下身穿一条白色兜裆布。

  他的腹部被利器刺穿,大量鲜血喷洒在地上,在荧蓝的夜光之下,看上去像紫红色的葡萄酒。

  而他的双手,被钉死在了木架的两端。

  仿佛他死于某种仪式,作为祭品用生命洗去了罪孽。

  这一幕,竟有种一诡异的神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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