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谁更值得活着-《阴阳剥皮人》

  档案室的空气凝滞如固态。

  沈默将笔尖重重顿在纸页的最后一划上,墨点沁开,仿佛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行崭新的定义,是他对过去无数个日夜的告别,也是对未来的宣战书:“残响非亡魂,乃认知之癌。其生也,因人执‘我’之念太深;其灭也,必待‘我’之彻底消亡。”

  他没有片刻迟疑,将这份重新定义“残响”事件本质的文件,连同自己缜密推演出的应对方案,一同复印了七份。

  每一份的封皮都经过精心伪造,盖着一个红得刺眼的、不存在的政府绝密机构印章。

  标题醒目而又充满了官方的冰冷恶意——《关于“沈默人格复制体”的回收通告》。

  他像一个幽灵般穿行在黎明前的城市,将这七个信封投入分布在不同城区的邮筒。

  这不是求援,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搅局。

  当那只看不见的幕后之手试图回收它的“失败品”时,会发现棋盘上早已布满了真假难辨的棋子,而他自己,就是最混乱的那一颗。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苏晚萤指尖的寒气几乎要将屏幕冻结。

  她面前展开的,是一张看似毫不相干的冻土层裂痕地质图谱。

  她将那枚残破的校徽放在屏幕特定区域,金属折射的光线与图谱上的某条冰裂纹诡异地重合。

  经过上万次的数据碰撞与推演,一个疯狂而又唯一的可能性在她脑中成型。

  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找到了!”

  她向众人宣布了那个唯一的时空窗口:三天后的子时,旧法医中心的天井。

  那里废弃已久,穹顶破了一个大洞。

  只有在那个精确到秒的时刻,月光才会透过破洞,在天井正中央的旧解剖台上投下一个完美无瑕的同心圆光斑。

  解剖台冰冷的金属平面将反射月光,与穹顶的破洞形成一个天然的、上下对称的镜像定位闭环。

  苏晚萤解释道:“这是空间坐标的重叠,也是现实与镜像的交汇点。要让‘残响’从一个概念化的‘癌细胞’真正‘长’成一个实体,就必须提供一个镜像对称的‘培养皿’。两个沈默,一个实体,一个概念,必须在那个镜像闭环中同时出现,才能触发临界点。”

  旧法医中心的天井,早已被周工变成了他的工作室。

  他没有使用任何现代工具,手中只有一套古朴的刻刀。

  他正以一种极其考究的“留缝刻法”,在布满青苔的石板地面上雕刻一座巨大的符阵。

  每一道刻痕都深浅不一,看似杂乱,却暗合某种玄奥的韵律。

  符阵的中心,他精心预留出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人躺卧的人形轮廓。

  “你要它真正诞生,才能亲手杀死它。”周工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稳如磐石,刻刀与石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与古老的时间对话,“记住,我们布下的这个阵,不是为了困住它,而是为了接生它。”

  沈默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顺着他的指尖传来,仿佛地面下潜藏着一个饥饿的黑洞,正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的活人气息。

  周工察觉到他的异样,压低了声音,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躺进去之后,不要试图证明你是谁,更不要去问它是谁。你只需要问一个问题,问它,也问你自己——谁更值得活着?”

  另一边,阿彩正在进行她自己的仪式。

  她将工作室里所有画着沈默面容的涂鸦画布全部堆积起来,付之一炬。

  熊熊火焰舔舐着一张张或扭曲、或悲伤、或愤怒的脸,将那些强烈的情绪燃为灰烬。

  她在尚有余温的灰烬中,小心翼翼地混入磨碎的玻璃粉和工业磷粉,最终调制出一种在黑暗中会发出惨淡绿光的特殊颜料。

  她用这种颜料,在周工完成的符阵外围,绘制了一圈又一圈流动的抽象人影。

  那些人影形态各异,全都面向着符阵中心,做出或伸手渴求、或匍匐跪拜的姿态。

  “它需要一场盛大的加冕典礼。”阿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自己的作品,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我们就给它一个万众瞩目的王座——然后在它戴上冠冕的那一刻,砍下它的头。”

  当晚,天井起了风。

  那些混入了磷粉的灰烬颜料在微风中微微浮动,闪烁着鬼火般的微光。

  那一圈圈跪拜的人影仿佛活了过来,宛如无数幽魂在低语、在吟唱,静静等待着它们的新王诞生。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子时将近,沈默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洁白无瑕的解剖服,胸前口袋上别着的工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名字和身份。

  他一步步走进天井,神情平静得如同即将走上手术台的病人,而非主持仪式的祭品。

  他沉默地躺入符阵中央那个人形凹槽中,身体与冰冷的刻痕严丝合缝。

  苏晚萤在符阵的四个角落依次点燃了特制的白色烛火,火光稳定,没有一丝摇曳。

  小舟站在一旁,手中没有了往日的画笔,而是拿着一部摄像机,用无声的手语向镜头记录着这注定载入史册的一刻。

  周工手持一柄沉重的铁凿,如同一尊门神,守在符阵之外,眼神锐利如鹰。

  高处的墙头上,阿彩用喷漆罐喷下了最后一行字,鲜红的油漆如同滴血:“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时间分秒不差。

  月光如一道圣洁的光柱,精准地从穹顶破洞投射而下,将躺在符阵中心的沈默与他身下的解剖台轮廓完全笼罩。

  同心圆光斑亮起,解剖台的金属边缘反射出冰冷的银辉。

  空气的温度骤然下降,烛火开始剧烈摇晃。

  在沈默的面前,光与影的交界处,空气开始扭曲、折叠,一个淡淡的人形轮廓由虚转实,缓缓凝聚成形。

  它有着和沈默一模一样的身形与面容,眼神却空洞得如同深渊。

  它慢慢俯下身,脸庞无限靠近躺着的沈默,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好奇与审视。

  就在两者鼻尖即将相触的那一瞬间,一直闭着眼睛的沈默,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神清澈而冷静,没有丝毫恐惧。

  他对着那个“自己”,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我一直等着你,因为我才是假的。”

  话音未落,他身下的整座符阵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所有刻痕在一瞬间亮如白昼,地面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细缝,光芒从地底喷薄而出。

  那道刚刚凝聚成形的人影,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惊吓,它第一次发出了属于人类的、完整而凄厉的尖叫。

  而躺在光芒中心的沈默,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符文亮起的瞬间,那股冰冷的吸力不再是抚过皮肤的错觉,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锁链,从四面八方钳住了沈默的意识。

  他的世界并非陷入黑暗,而是被一道无法形容的白光从正中撕开,一边是灼热的剧痛,另一边是冰冷的剥离。

  他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无可抗拒的力量,拉扯向两个截然相反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