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李相夷教你了-《莲花楼之红绸快》

  “哥,你看!”

  一道长风掠过,南宫弦月从府门跑进院子,手里的风车被带得呼呼直转。

  “漆伯伯给李相夷做了风车,我也有一个。”

  院左栽了好些紫藤花。

  母亲喜欢紫色,花是父亲在很多年前种下的。

  如今已枝繁叶茂,开得正盛,好似一片紫色的烟霞。

  南宫朔月坐在花架下,执一卷书看。

  和煦的阳光,落了光斑在书页上。

  闻言,他抬头看去。

  南宫弦月驻停在他面前,风车也慢慢停了下来。

  他“呀”了一声,“不转了。”

  然后,又绕着兄长的轮椅跑起来,一圈接一圈,弄得满头大汗。

  南宫朔月被晃得头晕,叫停他。

  “行了,玩了一天了。”

  “你看你,沾这么多泥,像什么样子。”

  南宫弦月老老实实站好,敛眉耷目,以为要挨训了。

  兄长却只是伸手,揩掉一抹泥渍。

  “云隐山的泥巴比较好打滚吗?”

  他掐下他脸,嘴角染了笑意。

  南宫弦月打眼觑他,也忍不住“嘿嘿”笑起来。

  莫名,那笑发了僵。

  脸上温暖的触感,变得湿冷粘腻。是什么东西,往下流动着,滴在风车上。

  他低头一瞅,血。

  “哥……”

  兄长的手融化成血,眼睛、耳朵……整个身体都在消融。

  渐渐地,轮椅成空,只余下一滩血水。

  紫藤花飞速枯萎,枝叶花瓣都褪为了棕黄色。暗沉的天色罩下来,以至于那颜色近乎墨黑。

  大风刮过,花叶凋零。

  他泪眼模糊,浑身发抖。

  风车掉在地上,沁了血,风很大,却再也吹不动了。

  忽然间,有道温润的声音传来。

  “小鬼,在这儿哭什么呢?”

  他扬起婆娑的眼,只见一道白衣,穿过纷然的落花,在他面前蹲下。

  从广绣里掏出颗什么,搁他手心里。

  “别哭了,吃糖吧。”

  他抽嗒一下,去剥糖衣。

  剥到一半,白衣也开始化血。

  映在他瞳孔里,淋淋漓漓地往下流。

  手里的糖,成了硬得绷牙的石子。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他想不明白。

  “哥……”

  “李大哥……”

  他胸闷得厉害,仿若溺在水里近乎窒息,急需要透一口气。

  于是,拨开重重的水,拼尽全力将鼻子探到水面上。

  空气灌入鼻腔,细小得只有一丝,他也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神经像发芽的草,寸寸苏醒。

  他睁开眼,上方正有个人同他大眼瞪小眼,还捏着他鼻子。

  方多病松开手,讪讪道。

  “我这不是看你睡得香,各种办法都试一下。”

  除了捏鼻子外,比如沙蓬草挠痒。

  南宫弦月:“……”

  就没有什么正经点的办法吗,掐穴、传音之类的。

  方多病又心虚地补充,“这林子里有幻阵,还不简单。”

  “你要不是恰好遇上了本少爷,指不定要遭殃,感谢我吧。”

  南宫弦月:“……那真是谢谢了。”

  他从沙地上坐起来,好奇道,“你怎么没中?”

  方多病起身,昂首撩了下马尾。

  “本少爷心境坚如磐石,岂是区区小阵能困住的。”

  南宫弦月也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又往方多病后背一拍,使劲地一拍。

  衣料受力,尘土簌簌往下掉。

  “可不是嘛。”

  方多病扭头,“……”

  他装模作样地拂下衣服,“风刮的,风刮的。”

  事实上,他也曾直直倒地。

  整个后背,都陷进了沙土的怀抱里。

  阵法织就的梦境中,他行在清明的雨路上,又碰到了捡李莲花糖袋的乞丐。

  乞丐说,沙漠里,躺了具满身带血的白衣尸体。

  他心急如焚地找去,却遍寻不得。

  慌乱中,一个念头冒出,找不到就是还活着,对,就是还活着。

  慢慢地,他醒了。

  遂再度在林子里逛,逛着逛着,他后知后觉。

  跟李莲花的日子久了,心也在潜移默化中,沉淀了不少。

  “走了,找人。”方多病朝南宫弦月道。

  两人踏上小径,避着转动的树木走。

  走了没多久,林木竟凝滞了下来。

  晕眩感消弭殆尽,世界变得明晰。

  他们远远望见,星罗棋布的树干间,有两道高壮的身影相向行来。

  “阿飞,”方多病招手,“你们看见李莲花和李相夷没?”

  两个笛飞声摇摇头,顺嘴问,“你们也没有?”

  “没有。”南宫弦月摊手。

  正说着,不远的地上,为月光投出了两抹斜斜的人影。

  四人警惕地仰头,继而瞳孔泛出或隐或现的惊喜。

  树顶上,一红携着一白,两人驰行如风。

  “李莲花!”

  “李大哥!”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扬声呼道,“你们没事吧?”

  李相夷搂着李莲花,飞身而下。

  脚尖点地的那一刻,四人刚好凑至近前。

  见他们衣带血迹,显然是经历过一场大战,还不太好受。

  “没事。”两人却一同道。

  “死狐狸,你们诓谁呢?”方多病随便扯高一条胳膊,都不见全然无恙的。

  意识到有个字不吉利,他又“呸呸呸”地呸掉。

  剩下三人很是认同。

  李莲花和李相夷一致错开他们目光,扭往后看。

  “邱无涯追来了。”

  四人也注意到了,正有一道黑影踏梢而来。

  不出一会,便已立在附近的枝头,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

  他背着月,面部一片阴翳。

  “好,如此甚好。”邱无涯语含轻笑。

  “今日齐聚一堂,我便都了结了你们。”

  “你们作伴上路,也有个说话的。”

  笛飞声步至最前,大刀锵然出鞘。

  “谁输谁赢尚未定。”

  “我劝你做个准备,早唤你儿子来接你,免得黄泉路上,连个说话的也没有。”

  邱无涯怒从中起,攥紧了剑,“逞口舌之快,看剑!”

  他飞跃而下,一剑长泻祭出,直逼笛飞声面门。

  “你们退后,我去杀他。”笛飞声执刀迎上。

  “我也去杀他。”小笛飞声瞥眼,躲后面但刎颈在握的李莲花,少师起锋欲上前的李相夷。

  “你们有伤在身,还是疗下伤吧。”

  又对旁边的两人,言简意赅道,“护法。”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嗯”了声,他们的内力,没笛飞声他们的暴烈,更宜作助疗之用。

  于是一人一个,拽着李莲花和李相夷往更后面去。

  后者挣扎了一下,短暂地认命。

  李莲花内力几乎山穷水尽,李相夷内伤颇重,确实需要缓和一下,哪怕片刻。

  遂向笛飞声他们叮嘱一句,“邱无涯已今非昔比,当心。”

  言罢,随方多病两人,到真气不易波及的地方。

  李相夷盘腿打坐,运转扬州慢修复内伤。

  南宫弦月在他后背,助他疗伤。

  徐徐不断的内力涌入,李相夷不免操心,“你别——”

  他一开口,南宫弦月就意会到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放心吧,我有分寸,刚好够你再打。”

  “天下第一,还靠着你首当其冲呢。”

  李相夷:“……”

  词是这么用的吗?

  方多病则推着李莲花远了点,并背对他们,才将扬州慢给李莲花渡过去,滋补丹田。

  李莲花一眼堪破他心思,“方小宝,你这也没必要啊。”

  “怎么没必要?”方多病反问地肯定。

  “我可是在帮你诶。”

  李莲花叹口气,指头朝李相夷的方向微微一点。

  “他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方多病很是惊诧的样子,“什么时候?!”

  音量高得,引得另两人双双侧目。

  南宫弦月直呼大名,怪哉道,“袁健康一惊一乍地干什么?”

  李相夷唇角带锋,“脑子‘有病’,心里有鬼。”

  欺师瞒长,倒反天罡——此话堵在嗓子眼里。

  南宫弦月无言两秒,才道。

  “……你要不舔下自己嘴唇。”

  好端端地,怎么给自己嘴淬起毒来了,还淬那么直接。

  方多病放低了声音,记起前不久的事。

  “对哦,他在辕门和邱无涯对上的时候,就知道了。”

  “没当面告诉我们而已。”

  李莲花猜过这一点,无奈道。

  “你别提了,提得我头疼。”

  一想到之后,要面对李相夷的十万个为什么,他就心乱如麻。

  方多病不提小师父了,提别的,“南宫那小子不知道呀。”

  李莲花半翘拇指,刚想称赞“远离背对”这个做法,相当有先见之明。

  方多病就跃跃欲试地发问,“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告诉他?”

  “打住。”李莲花干脆利落。

  “你是‘师伯’没叫够吗?”

  他哪儿有那么多张嘴,解释完一个,还得再解释一个。

  何况那臭小子要是也清楚了,指不定天天给自己长辈分呢。

  他们就不是差一辈的事,他就要变成同辈长幼中的幼了。

  而分明,他比对方大了十八有余。

  算什么事。

  方多病本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思,经此一说,他再三立誓,保证缄口不言。

  一时没了话,四个人都安安静静的。

  远处却相反,刀气剑气纵横,搅动着轩然大波。

  邱无涯一剑如狂风扫落叶,横切向两个笛飞声。

  两把刀并压在剑上,都悍然得不可思议。

  两双眼,则如出一辙地,凝了万千冰霜。

  邱无涯目光接上,触之即寒。

  他咬了下牙,一并挑开双刃。

  弹指间,一剑锋转,狠狠拍向笛飞声;同时一掌聚起,打向小笛飞声。

  两人被屏退在左右,隔空对一眼,提刀再上。

  笛飞声迎面攻去,施展出一套连招。

  一刀接一刀,密集如箭矢连发。

  邱无涯得高度集中注意,并极快地挥剑,才能避免给对手,送去见缝插针的机会。

  此外,还得抽出余裕,防范后方袭来的人。

  倏地,背心穴外刀风迫近。

  他飞速格开前方的刀,一腿前蹬,令笛飞声拉开空隙。

  剑尖背往后挑,弹开小笛飞声的刀。

  哪知那刀不过是虚晃一枪,敌手趁他右腿高抬,便矮身扫出一记扫堂腿。

  左腿痛麻不已,下盘失了稳重,身体直坠于地。

  两把刀联合绞杀,自空中斩下,仿若泰山压顶。

  若非他反应迅捷,练就了一式“蛇行之术”,可贴地滑行,怕是已被断成三截,身首异处。

  然那刀气开山震虎,先利刃震于巨阙关元附近。

  导致气海翻滚,繁多的真气都紊乱了一下。

  猛然一个逆冲,逼出一口血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抬掌,沿着气脉往下压了一压,并翻袖吞服了一颗棕色药丸,可助益真气均衡。

  两个笛飞声纳在眼里,拔起砍入地下的刀。

  头一块抬起的霎那,四目相对。

  “攻他气海。”

  两人持刀又上,步步临风,衣袂翻飞出暗红与墨蓝两种风采,却是同样的冷肃,仿佛相差又相似的双星恶煞。

  然一计难以二施,邱无涯警戒起来,也改换了策略。

  他遁往深林,引笛飞声两人逐他而去。

  并使了一式“飞沙令”,搅起狂风吹沙,乱迷人眼。

  继而劈砍下万千枝干,运掌送往两个笛飞声。

  细枝似箭,密如雨发;树干粗重,似滚石当空砸落。

  他们闻风而动,刀锋辗转,格挡劈砍着。

  冷不防,暗处又有剑风削来。

  小笛飞声去挡剑风,一时不防,有一重木当胸砸来,砸得肋骨几欲断裂。

  他踉跄几步,向后撞去。

  笛飞声正劈开几截树枝,忽有一道剑气直刺心口。

  他旋即一闪,剑气擦过胳膊,带出一道利辣的血痕。

  与此同时,后背一声闷痛。

  他拧眉不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有仇。”

  小笛飞声一秒也不拖泥带水,抽离他后背。

  文不对题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笛飞声不说话了。

  剑气敛去,枝干尽落,扬尘也散了个七七八。

  他们环顾周遭,邱无涯已不见了踪影。

  “多半是绕回去了。”小笛飞声猜测。

  “走。”笛飞声轻功一展,先他一步往回飞了。

  他立马跟上。

  果如所料,空气中乍起一道真气大波,荡得枝摇叶落。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心弦一提,当即出掌相对。

  两方真气相碰,撞碎在林间。

  他们提起刀剑,阻邱无涯而去。

  铮,方多病长剑平削,割向敌手脖颈。

  邱无涯竖剑侧抵,发力弹开。

  此时,一道白弧细光划过,疾切向他腰腹。

  他旋身闪避,五指扣住南宫弦月臂膀,再重重一拍,推往方多病捅他而来剑尖。

  冰冷的银芒在眸中闪烁,南宫弦月没有惊慌,方多病也并未收剑。

  他一个腾跃踏上剑尖,借势凌空一翻,落至敌手后方,弯刀劈若雷霆。

  方多病的剑长掠如虹,照着原本的路径,直贯敌人胸膛。

  前后夹击,邱无涯避无可避,却于眨眼间,使出一式“猊山吼”。

  真气火山熔岩般,猛地爆开,声响可堪雷动。

  两人距敌人寸许外的刀剑,一下子弹飞出去,人也受震连连后退。

  嘴角的血来不及抹,方多病起剑再战。

  一式“夜雨沾青衫”,剑势精微,柔中藏锋。

  空气中仿佛下起了雨,细密如丝。但好比数万万根银针,刺入肌肤之中,满身都是尖锐的疼痛。

  南宫弦月亦忍着胸腔的腥咸,起了一招“孤光破牛斗”。

  刀光裹挟着锐利的气劲,直冲星辰。

  邱无涯添了两记新伤。

  再进一步,命门便会失去守。

  不过,想要从现在的他的手里,讨些好处,不是那么容易的。

  剑锋诡谲一变,攻守立换。

  两人的骨缝里,都是阴冷的剑意。

  岌岌可危之际,方多病也顾不得暴不暴露的了。

  他挣扎着,从敌人的剑意里,拼命使出“相夷太剑”中的一式。

  “流风,回雪!”

  “时转,春意生!”

  周遭似有凉风吹拂,雪花回旋。

  顷刻间,季节轮换,生机于那轻盈飘逸中蓬勃而出。

  方多病拽着南宫弦月,抽离了险境。

  南宫弦月目瞪口呆,连身上湿热的血也感觉不到了。

  “……你你你,你怎么会使李相夷的剑法?!”

  那分明是李相夷十七岁时创下的!

  方多病捏着剑,刚那招的剑意萦绕其上,久久不息。

  他一时哑口。

  南宫弦月木愣愣地,了眼远处的李相夷,发现他正瞧过来,神色古怪又平静。

  李莲花则是一种伤脑筋,又随便了的表情。

  “他教你了?”南宫弦月绞尽脑汁,摸索出一种可能。

  偷师?袁健康万万不是这种人。

  那只能是这样了。

  “那他怎么不教我?”他瘪下嘴,仍是惊奇不已。

  “你,你真拜他为师了……”

  八年前,云隐山师徒比剑一事,原来不是开玩笑啊。

  可一对年龄逆反的师徒,怎么能不是玩笑……

  他震撼不已。

  方多病无从言说,也没有功夫言说。

  他抬手扣住对方天灵盖,扭正。

  “别分心了。”

  南宫弦月“哦哦”两声,对准邱无涯。

  邱无涯对此,虽颇为诧异,但只当这几人要好,功法都能互通。

  当然,他目前也不关心这个,只想着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正欲出剑,余光恍然一瞥,有两个人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

  小笛飞声拱眉,对旁边道。

  “这你作何说?”

  笛飞声拿眼睨他,当起了甩手掌柜。

  “你要问,去问李莲花。”

  “本尊并不清楚。”

  盟中时,常挂嘴边的自称——马脚,传入耳中,小笛飞声呵了一声。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面对吗?”

  笛飞声沉默是金。

  他二话不说地握紧刀,去砍邱无涯。

  小笛飞声紧随其后。

  方多病和南宫弦月,也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