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相夷卖菜-《莲花楼之红绸快》

  “李莲花,该说你什么好呢?”

  方多病看着李相夷,话却是牛头不对马嘴。

  “是啊,该说你什么好。”

  笛飞声也掠眼李相夷,话却对着大的夹针夹刺。

  语毕,两人一前一后往莲花楼去了。

  不是……关自己什么事?

  李莲花憋着口不上不下的气,原地站了好一会。

  而后,他指着李相夷,“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相夷担着三个人的怒火和无奈,又有些不明所以。

  他瞄着李莲花,断断续续道,“那……那不说了?”

  李莲花摇摇头,还真就不说了。

  一甩手,也往莲花楼去了。

  李相夷落在后面,拽着想要跟上去的狐狸精,愁苦地喃喃。

  “狐狸精,你说,我今晚会被赶去睡狗窝吗?”

  狐狸精自然不得而知,只闷叫两声。

  李相夷摸了它两把,似在商量。

  “今天晚上,你不要睡李莲花床边,去睡狗窝好不好?”

  狗去睡了,占掉地方,也就轮不上他了。

  狐狸精晃了晃脑袋,仿佛在说,绝无可能。

  李相夷仰天长叹,把行李往肩上送了送,就小跑着追上去了。

  莲花楼,白雪皑皑。

  楼内,生着暖烘烘的炉子,但比外面的雪还要凄凉。

  那些在鹤城屯的食物,早在来京城的路上,就吃得差不多了。

  肉是没有的,米平时用竹筒量,如今只剩半筒不到,压根不够那么多人吃。

  烧出来,四人一狗,各能分小半碗白米饭。

  配菜是九月时种在木箱里的萝卜,还好买的是早熟的种子,能扯几根来吃了。

  再有就是陶罐里见底的咸菜,李莲花用勺子刮出来,给每个人匀了点。

  他们围坐在桌前,越吃越不是滋味。

  狐狸精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伙食了,不免食不下咽。

  可到底是肚子战胜了味觉,吃完后将碗舔了三五遍。

  原来生活,没有最落魄,只有更落魄。

  休息时间,李相夷到底没被赶去狗窝。

  方多病和笛飞声睡二楼的床,李莲花睡一楼的床。

  他和狐狸精一样,睡地板。

  别说,狗窝有茅草,倒比地板要软和些。

  也不知明天会怎样……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慢慢慢慢,裹着被子睡着了。

  翌日天明,风雪彻底停了。

  天空澄澈高远,看样子,是个好天气。

  李莲花破天荒醒得很早,把楼里所有人都闹了起来。

  一行人睡眼惺忪,被指挥着,把木箱里的萝卜、小葱、赤根菜等等都拔了出来。

  拔完,又得把烂叶坏叶清理干净。

  清完,再把丝线剪成段,除萝卜外,一小捆一小捆地捆好。

  捆好,菜被分装进竹篮里。

  这时,李莲花指指方多病和笛飞声,又指指菜篮。

  对李相夷道,“你是想跟他们去表演胸口碎大石,还是跟我去卖菜?”

  方多病暗戳戳地,小声撺掇,“你跟我们的话,可以拿大锤砸阿飞。”

  “他扛砸。”

  笛飞声叉着小臂,横在胸前,闻言横他一眼。

  横罢,看向李相夷,“这次换他了。”

  方多病不乐了。

  笛飞声决定的事,一定会坚如磐石。

  他转起脑筋来,要如何让笛飞声再心甘情愿地被砸一次。

  李相夷倒是愿意去看热闹,但并没有卖艺的心思。

  太丢人了!

  卖菜的话,得叫得喊,也丢人。

  未来的大侠怎能抛这种头,露这种面?

  要抛要露也该是一剑定四海,侠名扬天下,那才潇洒!

  他仰头看李莲花,“有第三种选择吗?”

  “有啊。”李莲花略微一笑。

  “你可以拿着你的空钱袋,去雇你之前说的镖局,让他们送你回云隐山。”

  这哪里是第三条路,这分明是走投无路。

  艰难抉择一番后,李相夷决定去卖菜。

  瞅李莲花拣菜那熟练的手法,想必是经验丰富,用不着他帮什么忙,兴许打打下手就行了。

  于是乎,一行人出了门,狐狸精留在莲花楼里看家。

  方多病扛着大锤,笛飞声搬着不知哪里弄来的巨石。

  李莲花和李相夷拎着满当当的菜。

  卖艺的和卖菜的,就这样并排走到街巷上去,组成一幅诡异又和谐的画卷。

  “叫啊。”

  分开后,李莲花领着李相夷寻了个人多的地。

  置下菜篮后,就靠到一边的告示栏上。

  距离不远不近,这样,就没人以为他压榨小孩了。

  “我?”李相夷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

  他万万没想到,李莲花会如此干脆地当甩手掌柜。

  “那不然呢。”李莲花理所当然道。

  说罢,他偏过头去,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李相夷郁闷地呆站着,惶惑无措。

  他向来如鱼得水,在武艺上,在生活上。

  因为武艺上师父说他有天分,一学就会。

  生活上则有人照顾,从不必面临苦涩和憋屈。

  可自从下山跟着李莲花他们后,有很多事情似乎都被打破了。

  他被逼着压着,去重新认识生活,重新体味生活。

  就像现在,没有钱了,需要来赚钱。

  他并不喜欢这样,可偏偏又挑不出拒绝的理由来。

  十岁的李相夷,被三十岁的李莲花弄得乌烟瘴气。

  同样的,也隐隐焕然一新。

  他终是鼓起勇气,叫了出来。

  “卖菜了,卖菜了……”

  他叫了,又没完全叫,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李莲花一笑,很快收住。

  “你这么小声,又死气沉沉的,菜也不知道如何,谁会来买你的?”

  李相夷瞪他一眼。

  转念一忖,这话看似责备,其实是指点。

  他用尽一生的力气,把难为情一寸寸压下去。

  而后一狠心,挤出个开朗的笑。

  手举到嘴边,作喇叭状。

  “各位哥哥姐姐,叔伯婶子,卖菜了,卖菜了!”

  “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卖新鲜的蔬菜了!”

  这一嚎,很快就有人涌了上来,拿起菜瞧来看去。

  “这个水灵,这个也不错。”

  “萝卜多少钱一个?我要两个。”

  “赤根呢,多少钱一捆……”

  糟了,忘了问了!

  李相夷求助地望李莲花,后者一会伸三根指头,一会伸五根指头。

  他快速记下,着急忙慌地应答。

  “萝卜五钱一个,赤根三钱一捆,小葱两钱……”

  答完,他才惊觉,每一样都很便宜。

  生活竟是这样便宜的吗……

  李莲花过了多少年这样便宜的生活呢……

  然而他没功夫想,又有大批人围了过来。

  他手忙脚乱,还算错了两次菜钱。

  散去一群人后,他一回生二回熟地又叫卖起来。

  “卖菜了,卖菜了!”

  “萝卜小葱赤根菜,清炒炖肉都可以!”

  倒会举一反三了,李莲花心下道。

  人群再度蜂拥上来,七嘴八舌地问。

  还有不少阿姐大娘,瞧他是个白净俊秀的小娃娃,上手掐两把,又摸两把。

  他简直防不胜防,避之不及。

  “这挑菜就挑菜,别摸我头,长不高的……”

  话音被淹没了。

  李莲花也不管他,抱臂晃着脚,薅开地上一小圈,又一小圈的雪。

  他嘴角含笑,悠游如杨柳春风。

  当初看方多病卖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如今看自己,心底倒生出许多不同的感觉来。

  那个不可一世的李相夷,不用变成李莲花,也是可以卖菜的。

  若他十年后,仍无可避免地变成李莲花,想必不会比当初的自己难以过活。

  趁着人少下去,他从李相夷那里顺走两文热乎的钱。

  “我去对面茶摊喝个茶,你继续。”

  也不等李相夷答应,他就迈步过街了。

  真就要了碗粗茶,坐在桌前,闲得发慌地喝着。

  李相夷不满地撇撇嘴。

  说好的一起,怎么就变自己一个人了?

  李莲花太过分了!

  他心里絮絮叨叨地骂着,片刻后,又被一位客人拉回了神。

  约是一个多时辰后,菜篮就空空如也了。

  他两臂串着硕大的菜篮,过街去找李莲花。

  “卖完了?”李莲花明知故问。

  “那是自然!”

  他撂下沉甸甸的钱袋,不快被得意占了上风,“我厉害吧?”

  李莲花认可地点点头,“嗯,你最厉害。”

  李相夷飘飘然地翘起小狐狸尾巴。

  “所以啊,”李莲花摘掉他头上的一片菜叶,“下次还是得你来。”

  “你这么厉害,不发挥出来,岂不可惜?”

  李相夷:“……”

  “老狐狸,死狐狸!”他跺着脚嘀嘀咕咕。

  “你少背地里骂我啊,”李莲花屈指敲他额头,“别跟方,袁小宝学。”

  “哪有师父学徒弟的。”

  这话倒对,可一码归一码。

  李相夷还是不解气。

  李莲花就好心地帮拎过空菜篮,“你也别生气了。”

  “好歹挣了这么多钱,今天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如何?”

  “不如何。”李相夷脸干干的。

  他宁愿去集市上买熟食,或者去下馆子。

  可惜,没有人会同意。

  莲花楼里,唯一说了算的人,就是李莲花。

  一大一小去找方多病和笛飞声了。

  他们的场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两人好不容易占了个位置。

  笛飞声依旧是被砸的那个。

  方多病告诉他说,“你若再被砸一次,我就帮你劝李莲花,跟你打一架,怎么样?”

  笛飞声眼泛光彩,“好啊!”

  “不过,”他补了句,“你若做不到,我再记你一次。”

  “放心好了,本少爷说一不二!”方多病胸有成竹。

  动动嘴皮子的事罢了,李莲花答不答应,就不归他管了。

  哎,金鸳盟大魔头心思单纯得很,怪不忍心的。

  就这样,笛飞声一次又一次地妥协了。

  主要是,他那性子,也不懂热场子。

  李莲花他们到来时,新一轮正好开场。

  方多病先是转着大锤耍了耍,满场溜上一周,嘴里还唱着不知哪处市井学来的俚语。

  堂堂大少爷,活像个会讲人话的猴。

  笛飞声则板板正正地躺在长条凳上,胸口上盖着厚厚的石板,有上次的三四倍之多。

  就仿佛盖了壳的大龟。

  接下去,方猴子吹了吹手,大锤抡下。

  笛大龟龟壳大震,裂出不计其数的纹路。

  砰砰砰的响声直冲云霄,炸出一地碎石。

  人群纷纷闪避。

  待碎石落定后,失去壳子的笛大龟安然站起,冷脸退至一边。

  他不耍刀时,没了寒铁银光的衬托,不动声色的脸倒成了泰然自若,毫发无损的象征。

  果真是好功夫!

  人群聚回来,掌声雷动,叫好连天。

  李莲花和李相夷混在人群里,看得好笑。

  方多病和笛飞声察觉他们,一时局促起来。

  可不管丢脸与否,钱是实在的。

  谁叫他们没钱呢?

  就算是少爷,就算是一盟盟主,来了二十年前,通通都得化为乌有。

  少爷端着盆接钱去了。

  笛大盟主没入人群,站到李莲花旁边。

  他语气冷硬,“好看吗?”

  “这胸口碎大石,自然是好看了。”李莲花背手道。

  李相夷也深以为然,“我还没见过盖这么多石头的。”

  “唔,妙不可言!”

  “好看下次你们去。”笛飞声甩话。

  李莲花挠挠鼻子,不再笑话了。

  李相夷也闭了嘴。

  等方多病欢欢喜喜地接完钱回来,他们也就买了吃的回去了。

  狐狸精卧在门边,闻见肋排的味道时,尾巴摇了起来。

  当然,光是一天,是赚不够路费的。

  西南笛家堡,可比鹤城到京城的路,要远得多。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他们都在京城赚钱。

  菜卖完后,李莲花出诊看病,李相夷就得另谋出路了。

  没办法,他还是得去卖艺。

  方多病和笛飞声胸口碎大石,他就在旁边,用肉干引导狐狸精,不是直立行走,就是跳圈,就差没在圈上点火了。

  狐狸精贪生怕死,点了火是不会跳的。

  如此,莲花楼没有一个吃白饭的了。

  狗也不行。

  到了休沐日,轩辕随出来闲逛,见到这一幕幕,下巴都惊掉了。

  几位兄台果真是能人也!

  而在这半个多月内,京城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比如萧贵妃一家游街示众,满门被抄。

  而作为此案功臣的方则仕,从户部侍郎,升任为了户部尚书。

  又如安宜坊起了场大火,一位老人和满屋子的花灯付之一炬。

  听街坊说,那火是老人自己点的。

  李莲花他们赶过去时,只余一地的灰烬。

  所有的固执与仇恨,不管有多深,全都随大火一并去了。

  还有就是,各处的告示栏上,张贴了隆安帝的“罪已诏”。

  诏书上,是一位帝王对南胤和大熙关系的深刻反思。

  他承认他的偏见,这种偏见以至于上行下效,以至于南胤的复国起义频发,造成了各地大大小小的动荡。

  因而,延续百年的永福灯会被推后了。

  它不再卡在大熙的胜利,与南胤的灭亡之间。

  再有就是,隆安帝在服食下菩提无树的十五天后,暴毙而亡。

  不是自戕,不是谋杀。

  单纯地暴毙而亡。

  轩辕随向李莲花他们透露这个消息时,几人都分外震惊。

  一个解了毒,好端端的人,如何会暴毙而亡呢?

  也许,真就是命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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