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是个好苗子-《莲花楼之红绸快》

  梆当——

  一道脆响,木剑木刀撞在一起。

  瞬息间一错,各切着对方脖颈去。

  持刀持剑的两人,都灵活一避,相对而立在空地上。

  中间刮过了,沫子似的飞雪,还有青竹叶。

  雪压劲竹,林间都是咯吱咯吱的响声,声声入耳,却无半分噪意,反倒澄心净耳。

  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在竹林里练武。

  后者手里那把木刀,是李相夷新做的。

  偷偷做的。

  做好后,就塞床上的席子下。

  小笛飞声夜里一睡,被硌到,就发现了。

  他拿出刀,抚摸两下,去看对床的李相夷。

  李相夷已经裹被子睡了,他只好在暖热的心里,说了句“谢谢”。

  当然,李相夷并没有睡着,他竖着耳朵,在听动静。

  听罢,挨挤着被子的脸上,漫出抹笑来。

  至于为何是刀,而不是剑?

  是因为师父说,小笛飞声更适合练刀。

  有了刀的第二天,他就和李相夷在林子里打起来了。

  漆木山拿着酒葫芦,倚躺在一根翠竹上,斜着眼,看竹下的两人。

  李相夷一剑刺去,气劲灌注其上,剑身周遭的竹叶和雪,都疾疾震荡起来。

  这一剑,出尘又跋扈。

  小笛飞声横刀迎上,纵力一挑,将剑挑开。

  又旋身一跃,木刀劈下,气势好比猛虎下山,凌绝而狠厉。

  “随机应变,转圜而攻。”漆木山仰头倒口酒。

  李相夷当即一个下腰,躲开那招。

  并以剑撑地,一腿扫向人的下路。

  小笛飞声下盘微微不稳,露出一绽。

  漆木山回味着酒韵绵长,又道,“车到山前,趁势而发,发则病木生春。”

  笛飞声闻言,力渡至腰腹,腾空一跃,落于背后而袭去。

  李相夷身如幻影,一眨眼的功夫,便闪开了。

  他脚下对着竹子一蹬,在纷落的雪里,握剑再度刺去。

  小笛飞声将覆雪的地,踏出一道深重泥印。

  泥屑混着雪粒,飞溅而去,尚未溅到实处,刀已携着扛鼎之力,同剑对在一起。

  两人过着招,你攻我防,我防你攻,竟是斗了两刻钟左右。

  李相夷从未跟哪个同龄人打得这般不分胜负,心下一片酣畅。

  小笛飞声也是棋逢对手,心下爽快。

  跟李相夷打架,有意思。

  漆木山也看得有意思,他注目着新收的徒弟,眉目欣然。

  “跟相夷一样,是个好苗子。”

  竹林里,除了他们,还有李莲花三人一狗。

  隔壁在打架,他们就搬来桌椅炉子,在边上煮茶烹酒。

  火里,还烤着栗子。

  壳子不时噼啪一响,火星窜出来,恍若烟花。

  李莲花折了根竹枝,掰成钳子,薅出火中的栗子,夹至小罗筛里。

  方多病立马拿了颗,不由得一叫,“好烫,烫死我了。”

  “刚取出来就上手,不烫你烫谁?”李莲花简直不知说人什么好。

  总是风风火火的。

  他反着竹枝,一敲人手,“放一放。”

  方多病没有放,在左右手倒腾来倒腾去,连连吹着气。

  笛飞声出言讥讽,“愚不可及。”

  他抓了几把雪,盖栗子上。

  方多病大嗤,“你懂什么!”

  “栗子就是要吃热的,热的才软乎,放雪里一冰,骤然冷太多,味道就变了。”

  “你用雪盖的那堆,你自己吃完去。”

  笛飞声朝他身上,扔了团雪。

  方多病用刚剥好的栗子壳,扔回去。

  迅雷不及掩耳间,两人针尖对麦芒,大有掀桌的架势。

  李莲花抬起竹枝,对着两人手,左右各打一下。

  他看眼笛飞声,“他徒手抓栗子,是笨头笨脑二柱子二傻子愣了点。”

  笛飞声一悦。

  方多病嘴向上一弯,“你居然这么说我!”

  “你偏袒他?”

  李莲花又转向他,把声音放低了,“你那话也有道理。”

  “阿飞就是个直脑筋,一个粗人,你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

  方多病顺心了,“这话倒对。”

  笛飞声侧耳听,没有太窝火。

  李莲花形容他的脏话,可比对蹩脚货的少多了。

  这点上,他赢了。

  然则,另一边就不然了。

  小笛飞声落人一招,木刀被李相夷对着刀柄一打,脱手而去,钉向漆木山所在的竹竿。

  竹子爆开,风雪都压不弯的脊骨,就此折断。

  “行啊臭小子,敢对你师父使坏了。”漆木山翻身落下来。

  他边说,边抬手一挡。

  正好接住被内力震退的小笛飞声,将人扶正。

  李相夷站在远处,擦却脸上被蹭破的伤痕,所流下的血。

  他负剑而立,白衣胜雪,挺若修竹。

  脸上绽着点点笑意,似水波漾开。

  “我赢了!”

  方多病对着笛飞声,阴阳一叹,“自大狂,如何?”

  “我就说你赢不了吧。”

  笛飞声倒杯酒,豪迈一饮而尽,“李相夷。”

  他叫大的。

  李莲花怕他嗡,没有应。

  不过,笛大盟主难得没有嗡,只在心里喃喃。

  总有一天,他会赢的。

  小笛飞声也是这个想法,只要打下去,他总会赢的。

  因此没有半点气恼,只有被激发出的战意与欣羡。

  他捡起木刀,“我们再来。”

  “来就来。”李相夷抛下木剑,又接住。

  漆木山往中间一站,将两人拨开。

  “练武也是要劳逸结合的,懂不懂?”

  真的是,一个两个都不懂生活的乐趣,无聊至极。

  看那三个,多有滋味。

  他一手搡一个,往李莲花他们那边走,“茶滚了,酒热了,栗子也好了,吃东西去。”

  两个小的,就把木剑木刀别腰上,同他过去。

  李莲花拖来张椅子给师父。

  漆木山坐了小会,就不坐了。

  他把壶里的酒,灌满自己的葫芦,就走了。

  走了两步,记起什么,回头揣了把栗子,打算拿去给芩婆。

  芩婆在屋子里,对窗剪着绒花。

  很多花冬日里都谢了,她就弄些插花瓶里看。

  不凋也不败,在白皑皑的山里,也算种颜色。

  等到春日夏日,又能与新开的花相得益彰。

  剪着剪着,屋外一道高呼,“漆伯伯,芩伯娘!”

  芩婆打窗外一望,一张笑盈盈的圆脸闯入视野。

  是南宫弦月。

  他从来不叫前辈。

  熟人里,年纪小的就叫哥哥姐姐,年纪大的就称伯伯伯娘。

  不值得的人,他就抬着下巴看人。

  他从小就傲慢,但也不是对谁都如此,分人。

  芩婆应着,置下东西,去给他开门。

  “怎么带这么多东西?爬山多累。”

  “不是快过年了么,”南宫弦月放下大盒小盒的年货,“我上山送点。”

  “山上什么都有,不缺,下次别带这么多了。”芩婆取下他脖子坠的两盒东西,还挺沉。

  这小子,每次上山都嚷嚷“难爬死了”,偏生每次又拎一堆东西。

  还老贵。

  他跟李相夷一样,会花钱。

  主要是有钱花。

  “知道了。”南宫弦月甩甩勒麻的手。

  当然,下次估计还是这样。

  他东望望,西看看,“我看山脚停着莲花楼,李相夷回来了?”

  一两个月前,他上山找人玩,结果扑了个空。

  这才知晓,人招呼不打,溜出去玩了。

  还不告诉他。

  现在回来了,也不知会一声。

  李相夷,怎么能这样?!

  “回来了,竹林里练剑呢。”芩婆说。

  “那我去找他了。”南宫弦月撒腿往外跑。

  他跑得跟兔子一样,根本听不见芩婆在后面喊,“雪天路滑,慢一点。”

  到院外时,撞见赶回来的漆木山。

  他叫声人,漆木山乐呵问,“找相夷吧?竹林里头。”

  南宫弦月又说,“知道啦。”

  然后影子就没入了翠林里。

  他先瞧见了李莲花他们,“李大哥,袁大哥,阿飞哥。”

  叫罢人,他自来熟地倒东西喝。

  李莲花夺过壶子,“小孩子不能喝酒。”

  南宫弦月嘻嘻一笑,“我闻着有柑橘的味道,以为是果茶呢。”

  酒确实放了柑橘来煮,溢散着果子的清香。

  但再如何,任谁都能闻出来是酒味。

  “我还不知道你,”李莲花把茶壶推他面前,“想尝尝什么味吧。”

  南宫弦月被戳穿,也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从容地喝起茶来。

  喝完,他摸两把刨雪的狐狸精。

  狐狸精还认得他,没有叫。

  摸完,他就去找李相夷。

  李相夷和小笛飞声不在这儿了,往林子深处挖冬笋去了。

  因为李莲花他们说要炒笋、腌笋、烘笋干,但懒得动。

  两个小的不知怎么,就被忽悠去干活了。

  于是,南宫弦月只能满竹林去找。

  临走前,方多病抛了几颗栗子过去,“呐,新烤的。”

  南宫弦月身手灵巧,一颗不落,全抓在手里而不落地。

  他扔进袖里,只留了颗在手上剥着吃。

  边吃,边往深林中去。

  好在,地上有雪,踩出的痕迹很明显。

  没转多久,就看见个人,用木刀在撬地里的笋。

  可惜,不是李相夷。

  是小笛飞声。

  两人比赛,看谁挖得多,分在两块地盘了。

  “你就是漆伯伯新收的徒弟?”南宫弦月问。

  刚李莲花他们说过。

  小笛飞声瞥他一眼,不认识,埋头继续挖笋。

  南宫弦月一个大少爷,哪里受得了这种忽视。

  叉腰道,“问你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

  小笛飞声仍旧不理,拔出笋,扔篓子里。

  捡起篓子,往下一棵笋去。

  南宫弦月上前几步,伸手拦住人,“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小笛飞声也不绕道,用力撇开他,“让开!”

  南宫弦月打了个趔趄,彻底怒了。

  接着,两人就打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来回,雪地里一团糟,笋子栗子撒得到处是。

  两人砸在地上,双方的手都相互钳制。

  一人一手掐着脖子,摁着头,腿还踢来踢去。

  他们就像那相争的鹬蚌,一个不松嘴夹子,一个不松硬壳子。

  总之,谁也不服谁!

  不过,南宫弦月对小笛飞声,还是逊了截。

  不出多久,小笛飞声一个反制,就把他摁雪里,头朝下。

  “小笛!”

  这时,错杂的竹木间,冒出道小小的白色身影来,抱着满满一篓笋。

  南宫弦月一听,就知是谁。

  他挣出只手,从蓬松的雪里伸出来,“李相夷!”

  李相夷循声赶过去,低头“啊哦”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

  南宫弦月被雪蒙着脸,声音糊而闷,“你先别管我怎么来了,你给我把他扔开!”

  李相夷没有扔人,只不温不火道,“小笛,你放开他吧,不是坏人。”

  脾气臭了点而已。

  小笛飞声松开人。

  眼神一秒不停留,着陆在李相夷的笋篓上,“这局不算,有人干扰我。”

  “有人”爬起来,抹掉满脸的雪,指着他,对李相夷告状。

  “他,他欺负我!”

  李相夷拉下他手,没什么波澜道,“你不惹他,他怎么会打你呢。”

  “小笛不会随便打人的。”

  南宫弦月比被打了还来气,“你们才认识几天?”

  “你帮他说话?”

  小笛飞声冷冷扫他一眼,“要你管。”

  气氛再度剑拔弩张起来,两头犟牛握紧了拳,一挥即出。

  就在要相撞的那一刻,李相夷横了棵肥大的笋。

  啪,笋一扁,榨出鲜嫩的汁液来。

  他又挤进两人中间,“打来打去的,不累吗?”

  “走,回去了!”

  两人站开在左右,除了视线胶着外,各自抹着笋汁,不争不斗了。

  捡罢地上的笋和栗子,三个人往回走。

  李莲花他们也收了东西,往回去。

  到了竹屋,一行人又剥起笋来。

  剥好,切片或切条,用沸水滚过,再浸凉水。

  静置一两天后,散掉苦味涩味,就可以想炒就炒,想腌就腌了。

  当天,南宫弦月在云隐山住了一晚,翌日下山去。

  李莲花三人一狗,还有那两个小的,也一同下了山。

  腊月二十九了,早该买点年货,迟点也不打紧。

  下山后,李莲花拍拍南宫弦月肩膀,“一起去看看你哥吧。”

  南宫弦月讶然一瞬。

  他是有去的打算,可从来没想过,只认识那么短时间的人,会放在心上。

  就好像倾盖如故一般。

  顷刻间,他眼泛酸热。

  哽了口气后,才倔着没让湿意泡发眼睛。

  他点点头。

  一行人就去买了香烛纸钱,往城郊去。

  两月余过去,新坟已长了草,葳蕤而茂盛。

  碑前却很干净,还摆着没坏的瓜果,一看就是常有人来。

  他们蹲在墓前,缓缓烧着纸钱。

  旁边南宫引夫妇合葬的墓,也烧了半。

  烧完,才复进城,去置办年货。

  迎新对联、果品蔬菜、瓜子酥糖、鸡鸭鱼肉、茶叶酒水、糕点肉干等等,各式各样都买了点。

  买完,李相夷老觉得少了点什么。

  咬着糖葫芦道,“要不买些烟花鞭炮吧?”

  “是啊,”童心未泯的方多病也道,“山上太远了,林子遮得高,城里的根本看不见。”

  人年纪上来了,看不看烟花,其实都可以。

  主要是过去那十年的春节,李莲花多是捂着被子熬过去的。

  等人醒来,年也就过了。

  闻言,他愣了愣,才不扫兴地开口,“行,那就去买。”

  笛飞声直言幼稚。

  说是说,还是帮扛了不少烟花鞭炮。

  如此,东西便算买好了,几个人往云隐山去。

  南宫弦月就不跟他们上山了,南宫府还有人,有袁老头,有吴叔和凌霜姐姐。

  还有一定会来年夜饭饭桌坐着的哥哥。

  只是看不见而已。

  李莲花他们就塞了些东西给他,让他带回去。

  赶着莲花楼回到山脚,他们停了停。

  莲花楼一个楼在山下过年,怪寂寞的,得贴两张对联陪陪它。

  人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对吧。

  贴好,一行人望了望门上的喜庆颜色,才又往山上去。

  等回去,腊月二十九也快完了。

  睡一夜天明,就到了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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