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守门人-《斩神:撩拨林七夜》

  无量境巅峰的气息,如同退潮的海浪,被江白完美地收敛于体内。

  此刻的江白,与怀中的炫迪,看起来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父子游客,只是父亲过于清俊,儿子过于精致耀眼。

  空间无声地波动了一下,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下一秒,黑礁镇那压抑的海腥味、古神低语的嗡鸣、以及溶洞中残留的硫磺与恐惧气息,瞬间被一种截然不同的、带着凛冽寒意的空气所取代。

  塔木县。

  这座位于大兴安岭边缘的小县城,像一个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旧盒子,安静地躺在冬末初春的怀抱里。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冻土和远处炊烟混合的清冷味道,与黑礁镇的腐朽咸腥形成鲜明对比。

  街道并不宽阔,两旁多是低矮的砖瓦房,偶尔夹杂着几栋颇有年代感的苏式小楼,斑驳的墙皮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行人不多,穿着厚实的卫衣,步履缓慢,脸上带着北方小城特有的质朴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江白牵着炫迪的小手,走在略显空荡的街道上。

  炫迪的橘色长发被他用一顶普通的灰色毛线帽遮住大半,只露出几缕调皮的发丝和那双过于明亮的明紫色眼眸。

  即便如此,他过于出色的容貌和那股纯净灵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还是引得几个路过的老人投来好奇而略显浑浊的目光。

  “爸爸,这里好冷,但是空气好干净啊!”炫迪呼出一小团白气,好奇地东张西望。

  他从未见过雪,塔木县虽然积雪不多,但路边背阴处残留的灰白色雪堆和屋檐下垂挂的冰棱,都让他感到新奇。他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根晶莹的冰柱,指尖瞬间传来的刺骨寒意让他“嘶”地缩回了手,却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江白低头看着儿子眼中纯粹的快乐,无量银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他紧了紧炫迪的小手:“嗯,这里是北方。和海边不一样。”江白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力量。

  他们像最寻常的旅人,在塔木县“闲逛”了几天。

  住在一家挂着褪色招牌“迎宾旅社”的小旅馆里。

  房间简陋但还算干净,散发着淡淡的樟脑丸味和旧木头的气息。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对这对气质特殊的父子只是多看了两眼,收了押金便不再多问。

  白天,江白会带着炫迪去县里唯一的“市场”逛逛。那其实是一条稍宽的街道,两边摆满了小摊,售卖着冻得硬邦邦的鱼、粗糙的皮货、廉价的日用品和一些山货。

  炫迪对摊位上用草绳捆着的、晒干的奇怪蘑菇特别感兴趣,蹲在那里看了很久。江白会买上一点当地特色烤馍和风干肉,当作路上的干粮。

  他们也会去县图书馆——一间只有两排书架的小阅览室。

  管理员是个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先生。江白翻阅着布满灰尘的地方县志和一些关于大兴安岭动植物、民俗传说的泛黄书籍,神态专注而平静。

  炫迪则安静地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翻看一本破旧的连环画《林海雪原》,看得津津有味。

  老管理员偶尔会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觉得这对父子组合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

  几天下来,江白看似随意,实则精神力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覆盖了整个县城。

  他捕捉着空气中极其微弱、常人无法感知的异常波动——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泄露气息。

  死寂、冰冷、带着轮回法则运转不畅的滞涩感,如同生锈的巨大齿轮在深处艰难转动。

  塔木县的居民们或许只是觉得冬天格外漫长阴冷,或者偶尔做噩梦的频率高些,却不知脚下深处,便是大夏冥府的门户所在,而那道维系生死轮回的法则,正在百年孤寂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爸爸,那个老爷爷身上有黑黑的气,好难闻。”有一天在吃面时,炫迪忽然指着斜对面一个独自吃饭、形容枯槁的老人,小声对江白说。

  他的明紫色眼眸中闪过一丝银亮的电芒,那是雷灵珠赋予他洞察污秽的本能。

  江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老人印堂发黑,周身缠绕着微弱但顽固的死气与怨念,那是被地府轮回拒收、滞留阳间过久或即将被强行拖拽离体的游魂所沾染的气息。

  他点了点头:“嗯,他快到时候了。”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天气。这不是漠然,而是对生死规则本质的理解。

  在塔木县停留数日,收集到足够的信息后,江白带着炫迪离开了县城,前往几公里外、大兴安岭山脚下的一个林场——长青林场。

  比起县城,林场的生活气息更浓,也更贴近原始森林的脉搏。

  一排排整齐的原木堆叠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木屑的清香。

  低矮的砖瓦房和木刻楞房子散落在林间空地上,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穿着厚实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的工人们扛着油锯或工具走过,大声吆喝着,带着一股粗犷的生命力。

  “第一问:汝为何入幽冥?”

  这是最直接的问题,直指核心目的。

  江白负手而立,银灰色长袍的衣角在寒风中纹丝不动。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阮瑀,投向那无尽黑暗深处、感知中那座沉寂的青铜巨门,声音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清秽垢,正轮回,复此界之序。”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有最本质的目的——清理垃圾,修复机器,让世界恢复正常运转。

  简洁、直接,却透着一股凌驾于个人恩怨之上的、近乎天道规则的淡漠与必然。

  阮瑀的独眼瞳孔微微一缩。这个答案,出乎意料的“大”,却又出乎意料的“纯粹”。

  没有提及复仇、寻宝、力量,只有对“秩序”的诉求。这与他预想的任何一种答案都不同。

  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咀嚼这句话的分量,然后沉声问出第二问,声音更加嘶哑,如同濒死野兽的低吼:

  “第二问:汝视幽冥众生为何物?”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对待地府中无数滞留、挣扎、乃至扭曲存在的态度。

  是视作可救赎的亡魂?可清除的障碍?还是……可资利用的资源?

  寒风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炫迪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小手紧紧抓着江白的衣袍,明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爸爸。

  江白的无量银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宇宙星尘的明灭。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种洞穿表象的冰冷解析:

  “执念未消者,引其归途;”

  “业障缠身者,断其因果;”

  “异神爪牙,碾作齑粉;”

  “法则之悖逆,抹除。”

  清晰的分类,冷酷的处理方式。没有无谓的悲悯,也没有盲目的杀戮。

  一切都基于对规则本身的判断:该引渡的引渡,该清算的清算,该消灭的消灭,该修正的修正。如同最高效的清理程序,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冗余代码。

  阮瑀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这答案中的冷酷和高效,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但奇异的是,这份冷酷之中,却又蕴含着一种对“规则”本身绝对的尊重和执行意志。这与他百年来目睹的混乱无序、弱肉强食的地府现状,形成了一种残酷的对比。

  他沉默了更久的时间,枯树皮般的脸上肌肉抽动着。

  最终,他问出了第三问,也是青铜门传承中最核心、最沉重的一问。

  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咏叹的悲怆与决绝,独眼死死盯着江白,仿佛要将他灵魂最深处点燃:

  “第三问:汝心可承酆都大帝之重?!”

  酆都大帝!

  以身化碑,魂镇国运!

  其重,乃一界之安宁,乃亿兆生灵之轮回!

  此问已非考校目的或手段,而是直指本心——是否有那份担当,承接起当年酆都大帝所肩负的、足以压垮神只的滔天重任?

  是否有那份觉悟,为了大夏的阴阳秩序,同样付出一切?

  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

  连森林中细微的声响都消失无踪。

  炫迪虽然不太明白具体含义,但能感觉到那个“酆都大帝”的名字带着难以想象的沉重,让老爷爷的神情变得无比肃穆甚至悲壮。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江白缓缓抬起眼眸,那双容纳了亿万星辰生灭的无量银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照出阮瑀苍老而执拗的身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慷慨激昂的表情,依旧是那副万载玄冰般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仿佛被拉长。

  只有寒风卷动雪沫的细微声响。

  几息之后,江白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周围的空气里,带着一种斩断因果、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吾行吾道,何须承他人之重?”

  “此间序乱,吾见,故吾平。”

  “仅此而已。”

  轰!

  如同惊雷在阮瑀的脑海中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布满血丝的独眼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明悟!

  不是豪言壮语地承诺继承遗志!

  不是悲壮地宣誓效仿牺牲!

  而是……彻底跳出这个框架!

  我行我道!

  我见不平,故我平之!

  无需承谁的重量,无需担谁的遗愿!

  所做一切,只因“我”看见了混乱,“我”决定出手!

  这是一种何等超然、何等自我、何等……霸道绝伦的意志!

  这答案,比任何誓言都更令人心折,也更令人感到自身的渺小!

  阮瑀佝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按在皮囊上的手无力地垂落。

  他死死地盯着江白,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百年来淤积在胸口的沉重、悲愤、无力感,在这一刻,竟被这简短的几句话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忽然觉得,自己守着那扇门,守着那个沉重的名字,守着那些早已被异神践踏得支离破碎的“规矩”,在对方这种“我行我道”的意志面前,显得何其可笑,又何其……微不足道。

  沉默了许久,久到炫迪都忍不住轻轻扯了扯江白的衣角。

  阮瑀才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练。

  其眼中的锐利、挣扎、悲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解脱般的复杂情绪。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向旁边挪开了一步。

  这一步,让开了通往森林最深处的道路。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浑浊与锐利交织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江白一眼,又看了看懵懂却眼神清澈的炫迪,然后,默默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他们,面向那无尽的黑暗,重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像一尊重新归于沉寂的古老石像。

  他的沉默,就是许可。

  江白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那副亘古不变的平静。他牵起炫迪的小手,不再看阮瑀一眼,步履从容地踏过李德阳让开的路径,继续向着那硫磺味与死气愈发浓重的黑暗深处走去。

  炫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孤独伫立在寒风中的、如同石化般的背影,小声问:“爸爸,老爷爷他……”

  “一个守门人。”江白的声音平淡无波,“一个,终于可以稍微休息一下的守门人。”

  父子二人的身影很快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在他们身后,阮瑀依旧背对着道路,一动不动。

  只有寒风卷起他破旧的皮袄褂下摆,猎猎作响。

  一滴浑浊的液体,顺着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悄然滑落,迅速在刺骨的寒风中冻结成冰。

  那冰晶里,映着百年的孤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释重负的微光。

  他知道,门,即将被叩响。无论结果如何,他坚守了百年的使命,或许……真的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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