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猎人-《先知的救世组织养成计划》

  嗡———

  嘈杂的嗡鸣将“狐仙”的世界拖入了一场纷乱的旋涡,眼前的所有尽数被搅打成混乱的噪点,温热的液体从脸上的每一处孔隙里争先恐后地涌出,可它唯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从右手传来的,撕裂般的痛楚。

  折了。

  仅仅只是抽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它就对右手的伤势做下了断定。

  眉眼间尽是怒色与惧意的诡异眯起被血水浸成一片赤红的细长双眸,死死盯着那拦在范雨衷身前,刚刚对着这方空间落下一枚黑子的不速之客,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棋魂’?”

  它低声呢喃了一句,语气中尽是不可置信。

  面前之“人”可能的身份在它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它并没有理会从自己体内夺路而出的血,而是任由它们肆意流淌,顺着脸颊的弧度一滴又一滴地滚落到地上。

  脆弱与狰狞,两种截然不同的观感同时出现在了它的身上,让它与人类之间的界线更加分明,可“狐仙”本就不在乎这一点,在它看来,人类的伪装只是它向晨曦会妥协的产物,此刻的它更担心一点:

  “棋魂”为什么会在这儿?

  除了“贪婪”,范雨衷为什么还会牵扯到“棋魂”?

  难不成……

  它想到了一种可能。

  “贪婪”和“棋魂”,这两个“灾难”级诡异达成了某种合作?

  “狐仙”从未见识过“棋魂”的实力,偶尔从“灰仙”口中得来的信息也是五花八门,没个定形,可抛开那借用棋子发动的能力不谈,面前之人给它带来的压迫与阴沉同它直面“棋魂”的两次相比并没有什么分别。

  要说有……那就是这次的感觉,更为平淡。

  以前的“棋魂”,是深邃不见底的海,内里是死寂无声的黑,只是看上一眼,便会深陷入被未知之物吞噬的恐惧之中。

  而现在的“棋魂”……只是一片湖,被大海遗弃,在陆地栖生的湖。

  纵使一眼望去仍是深不见底,可那无力反抗的绝望却是浅薄了许多,甚至让“狐仙”的心中生出了多余的情绪。

  愤怒。

  周乘月那个蠢蛋!

  余光瞥见正不断向它聚拢而来,似有保护之欲的“影魔”衍生物,诡异的愤怒非但没有得到平息,反而愈发热烈。

  混账东西,不仅不对范雨衷下杀手,甚至还敢阻拦它!

  当它重新挑逗起那人类的反抗欲望,满心期待地想要品尝那道它亲自装点的“餐品”时,周乘月却是在朝它怒喝了一声后,突然将它逐出了困住范雨衷的阴影空间,并为其上了一把“锁”,想借此阻止它的进入。

  于身处“危害”级顶点的“狐仙”而言,那把“锁”实在是脆弱的不值一提,而它甚至都不需要破坏那“锁”,便能借助事先留在里面的绒毛,悄无声息地重新回到这片空间里。

  事实上,它也确实这么做了。

  范雨衷的反抗,范雨衷的挣扎,范雨衷的孤注一掷都在它的默许之中。

  它是大度的猎手,它容许猎物为自己开辟一条生路。

  而它,只需要在那条生路的尽头放一把象征“猎手身份”的刀。

  那把刀便会自行刺向它的猎物。

  ……所以,这是“狐仙”本身的计划,即便失败,也在它的接受范围之内。

  周乘月的态度也是如此。

  它是个宽厚的饲主,它不在乎自己养的狗时不时的吠叫,因为这至少能够证明这条狗还有看家护院的价值。

  可它不能接受,它养的狗,朝着它露出尖牙。

  那个蠢蛋竟然阻止它!

  为了一条人类的命,周乘月竟然阻止它!

  难不成,是因为安玉晴?

  对,范雨衷曾经是安玉晴的病人,是那个伪善的人类想要留下范雨衷的命!

  它突然想起,在出发之前,安玉晴就提前同周乘月沟通了一段时间,当时的它不以为意,满脑子都是杀了范雨衷的想法,可现在看来,就是在那时候,周乘月的心里就种下了不该有的想法。

  咯……咯……

  利齿厮磨的咯吱声响从“狐仙”的唇齿间泄出,就连“狐仙”自己都没有发现,它的牙齿已经紧紧扣在了一起,再无一丝挤压的空间。

  是它表现的过于仁慈了吗?

  可它还是控制不住地想,就像“灰仙”一样?

  它不想成为“灰仙”,它知道自己对“灰仙”的态度有多么漫不经心。

  这不是它的问题,这都是因为……“灰仙”太过仁慈了。

  暴力与压迫是诡异世界的底色,可同为诡异的“灰仙”却是从未对它诉诸武力,只会用不痛不痒的言语攻击它,甚至让它在某些时刻忘记了对方是一个“灾害”级诡异的现实。

  所以,周乘月和诡异一样,是需要压迫的。

  人类和诡异,没有区别。

  对吗?

  一大块浓郁的黑色从天而降,在“狐仙”的眼前四分五裂。

  非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黯淡的光自头顶的缺口倾泻而下,携着纷飞的雪,在地上勾勒出一片模棱两可的圆形痕迹。

  像是黯淡的白子。

  可与其如此形容,倒不如将其描述为褪色的黑子更为恰当。

  理智瞬间回笼。

  可“狐仙”仍是没有任何动作。

  它只是牢牢盯着那站在光中,面上冷漠到没有任何神情的中年男人。

  虽然没有杀死范雨衷,但对方濒死前明确指向它的恐惧却足以暂时满足他的果腹之欲,愤怒在它的胃里翻江倒海,却再不足以搅乱它的思绪。

  情况不对啊……

  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戾,“狐仙”的眉头却是皱的更深。

  周乘月构筑的空间此刻已经坍塌了大半,可“棋魂”却是再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冷冷地盯着它……或者是前方,不发一语,如同塑像。

  这本应是逃跑的绝佳时机,可“狐仙”不敢赌。

  它怕这生路也是“棋魂”施舍给它的,它怕这生路的终点也插着一把刀。

  但……

  “棋魂”实在是不对劲。

  微垂眼眸,看着自脚底悄然蔓延而上,已经吞没了自己半副身躯的阴影,它的思绪中泛起了一丝涟漪。

  有没有一种可能,“棋魂”并没有来到这里呢?

  它想,也许站在它面前的,只是一个拥有“棋魂”部分力量的人类呢?

  湖和海,虽同源,却是天差地别。

  他们并非不能逃走,甚至……

  面前之人,并非无法战胜。

  遍布全身上下的疼痛虽未消退,却已经被适应了下来,“狐仙”驱动起已经恢复原状,却还是僵硬不堪的右手,抬起,随后用力抹了一把自己被血液染成大片红色的下半张脸。

  砰!

  下一刻,狂风骤起,“狐仙”的身体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激射而出,化作一柄尖刀,冲破阴影的束缚,搅碎漫天的风雪,直直刺向那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

  叮———

  悠远绵长的声音再度响起,可“狐仙”本是直指男人心脏的左手并未落在实处,而是抵在了一枚黑色的棋子上。

  看着棋子上显而易见的裂纹,诡异的脸上咧开了一抹虽然轻微,却完全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的笑容。

  果然,和它想的分毫不差。

  这个姓周的人类,只是在使用从“棋魂”那里借来的能力而已。

  虚张声势罢了!

  念头重重落下,九条狐尾的庞大虚影骤然在“狐仙”的身后绽放开来,不知从何而起的啼鸣穿透了雪与风编织的幕布,与周身所有的人类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那是灵魂马上要被拉扯出身体的感觉。

  “周叔!”

  溢满恐惧的尖叫转化成了诡异丰沛的养料,可当看到身前的人类突然毫无预兆地喷出鲜血,倒向地面时,“狐仙”的身体却是猛然顿住了。

  因为……对方现在所受的伤,并不是它造就的。

  是“棋魂”能力的副作用?

  它立刻想到了最后同“棋魂”交流的那一次。

  刚一解除附身,那承载着“棋魂”灵魂的人类躯壳便直接垮塌成了一地肉泥,它不清楚面前之人是否也是相同的情况,但它却能够因此断定,这突然出现,试图阻拦它杀死范雨衷的中年男人绝不可能是侦探的手笔。

  “棋魂“在保范雨衷。

  那么,侦探在干什么?

  因火而消失,却不是为了火吗?

  它的推论是错误的吗?

  范雨衷的暴露并非侦探所为?

  不对……

  不可能!

  “卢毅!”

  “队长!”

  充满担忧与惊恐的喊叫在耳边炸开,本能驱使身体,带动卢毅猛然向后撤去。

  电光火石间,一根接一根黑色的羽毛便从林中激射而来,齐齐插入它眼前尚未完全褪去黑色的土地。

  “呃!”

  周乘月吃痛的闷哼被卢毅的耳朵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它并未对此过多在意。

  可当它刚刚稳定身形,数不清的刺耳尖叫便在它的耳边炸响,原本蜷缩在阴影中的眼睛们像是受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突然毫无章法地扭曲起来,它们齐齐涌向唯一站在阴影中的生命,似是想要求救,可仅仅只是眨眼功夫,那些眼睛便跟随堪堪稳定下来的半边空间消散,再无踪影。

  呼啸的风吞没了惨叫的尾音,可周乘月痛苦的喘息却仍是在卢毅的耳边徘徊不去,它看着跪在那已被血液染红的中年男人身边,正手足无措地哭喊着的范雨衷,仰起头。

  在枝桠与雪的交界处,它看到了一团黑色的阴影。

  那,是一只乌鸦。

  卢毅的后背渗出了冷汗。

  终究还是晚了。

  即使本体并不在此地,可两个“灾害”级诡异想要保下的人类,它也无从下手了。

  浑身僵硬的卢毅默默下移视线,重新向着被认定为“猎物”的那两个人类看去。

  可那里空无一物,它的面前只剩下了在雪地上蔓延开来的一大滩血迹。

  扑棱棱———

  沉重的雪砸落在它的眼前,发出了鸟儿振翅的声音。

  它听到了乌鸦愈来愈远的嘶鸣。

  “贪婪”并没有将它放在眼里,就像是随手取走了自己不小心落下的东西,甚至连一丝眼神都吝于分享给它。

  卢毅眯起眼睛,默默看向自己被血水浸红的右手。

  垂落的发丝滴着血,将它的面容也一同融化在殷红之中。

  “长这个样子哦,你看到了吗?”

  正当它望着自己的右手出神时,它的身后传来了一道女声,不疾不徐,甚至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就像是在此踏雪赏景的游客,刚才的战斗也只不过是单调旅途中的点点调味,足以被刻印在照片里,却无法停驻在记忆中。

  卢毅微动脑袋,不发一言地窥向自己的身后。

  视线在蜷缩于地,正被安玉晴治疗的周乘月身上停驻了一瞬,诡异看向了那同孙明哲站在一起,正在举着手机,不知拍摄什么的女性人类。

  “知休,你站得比我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对方似是正在同某人通话,语气温柔平缓,就像是在同相识多年的老友调侃:“乌鸦衔棋欲饮水,可你说,它看中的水瓶拥有棋子那么大的瓶口吗?”

  说完,女孩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可似是手机另一头的人说了些什么,那抹笑容转瞬即逝,融化在了那显现出忧愁的一双眉眼中。

  “是吗……”

  它听到对方沉吟一声,过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如同呢喃般轻声道:“看来,你已下定决心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认定什么,那就不会再回头了。”

  “不过,我越来越好奇,在这座城市里,先知究竟同你说了什么了。”

  先知?

  听到这于它而言几乎刻进了灵魂的名词,卢毅的心脏立刻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可还未等它想明白余睿是在同谁沟通,它垂在身侧的左手臂突然被拽住了。

  “队长。”

  是王楠。

  它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地看向那打断了他思路的青年。

  王楠的脸像是被抽空了血液一样苍白,干瘪的嘴唇如同干裂的土地,卢毅看在眼里,明明不愿在意,心却是兀地被汹涌的烦躁填满。

  于是它下移视线,看向王楠想要为它展示的东西。

  可只是一眼,它的脸色便紧跟着白了几分。

  那躺在对方手里的,是一根黑色的羽毛。

  柔顺而光滑,也是一件上佳的艺术品。

  “队……队长,羽毛,那个乌鸦掉下来的。”

  它盯着那根羽毛,耳边传来了王楠因恐惧而变得支支吾吾的声音:“它说话了,对我,说话了。”

  “它说……它什么都能为我做到,只要我想,它什么都能……为我做到。”

  “队长,我……”

  王楠将那根羽毛递到了它的眼前,可它并未接过,而是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一步。

  羽毛被寒风卷走,可只是一不留神,那不祥的事物便又重回到了青年的手中。

  “我好像扔不掉它。”

  那随风飘舞的羽毛在卢毅的瞳中摇曳,它上移视线,看向仍在牢牢注视着它的王楠。

  即使盛满恐惧,那双看向它的黑眸中仍然满是希冀。

  不该是这样的。

  它想,他把它当成什么了?

  卢毅……“狐仙”没想明白。

  猎人明明只是没有举起枪,为什么猎物就能理所当然地依赖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