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第一星 III-《伊塔之柱》

  又是那间屋子。

  斑驳的阳光穿过窗户干净的玻璃,无数闪光的尘埃在昏暗的屋内浮动,旧时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向脑海中,窗外绿意笼罩,母亲种下的金盏菊年年疯长,熔金般的花瓣像在海风中燃烧。

  赛尔·吉奥斯不明白锈蚀的回忆一次又一次找上自己,一切本应当像那时他合上书本,将那束干枯的花封在那本《珀拉赫文传记》的扉页之下。

  正如年轻的他穿过庭院,伊莱恩正在道路的另一旁等他,在那棵黑榆树下,遮光的浓密树冠使树下的马车与人影半融于幽暗,仅铜钟议院的徽记在阴影中醒目。

  少女脸色苍白而哀恸,一旁人群默然不语,她看着他张了张口,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刺痛之色:“父亲他……”

  “卡西米尔先生的遗体正在车上,赛尔,哎……”

  “他怎么死的?”

  人们缄默不言,无人敢回答他的提问,毕竟‘吉奥斯家族的诅咒’,‘背负龙血的人’总会以离奇的方式死去。

  相传,死者会在最后一刻看到巨龙之影。

  卡西米尔·吉奥斯整个珀拉赫文最受人尊重的船长,有人发现他死在‘破冰号’的甲板上,死状极为凄惨,身体与骨骼奇特扭曲在一起,血渗入木头的缝隙中,怎么也擦拭不去。

  胆小的工人试着将甲板刨去一层,但木头深处仍呈现出令人心惊的暗红,最后议院不得不下令让‘破冰号’重装甲板。

  卡西米尔死在带领盐骨舰队返航的前一夜,那本来应该是一次获得了巨大成功的贸易航行,议院理论应为英雄举行庆功宴,但这场诡异的事故既让整座港口蒙上一层阴影,又让宴会失去了它原本的主人。

  “赛尔,卡西米尔先生的死我们也很遗憾,议院承诺会在尽短的时间内抓住凶手。”

  “格伦索尔先生,你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我父亲他为什么没有躺在议会承诺的‘英雄的礼车’里——为什么我闻不到月桂枝,只嗅到防腐盐的酸气?”

  “这个……我们承诺不久之后会有一场隆重的葬礼,以配得上卡西米尔先生的身份,还有他对于议会的贡献。”

  “赛尔。”

  伊莱恩哽咽着出声,母亲多年前就已离他们而去,而今这偌大的庭院之中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庭院中好像浮动着金盏菊与迷迭香被阳光烘焙出的苦香,黑榆树交错的阴影之下,人群无言恐惧的目光落在这身形单薄的少女身上。

  那个奇特的诅咒,只有长子能够活下来,家族中的人会一个个死去,那么接下来,就是这家中的次女了。

  赛尔出身挡住所有人的目光,伸手拦在妹妹面前,看向那个议院的官员,“我明白了,众位,我们兄妹还要处理父亲的后事,各位请回吧。”

  官员讪讪笑了笑,袖口金线随着抬手闪烁,“议会的承诺很快就会到,我们一周之后再见,赛尔先生。”

  瘟疫在一年之后爆发。

  那场瘟疫来得蹊跷,但死者的诡状还是让人们想起了一年之前的旧事,诅咒之名在海湾地区不胫而走,许诺的葬礼也不了了之。

  不过对于他来说,那场葬礼本来也没有指望,父亲早已下葬,人总不能再下葬第二次。

  议院找尽了各种办法,但在名为‘诅咒’的刀锋之下,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身份显赫还是籍籍无名,无数达官贵胄也死于那场瘟疫之中。

  最后一切不得不回到这个源头,议院不得不敲开这扇大门,“赛尔,你父亲生前曾平息过另一场瘟疫,而今珀拉赫文的命运再一次落在了你的肩头上。”

  “我要的不是命运,而是责任,格伦索尔阁下,请为我父亲恢复名誉吧。”

  格伦索尔浮肿的眼袋垂着尸斑般的青灰,手指神经质地抠抓袖口——那里曾缀满金线,如今只剩磨损的线头如溃烂的血管。

  一年之后,侥幸从瘟疫之中逃脱,早已显得苍老许多的官员站在曾经的诅咒之子面前,也不得不低下曾经高贵的头颅。

  他透过门缝窥见伊莱恩:少女正将新采的金盏菊插入陶瓶,熔金花瓣拂过她毫无龙鳞的手腕。这画面像毒刺扎进他眼球:

  “诅咒转移了…吉奥斯家的贱种用邪术把龙瘟过给了我们!”

  他无不恶毒地想到,但口中说出的却是甜言蜜语:“你父亲从未失去过他应有的名誉,卡西米尔先生一直都是议院最受人尊重的探险家。”

  “而今你父亲的位置仍为你预留着,你已经成年了,盐骨之子舰队的指挥权而今已可以交回你手上,去帮议院找回那不老的泉水吧。”

  那不老的泉水并非真可以让人不老。

  但它却可以浇灌龙血引燃的阴火,令爆发的诅咒重新平息,直至在岁月之中蛰伏。

  他是卡西米尔的孩子,接过舰队的旗帜迎风远航,果然如同他的父亲一样,从那片只有迷雾海中带回了不老的泉水。

  他令吉奥斯家族恢复了荣誉,他成为了海湾地区最富有盛名的船长,最受人尊重的指挥官,他拯救了珀拉赫文,成为了人们口中的英雄。

  一切都未有定论。

  总有些脚印需要第一个人踏出,总有些路需要前人去开拓,总有些结果在尝试之前未有答案,也总有一些事情——需要人放手一搏。

  那是空海的水手身上固有的赌性。

  也可以看作这些男人女人们穿过风暴不向命运低头的倔强,赛尔轻轻点了点头,第一次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一些与过去相似的影子。

  “他倒不像是一个圣选者。”

  “而是我们这类人。”

  他。

  涅塔莉。

  还有他父亲这类的人。

  他又记起了那个名字,那似是而非的记忆在他脑海之中翻腾,仿佛真正存在过一样。

  但他摇了摇头,撇开欣赏的目光,最后回过头去后看了一眼那半空之中的浮岛,眼底仿佛留有一道化不去的阴影。

  这位大探险家只向身后丢下一句话:

  “那随我来吧。”

  “等等,”方鸻云里雾里,这又是什么跟什么?他不由问道,“赛尔先生,我们去什么地方?”

  “去见见我们的‘盟友’,”赛尔·吉奥斯看向海滩的方向,答道,“他们应邀而来,应当才‘刚刚’抵达这个地方,但已经准备好接下来的一场恶战了。”

  “而我们,自然也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走出洞口。方鸻这才想起,那些和他在一起的水手们呢?

  他还有一肚子问题,但正是这个时候,他肩头一闪,一只黑色的栋鸟竟从虚空之中飞出,扇动着翅膀落了下来。

  “使魔?”

  方鸻下意识以为是奥利维亚又联系上自己了,但打开栋鸟爪子上的纸条,脸上才不由流露出一丝惊喜之色——是姬塔。

  是学者与罗昊他们到了,还带来了大猫人。

  看起来他们也进入了这片时空乱流之中。这还真是意外之喜,他眼下正愁联系不上七海旅团的其他人。

  而在方鸻小心收起纸条,放飞那只栋鸟,正想着该如何去与对方汇合。不过正是此刻,在时空乱流的另一边,夜莺小姐却遇上了预料之外的状况:

  “你说你叫马里兰?”

  一片废墟之中,爱丽丝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浑身是血的水手,正有些意外地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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